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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嗯。”江言礼不像陈一那么拘谨,人喊了声哥,自己得有点儿表示。

      他摸了摸兜,兜里正好有块糖。江言礼给他撕开递手里。

      陈一挺少时候能吃到糖,草莓味儿糊了他一嘴,又甜又腻。可他不在乎那些,甜味儿总比苦味儿强。

      做了个检查,医生说感冒没啥事,恢复得也差不多,明天就能出院。

      江言礼把陈一送回病房,自己往陪护床上一躺,从床底下掏出两盒牛奶,一盒戳上吸管,递给陈一,另一盒塞进自己嘴里。

      牛奶是潘渐涛带过来的,上边儿写着含高钙。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喝起来是甜不滋儿的。

      陈一喝了一口,就一直放在手里拿着。奶味挺重的,嘴里含着块草莓糖,也就尝不出来奶有多甜了,他想等着糖劲儿过了再喝。

      江言礼没管他,自己咬着吸管,哧溜哧溜,没两口就喝完了,一伸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牛奶盒顺利进框。

      江言礼满意地笑笑,看看旁边:“你冷不?要不把窗户关上?”

      “不冷。”陈一摇摇头。医院里暖气供得足,而且他还挨着暖气片,热气蒸得他鼻子又酸又痒,开窗户还能透透气。

      “想家不?”江言礼坐在陈一病床边,看着他。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陈一低垂着眼,回答道。

      他爹是个酒蒙子,他妈受不了打骂,终于在一个晚上,给他爹下了药,自己逃走了。他爹醒来之后,看见他妈跑了,差点儿没把他打死。

      陈一埋怨过,为啥他妈不把他带走。后来他明白了,带着他走,他妈可能就嫁不出去了,他妈的下半辈子靠谁养活呢?

      其实,被那个酒疯子打骂了那么久,他妈精神也不正常,算个半疯子。

      他那半疯的妈喜怒无常。

      高兴的时候抱着他,说熬熬就过去了,等他成年,苦日子就结束了;被打得狠了,就哭着掐他,埋怨着,要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被打这么惨,要不是因为他,早就跟他那狗畜生爹离婚了。

      一直到女人逃走前一天,都还在不停埋怨。

      “那会儿还喊哥呢,现在不喊了?”江言礼看他不说话,知道他可能不高兴了,有意逗他。

      “哥。”陈一听不了他这种打趣的语气,小男生脸皮薄得很,不禁逗。

      江言礼被他的傻样儿逗乐了,正笑呢,护士敲门说挂水。

      这几天陈一天天输液,一天输好几瓶,就那么一小点儿大的手背上扎满了针孔。护士实在是找不到地儿下手,只能往手腕那扎。手腕那扎,显得液更凉,一边输液,陈一的手一边抖。

      江言礼看见了,拿着自己杯子去外头接了杯热水,裹了层枕巾放到陈一手腕底下暖着。

      陈一看着手腕底下的热水瓶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小男生本来精气神就不足,现在更想睡觉了,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困了就睡。”

      听到江言礼说的话,他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下午出院。

      陈一只是跟着江言礼,江言礼让干啥他干啥,显得呆呆的。

      他裹着件不合身的大衣,跟江言礼出了医院上了车。大衣他认识,江言礼给他穿过一回。

      江言礼让陈一坐在副驾驶上,给他系好安全带。

      他侧着头从车窗倒影里看江言礼,江言礼看路呢,没空看他。

      他又转移视线看天,依然灰蒙蒙一层,像同样灰头土脸的他。

      开了大概半个小时,车停到一栋楼前面。

      “下车。”他听见江言礼说道。

      “以后咱就住这儿了。老江走了,以后家里就咱俩。”江言礼捏捏他瘦干巴的手,抬头看着眼前的小高层。

      陈一点点头,大衣穿着不合身,刚弯腰吐了会,现在显得更空荡了。

      住了挺久的院院,他瘦得都有点儿脱相了。

      “多大了,以前没空也没问过你。”江言礼拉着他进了电梯,按下16楼的按钮。

      “十六。”

      “周岁还是虚岁?”

