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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朝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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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婉听着“小徒”两字,笑意一僵,思及他新婚第二日翻阅的那卷手抄诗集,起身要走,被温容倚拉住。
“做什么?”她难得对温容倚面色不虞,心里别扭得很,一扯袖子逼他松了手。
温容倚一怔的工夫,令婉已经拎着裙角走出两步,他匆忙追上去,“清灵!”
令婉已走到房门边上,几步间平复心绪,温和道:“没事,你与韩御史好好谈公务,我在清规馆等你。”
她正要推开门,身后却突然涌来清寒荔香。比她身上淡,因常年吹着冷风,骨肉都是薄凉的。
温容倚从身后环着她,几乎是禁锢的姿态。令婉浑身僵住,血液似乎都难以流转,眼前与心间蓦然一片空白。
姑苏春三月,荒凉幽寂的半山腰,她左右打量着眼前这棵姻缘树,虽名气大,却因地处偏僻,并没有挂上许多“鸳鸯牒”。
令婉是夜里悄悄跑上来的,顶着对黑暗的恐惧、对蛇虫的担忧。跑到树前时,她长舒一口气,执笔借一段月光,想起僧袍少年挺直的脊背,俊逸清正、卓然傲骨,羞怯却坚定地写下了八个字。
“清池鸾动,应于来宾。”
他是她的来宾,从琼台仙馆,被她邀请到心尖暂住。
令婉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和开口:“温隐秀,客人在外面等着。你我有什么话,夜里再说。”
温容倚却没有松手,他低头轻叹,“是我做错了。”
“砰”一声,门从外头打开,一对男女愕然站在对面。
令婉是真急了,一巴掌拍在温容倚手背上,才堪堪逃出牢笼一样的怀抱。窘迫地低下头,朝对面二人见礼,“韩御史,韩……姑娘。”
她余光瞥见白衣姑娘躲到韩寂身后,揪着韩寂衣角。
韩寂则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冒昧来访,没打扰隐秀与少夫人吧?”
温容倚语声淡淡,“并未。”说罢伸手拉过令婉,令婉一个不当心,便被他牢牢挡在身后。
他接连不肯听令婉话,令婉脾气上来,狠狠挣脱了,两手背到身后,沉着脸色再不理他。
与令婉仅有“二字之缘”的韩皙仪探出头,和颜朝她一笑,“少夫人好,我是皙仪。”
“二位请进。”温容倚平和道。
四人两两对坐,令婉坐在边沿,一拢袖子,一片衣角都不碰着温容倚。
韩寂清了清嗓子,眼神在令婉与温容倚之间转过一圈,硬着头皮开口:“正好少夫人也在,那寂便直言了。”
“先晏后三年孝期已过,如今选新后一事正筹备着。”韩寂转头看了眼韩皙仪,落在令婉眼里,是直白清晰的疼惜,“宫中派人传消息,说……皙仪在名录上。”
令婉眉一皱,选新后的事她知道,但她一不是赵氏皇族亲生,二只不过担了官家妹妹的名头,有些事怕惹人眼,不好过问。
韩寂接着道:“我纵官至御史中丞,然朝中根基尚浅,不敢妄动。因此,冒昧拜谒,是想请少夫人帮我去太后娘娘处探探口风。”
他说完,起身,诚恳向令婉拜下。
令婉立刻手指戳了下温容倚,后者立即会意,伸手扶住韩寂。
“韩御史为师慈心,我能体谅。若只是去问问太后,自然是小事,但这事儿决定权也未必在太后手上。所以,倘最后结果不如人意,也请韩御史谅解太后。”
韩寂点头,“韩某明白,多谢少夫人襄助。”
韩皙仪在一旁补道:“少夫人大恩,皙仪铭感五内。”
令婉此时才有暇好好打量韩皙仪,她漂亮得有些伶仃,颈骨直而锋利,肩膀平且窄,容颜寻常清丽,但一双眼睛明亮而坚决,似灼灼烈焰。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个白衣姑娘,于是朝皙仪温和一笑,“别担心,我会尽力。”
片刻后,马车备下,令婉起行,她入宫是从来无需提前禀报的。
临走前,温容倚锢着她肩,为她裹上厚狐裘,“我在家中等你,你说过,咱们夜里好好谈。”
令婉没看他,兀自理着衣衫,“我今夜留宿仁明殿,你早些睡吧。”
