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节制》认知失常

24、第二十四章 试探

　　24.

　　这是一个荒唐又离谱的玩笑。

　　在看到提议者之前，听到这句话的大多数参会者都只觉得好笑。

　　它简直荒唐离谱得无可救药。

　　直到他们循声望去，看到了发话者。

　　荣光教会的两大牧首之一，光明座首席，神圣拜伦斯帝国的现任皇帝，斯利奇王室的代表，“荣光位”巴尔·斯利奇就坐在他的席位上，自他跌落超凡阶级后，这位英明的雄主就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默，一日比一日更显老态。

　　而“战争位”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被“变化”眷属污染，化龙离开“物质界”，则仿佛抽空了他私人的表达欲。除了必要时刻的发言，除了完成某一目的的需要，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这种沉默疏远了他和每一个人的距离。

　　因此，当听见那句“我们可以谈谈国家破灭之后的事情”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是从他口里出来的。

　　巴尔·斯利奇的玩笑当然不可能跟其他人相提并论，米路·瓦布拉手指动了动，他抿了抿嘴角，暂时没有说话。

　　“当作一个玩笑来谈谈吧。”

　　帝国的皇帝说道。

　　“大家应该早就有了一些想法了，在这里当作笑话说一说也没有什么事。”

　　“帝国目前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我们心里都清楚。‘海洋’、‘尘埃’、‘生命’、‘死亡’、‘色.欲’、‘寂静’、‘变化’……我们的敌人现在齐聚一堂，在我们的主神的引导下全部联手，将我们完全孤立了起来。或许聚集教会的力量能够冲破他们的包围圈，带着整个国家一起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谈谈我们是什么时候走上错误的道路的。”

　　巴尔·斯利奇望着众人，众人的影子都落到了他的眼里，他却仿佛没看到任何一个人。

　　“伊恩离开之后，我常常在想，我究竟做了什么可以称得上正确的事情。我们的国家要怎么样才能够走到我们想象中的世界去。我犯过很多错，这些错误和现实环境让我们的国家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无人出言宽慰他。

　　生发座首席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米路·瓦布拉在一瞬间就预见了他们的皇帝要说什么，他一点都不想听巴尔·斯利奇接下来的发言。

　　而“缄默位”伽波·维德则微微抬起了头。公正座首席乌黑明亮的眼底浮现出了一丝诧异。

　　巴尔·斯利奇说道：“但是，这些错误并不是导致我们注定走向灭亡的原因。我想，各位在推行我们的政策和主张的时候，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我们维护的帝国完全无法适应我们的理想，人民从一开始就走在了和我们不同的道路上，我们曾经以为安定的生活环境会让拉近群众和我们的距离，结果我们却相隔越来越远。”

　　“为什么我们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为什么我们要面对这么残忍的失败？”

　　巴尔·斯利奇质问众人，又仿佛在质问众人之后的东西。

　　他看着前方，前方一无所有。

　　“我思前想后了很久，脱离了超凡阶级后，我越发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和现实的残酷，我甚至做起了噩梦。最后，我承认了这个事实。”

　　巴尔·斯利奇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场错误的成因在两千多年前。”

　　“……斯利奇家族在提议模仿羽族创造出人类的国度的时候。”

　　“我们找了一个错误的参照对象……羽族，它们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星辰之母’蒂法妮为了分化‘天空’的权能制造出来的生物。它们虽然以种族自称，本质却是‘天空’权能的载体，它们生来就继承了‘天空’持有的‘上浮’的权能，因此也难以保持长久的理智思维。它们血腥而残暴，将个体的能力当作社会地位的标尺，用弱肉强食为生存的基准，衡量世界的所有规则。

　　而我们创造出来的这个国家呢？我们的神圣拜伦斯帝国，它既没有否定羽族的一切，又没有贯彻教会的理想。它的体制是错误的。它一开始就是斯利奇家族攫取权力的工具。现在，过度集中的权力早就扭曲了人们生活的环境。人们远离权力的同时，也远离了认清真实的可能。把‘人类能够得到更好的生活’作为指标，对比人类两三千年前的生活，我们确实做出了超越当时的预期的成果。可如果将‘人人都能在自由、和平和公正中做出满足自我的选择’当作标杆，帝国已经踏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过去的错误。而根源上的错误一旦落地生根，就不是弥补可以阻止的。帝国从一开始就行驶在通往悬崖的下坡路上，我们的缝补只是让这列列车下的轨道更加平整，让它外部的破损更加稀少，让它前行时受到的阻力更小。

　　而这个结果是，我们缩短了它走向灭亡的时间。”

　　“……”

　　这段沉默漫长得让人窒息。

　　米路·瓦布拉三番五次想开口打断巴尔·斯利奇的话，他想着这位英明的雄主、他们的领袖过去的成就的种种伟业，最后握紧了扶手。

　　直到巴尔·斯利奇说完，他才放开了那团被他捏到结构崩坏的灵性。

　　米路·瓦布拉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地将扶手恢复成原状。

　　然后，作为“荣光位”巴尔·斯利奇一直以来的支持者，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们在这里讲国破家亡的笑话——也不是不合适。您这么郑重其事地把它说出口，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伽波·维德接过了话：“这只是个玩笑。”

　　比起“掠夺位”米路·瓦布拉，公正座首席的语气要温和许多。

　　“我们确实还缺乏这方面的应对措施。教会的应急预案里面也对于可能出现的超大规模灾厄的处理手段都是直接上报给我们，或者向‘忏悔位’冕下祈祷。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们也应该得到更多的应急手段。”

　　生发座首席罕有地没有跟伽波·维德呛声。

　　米路·瓦布拉只是看着位列首席的皇帝。

　　“这只是一个玩笑。”巴尔·斯利奇说。

　　米路·瓦布拉沉默了片刻，随后重新坐倒在席位上。

　　“对，这就是个笑话。”

　　生发座首席垂着眼睛，背靠在由灵性虚构而成的座椅，鲜有地外露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这种笑话生发座有很多。”

　　米路·瓦布拉随口说道：“臆想沙盘的底层，全是我们拿其他世界实验得到的数据。过去，我们为了寻找出一条适合帝国人民生息的可行的道路，把总结出来的各种修炼方法和规则相关的技术投放到其他宇宙去，企图从他们的发展里找到什么可以参照的规律。在这个多元宇宙中，有无数世界得到了我们提供的技术。它们最后发展演变出来的，也只有光秃秃的主干和附庸着的纷繁脆弱的寄生植物。”

　　“掠夺位”的新笑话直接把整场会议的氛围拉到了冰窟。

　　“它们都证明了现在这个笑话就是我们的唯一的结果。我们还一直苦心孤诣地寻找突破的方法。”

　　他说：“这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直接放弃帝国，选择破而后立，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荣光位”巴尔·斯利奇显然心意已决。

　　“我也想看见别的未来。可我们的根已经开始腐败，只有播下新的种子，才能有培养出新的植株的机会。我们现在还有能力讨论抓住机会，如果错过，大概就只剩下一地枯枝烂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