      “虚岁。”村里人跟城里人不一样,他们爱说虚岁,爱过农历生日。

      陈一头一回见这种高档小区,头一回坐电梯,紧紧靠着电梯内壁,生怕电梯一停,自己就掉下去了。

      江言礼不说话,他就不吭声,问才说出一句话,跟挤牙膏似的。

      “叮——”

      电梯停了,江言礼拉着他手,领他进门。

      一进门陈一站在客厅里,动也不敢动,他看着江言礼屋里的东西,又看看自己,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又怕江言礼会看不起他,板着小脸,一动不动地像个雕像。

      “别傻站着了啊。”江言礼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拖鞋,递给他,“换鞋。别害怕,我又不吃人。”

      “把外套脱了,放床上就行。你先跟我睡一屋,另一间卧室里全是老江东西,我没得空收拾出来呢。”江言礼帮着陈一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的架子上。

      “我想去厕所。”初中生为了生理需求,吭哧半天才开口。

      “灯在外面。”他朝卫生间的位置抬了抬下巴,自己走进了卧室。

      陈一轻手轻脚走到卫生间,卫生间里的大镜子让他直观地看到了他自己:因为包扎剃掉的头发还没长出来,脑门上边儿秃着一块儿,身形消瘦,两颊凹陷,脖子上边儿还有一道长疤。

      他没敢再看,上完厕所后,洗了把手。

      水冻得手冰凉。

      陈一刚洗完手,江言礼就进来了:“忘告诉你怎么用了……哟,这么厉害,会用就行。”

      陈一还没开始蹿个儿,许是年岁上差得多了些,又许是他长得比同龄人小,江言礼下意识把他当孩子看。

      “先洗个澡吧,这么久没洗过,我都怕你臭了。”

      冬天天冷,但楼上供暖足。

      江言礼在卫生间给陈一搓着澡,他让陈一坐浴缸里,给他打着石膏的胳膊蒙上了好几层保鲜膜,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胳膊,给他往身上淋着水。

      陈一骨头冻惯了,以前的时候,一冬天都能不洗澡。

      这会儿他坐在热水盆里,骨头缝儿里都烫得痒得慌,可也没动。他怕江言礼嫌弃他,也怕把石膏弄湿。

      他记得江言礼说过,石膏不能湿,湿了还得重打。重打又得花钱。

      江言礼看着坐在浴缸里,蜷着腿瘦骨嶙峋的小孩儿,心里一紧。

      本来普通人家十五六岁的男生,正值抽条张个的年纪,不说壮得跟牛似的,但浑身也都显得出劲儿来了,哪跟陈一一样啊,他自己不说十六岁,他都以为他才刚上初中。

      “你先泡会儿,给你打层沐浴露,先沐浴露再搓泥儿,好搓。”江言礼不时把手伸进去探探温度,放点儿热水。

      江言礼给他搓着背,泥簌簌地往下掉,陈一看着水面上浮着的泥条,这些泥条无异于一根根刺,提醒着陈一与大城市的格格不入。

      自尊心有一瞬受挫。

      “腿伸出来……哎,你躲啥呀?”江言礼握着陈一脚腕给他搓着。

      陈一腿一直伸不直,往里边儿歪着躲着。

      “哎,你别躲啊,咋的,你有的我没有啊?别躲了,看着也不小啊这……”江言礼鲜少能看见他这么窘迫的样子,没忍住,说了句笑话,打趣了句。

      陈一一听这话,一个劲儿没控制住,差点儿一脚丫子踹在江言礼胸口上,还好江言礼手劲儿大,脚腕子捏的稳稳当当的。

      “这不也有点儿活力嘛,干嘛整天愁眉苦脸的啊。”江言礼给他搓完澡,又打上沐浴露,搓着沫儿说道。

      洗完澡后,江言礼从屋里拿出个大浴巾给他擦干净,又给他穿上睡衣:“哎,小伙子,你有九十斤不?咋看着比小姑娘还瘦。”

      陈一两手扥着睡衣边儿,揉揉搓搓,又有鼻涕流出来,他吸溜了一下,自己这样待在江言礼面前,搁谁身上谁都尴尬。

      江言礼递给他一节纸,又从柜子里,拿出牙缸和牙刷,说:“别揉搓了,咋这么喜欢揉东西啊…以后这就是你的。毛巾是黄色的那块儿,蓝的是我的。”

      陈一一直耷拉着眼皮,挺长的眼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半长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两条细长腿露在外边儿。

      江言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陈一其实也挺好看的,如果再胖一点儿的话。

      “哥,谢谢你。”这是陈一第三次喊他哥。

      “谢啥啊,你都喊我哥了。你要是想谢我给你住,给你吃,给你穿,那你谢不着,你要是想谢我救你一条命,那确实该谢。”江言礼走过去捏了捏陈一后脖颈。

      陈一瘦,后脖颈上的骨头突出来一块儿,江言礼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陈一点点头,脖颈被他捏得发痒,他缩了缩脖子。

      “行了。”江言礼又拍了拍他后背,带他一块儿去了卧室。

      “咱俩先睡一张床。”江言礼从柜子里把杯子枕头拿出来,放床上。

      江言礼看他不说话,故意调侃了句:“咱俩睡一张床,委屈你了?”