温容倚指尖顿住,迟迟没放开她狐裘的丝带,被令婉一扯,冰凉丝绸从手掌滑走。
他无声攥紧了拳,只能目送着令婉离去,她背影融进逐渐暗下的天色,消失在温容倚视线中。
韩寂许是看出端倪,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多谢,我与皙仪就先走了,你……回头好好与她说说,郡主明事理,想来不会生气太久。”
温容倚转身,面对韩皙仪,颔首谦恭道:“先前与皙仪议婚,又无故反悔,容倚在此向你与玄英致歉。”
韩皙仪浑不在意,爽快一挥手,“这怎么能是无故反悔?隐秀客气了。”
温容倚只是笑笑,“若清灵回来,我再给你们传信。”
二人并肩向他告辞,夜色之下,温容倚看见韩皙仪放肆大胆,勾上韩寂指尖,韩寂松开三回,终是不再拒绝,任她缠着。
温容倚忽然很思念令婉,然而新月隐于云后,清规馆里只他一人。
床榻熏染上三分荔香,仿佛女郎仍娇怯窝在锦被里深眠,等着他为她掖上掀翻的被角。
分明……分明白日她与他还是琴瑟和鸣夫妻,温容倚想。
他神色仍是冷的,审视一样看着空落的半边床榻,忽而伸手,放下半边床帏,重纱珠帘层层遮掩,只露出影影绰绰的清逸身影。
温容倚在帐中坐了一夜,从新月上中天,到平旦起鸡鸣,他独自换上绯色官袍,看了一眼仍旧空荡的床铺。
“好眠,清灵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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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御史家的姑娘?”宁太后反应了片刻,“哦,是韩玄英的徒儿吧?她竟也在皇后遴选名录上吗?”
令婉颔首,“是,韩御史亲自来与我说的。我是想,历来选后,多从勋爵之家择适龄女郎。韩御史虽英才栋梁,势力却仍单薄,何况韩姑娘只是他徒儿,为何名录上会有她呢?”
宁太后抿一口浓茶,“是官家喜欢她?”
令婉摇摇头,“从未听阿兄提起过韩姑娘,她二人应该都不曾见过面。”
“那便是韩玄英运道不好,得罪人了。”宁太后平静道,“有人既花费心力让他徒儿上了名录,那定会再使计让她入宫,后位大概不成,妃嫔倒是可能。韩家姑娘生得好看吗?”
令婉想起那个坚韧又清瘦的姑娘,照实回,“很美。”
“一副好相貌,足够吸引官家了。”宁太后幽幽叹,侧头温声与她道,“韩玄英与温隐秀走得近,旁人眼中,他便与你我是同一立场,难免招人记恨。”
令婉垂眸细思,宁太后看她模样,浅笑着抚她头发,“韩家姑娘这事,你能来问一问我,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嬢嬢,早晨赏梅宴,刘娘子偷偷告诉我一句话。”令婉犹疑开口,“她说,‘查查魏逾明的死吧’。”
宁太后瞳孔骤缩,“什么?”
“我曾也怀疑过,但逾明旧部回京之后,无一人来与我说过异常。且岭南平乱一事,刘氏并未参与其中,便暂时搁下了。现在想来,刘氏的手,未必没有伸进殿前司。
“他们若真动了逾明,现下又想牵制韩玄英,一步一步,或许……是有大动了。”
她揽上宁太后手臂,正色问:“嬢嬢,咱们不可坐以待毙。刘氏一旦起事,必先拿你我祭旗。”
宁太后默然,轻拍她后背安慰,“嬢嬢知道了。你在温府也要小心,若温隐秀护不住你,便住回来,刘氏现下还不敢明面上忤逆官家,官家与我在,他们动不得你。”
令婉目光一暗,想起温容倚,心尖仍是一酸,“逾明与韩玄英之后,隐秀必是他们眼中钉,我……想陪着他。”
宁太后一愣,转头看她,片刻后面色大悦,笑道:“我提点你,可以令温二郎替娶,现下看来,倒是促成了一对鸳鸯。”
令婉涩然偏过头,想,哪里是鸳鸯,分明是她一厢情愿地挂了“鸳鸯牒”,那人连一句“心仪”、“喜欢”都没说过。
第二日天明,云旗来接她,见她眼下一圈乌青,讶然又心疼,连忙为她上妆。
“公子在宫外等着姑娘一起回去,”云旗道,“公子看着也憔悴得很。”
令婉神色不动,也不回应。云旗只得无奈暗叹,这俩人,一个气性大,还喜欢生闷气,一个笨嘴拙舌,也不知道上赶着哄一哄,真急死人。
她慢悠悠离开宫城,恰巧宫道上走过来两道身影,相似身形与随意姿态,是那对天家兄弟。
赵措起初只侧头对赵揽说话,仿佛没看见令婉,但一字一句,却都飘入她耳中。
“阿兄可看见新后遴选名录上女郎们的画像了?”