      陈一看着他,拧着眉,摇摇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哥,你还给女生洗过澡呢?”

      江言礼冷不丁听到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论,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弟弟,你这反射弧够长的。”

      他走过去拍了下陈一的秃脑瓢:“吃饭!”

      江言礼家算是在郊外,厚窗帘一拉,屋里只剩江言礼玩手机露出来的薄弱的光了。

      陈一看着天花板,心里美滋滋的。从来没有人这么在意过他的感受。

      他回想着刚刚江言礼的话,笑意溢出嘴角。

      “你喊我一声哥,我就是你一辈子的哥。”
      -
      陈一一宿没睡安稳。

      梦里陈铁头还年轻,他妈跟个女明星一样,穿着碎花裙子,在家门口等着陈铁头下班回家。

      还没等他把这为数不多的幸福咂摸出味儿来,梦境一转,自己就被陈铁头踢到墙上,什么家伙都往自己身上招呼,皮带,笤帚,擀面棍……

      自己不敢叫,不敢还手,只能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他妈看不下去,扑在他身上,给他挡着,一开始还叫唤,到后头,连声儿都不出了,只瞪着俩大眼珠子死死盯着陈一。

      他那酒鬼爹还在发疯,手里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菜刀,一刀一刀地砍在他妈身上,血糊了陈一一脸。

      陈一想醒醒不过来,他想反抗,可控制不了他的身体。

      后来…后来…一束光照过来,刺得他眼疼,他觉得自己现在躺在天堂里,躺在神仙的怀里,那神仙还有一声没一声地喊着他名字……

      陈一醒了。

      他发现梦里的哪是神仙啊,分明是江言礼,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钻进人家怀里了!

      江言礼一边儿拍着他,一边儿迷迷糊糊地哄着他,说:“摸毛吓不着。”

      草药香带给他安逸感,他恍然回神,陈铁头已经是个过去了,没人再会打他了,现在的生活,现在眼前的江言礼才是真实的。

      他突然想到了,老师曾经说过的一篇课文。
      “在山的那边,是海。”——①

      陈一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湿乎乎的。

      他动动脑袋,闭上眼睛接着睡。

      其实,醒了也就睡不着了,他也不敢起床动弹,怕把江言礼吵醒,就闭着眼睛权当养神。

      “叮——”

      江言礼闹钟响的时候,吓了陈一一跳,“噌”就从床上弹起来了,抱着头就往角落里躲。

      陈一的动作也吓了江言礼一跳,自己没被闹铃叫醒,反倒被这小家伙吓醒了。

      “干啥呢,不怕不怕。”江言礼拉过角落里的陈一,抱着他。

      熟悉的温度再次把陈一拽回现实。

      陈一有点儿尴尬,他又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陈铁头不会回来了,自己在江言礼家!

      “没……没事儿,哥。”陈一拨开江言礼胳膊,直起身子。

      陈一身上皮肤白,旧疤还有已经泛绿的淤青看着扎眼。

      江言礼揉揉眼说:“不睡了?”

      “不睡了,哥。我去给你做饭去吧。”陈一坐在床头一件一件穿着衣服,说道。

      江言礼起床气重,盹儿醒了,人还没醒,他把陈一扒拉过来,下巴放他肩上,蹭了蹭。

      小孩儿身上骨头硌得慌,江言礼摇摇脑袋,寻找着合适的地方:“不用你做饭,一会儿我下楼买。”

      软乎乎的头发刮得陈一脖子痒,可也没躲,他学着江言礼的样子,伸出手在江言礼胳膊上拍了拍。

      “嗯。”江言礼嘴上应着归应着,下巴还是黏在人家身上。

      陈一身上有股沐浴液的香,他以前怎么没觉得好闻呢。

      腻歪了人好半天,江言礼才松开陈一,坐起来穿着衣服。

      江言礼是舒坦了,可苦了陈一。本来就是十五六岁血气方刚的小孩儿,被江言礼这么蹭来蹭去的,现在红着张脸,干坐着,难免得缓个一时半会儿。

      江言礼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当一个始作俑者的自觉,冷不丁地说了句:“多正常的事儿,早起起来,都这样儿。”

      一听这话,陈一脸更红了,跟熟透的虾子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摘自《在山的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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