“中书与礼部呈上来了,朕粗略扫了一眼。”赵揽回。
“那阿兄属意谁?”
赵揽思虑片刻,刚说出一个“韩”字,便被令婉打断。
她已走到赵揽与赵措三尺之外,福身道:“官家、汾王殿下。”
赵揽喜道:“清灵怎地这样早就来了?”
令婉颔首,目光扫过赵措戏谑脸色,柔柔笑着看赵揽,“昨夜太后亲手做了樱桃酥酪,邀我入宫一尝。现下是回去的时候了。”
赵揽遗憾“哦”了一声,赵措立刻道:“阿兄还得去看刘娘子,清灵便由臣弟护送出宫吧,阿兄还请放心。”
赵揽欣然颔首,临行前还嘱咐令婉常来宫中,令婉扯着笑应下。
他一走,赵措再不掩饰,并肩行在令婉身侧,时常不规矩地“误撞”她肩膀。
二人默然片刻,难得令婉愿意先开口,轻笑一声道:“我当刘氏哪里来的本事,力压诸臣异议,将出身单薄的韩姑娘纳入名录,原是拜汾王阿兄所赐。”
赵措也低笑,更像是一声嘲讽,“清灵不知吗?阿兄此举,都是为了清灵好。”
他凑近她,语声中毫不掩饰的恶意,“温容倚曾想过与韩皙仪议亲,他不曾对你说过吗?”
令婉因他靠近而厌恶蹙眉,心中越发冷,“阿兄都说了,‘曾经想过’而已,我‘曾经’还是魏逾明的妻子,哪里碍着我与温容倚做夫妻?倒是阿兄手眼通天,温韩议亲一事夭折得这样快,您从何得知呢?”
赵措露出满意笑容,仗着四下无人,伸手挑她下巴,仍如过往那样轻浮。
“我在温容倚身边藏人,也是为了保护清灵啊。你看,阿兄连这些都告诉你,温容倚却什么都瞒着你,你说,谁更值得?”
赵措手指还要往下,令婉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宫门不远,不劳阿兄相送,清灵告辞了。”
令婉行至外宫道,温容倚果然等着她,身边还站着早早出来候着的云旗。
她神色平淡地上前,“走吧。”
温容倚凝眸望她,也不多言,随她上了马车。
车内熏香袅袅,仍是荔枝清甜气味。令婉头靠着软枕闭目养神,衣袖裙角都规矩整齐垂下,没有一寸沾到温容倚的身。
忽而襟前肌肤一痒,令婉猝然睁眼,温容倚指尖果然在摆弄她衣襟。
令婉低头一看,便知道方才避开赵措时,不慎松了衣襟,浑身僵硬着任温容倚为她理整齐。
等到那人手收回去,她又颇客气道,有劳。
温容倚神色已然很冷,平静问道:“是赵措?”
令婉眉梢半挑,看向他,“你查过了?”
赵措纠缠她的时候,他尚在寒山寺,等到他回京,她差不多已经要出嫁,终日在魏府,连与赵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更因太宗皇帝疼爱她,宫中没有任何流言。只是太宗一去,近日入宫又频繁,才又与赵措有了牵连。
所以温容倚见她衣衫不整,便断定是赵措,只可能是最近他查过。
温容倚默然,耐心平和开口:“我听说一些过往,怕他对你不利。”
令婉昨夜难眠,此刻困意袭来,显得颇不耐烦,“知道了,多谢。”
温容倚切切实实怔在原地,牢牢盯着她许久,却再不见她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