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纪事》薄暮冰轮

23、十一·叛龙之牙（下）

　　从墓地回旅店的路上，瑞伊一直没有说话，不是无话可说，可是觉得很累，如同来自内心深处的疲倦感，还有太多措手不及的事实一瞬间撕开了虚伪美好的假象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你还好吗？”格雷特忽然停下脚步，拉住瑞伊的胳膊强迫他转身正视他的眼睛。
　　浅浅的月光在年轻的大神官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纱，那双暗金色的眸子像是承载了太多的阴霾，让他的情绪被无限压抑着。

　　“格雷特，你会背叛我吗？”瑞伊问道，声音干涩而沙哑，“任何时候，也许在连你也无法抗拒的力量下，你还能记得你与我在姬尔女神面前许下的誓言吗？”
　　格雷特沉默了很久，瑞伊无法从他猩红的眼中读出任何情绪。
　　许久，他回答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坚守我自己。”
　　“那就足够了。”瑞伊苦笑着说，默默转身从格雷特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

　　很久很久以前，一定也有一个大神官在姬尔女神的见证下这么询问他的骑士：在黑暗女神姬尔面前，你是否愿意对我宣誓效忠，终其一生，做我的守护骑士，用你的智慧、勇气和力量为我阻挡一切灾厄，与我分享属于姬尔女神的荣耀？
　　那时候那个骑士也一定用最虔诚最坚定的声音回答道：我愿意。在姬尔女神的见证下，我发誓将这一生都与你维系在一起，不管是荣耀，还是磨难，抑或是这个世间的权威对你的制裁，我都将站在你身边，与你一起承担。

　　然后，他们中的一个在冰冷的水晶棺中陷入永恒的长眠，另一个却在精神烙印的控制下遗忘了自己的夙诺。
　　瑞伊的手按在锁骨下的契约图腾上，当初烙刻时的疼痛已经消失了，而这份誓约呢？真的能如同他们起誓之时那样，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吗？
　　还是说在生离死别抑或背叛之后，它会最终消失，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他不得而知。

　　“瑞伊。”身后的骑士突然出声道。
　　瑞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请相信我。”

　　瑞伊回过头，骑士在月光下挺拔的身影像是名叫永恒的盟誓。
　　“我一直都相信你。”瑞伊缓缓开口说道，“我也知道这不合常理，我们甚至没有认识多久。可是我在地下室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最合适我的骑士。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也不想去涉足你曾经不愉快的回忆。对我们而言，未来才是更重要的，不是吗？”
　　骑士没有回答，但是他回给了瑞伊一个微笑。

　　第一次见到格雷特的笑容，虽然微小得几乎难以发觉，可是瑞伊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释然和满足。
　　瑞伊伸出手，微笑着看着格雷特。格雷特走上前来握住了他的手。两只微凉的手紧握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彼此都感受到了信任与坚持。
　　锁骨下黑色的契约图腾微微发烫，停止跳动的心脏也似乎因此得到了新的力量，格雷特凝视着瑞伊，瑞伊缓缓撤回手，低声道：“有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
　　格雷特用眼神示意他在听。

　　“刚才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黑魔法师，大概就是我的父亲。”瑞伊阖上双眼轻声说道，“我曾经和你说过，我的身体被黑魔法实验改造过，那是我十岁前的事情了，后来我被艾伦大神官从黑魔法试验地救出，带到了神殿交给菲尔老师抚养，在那之前我的记忆都是不存在的。”
　　说到这里瑞伊低下头，右手按在心口上，胸口那道疤痕像是恶毒的诅咒，不断提醒他那段被抹去的记忆。他是不完整的。
　　格雷特的手忽然按在了他的手上，交叠的双手像是要将他的力量传递进他的心里，瑞伊抬头看着他的坚毅冷峻的脸庞，露出一个稍稍勉强的笑容：“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格雷特的却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你说他是你的父亲？”
　　“我想是的，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承认。”瑞伊说道，“我很难想象一个父亲能把自己的孩子当做黑魔法试验品，也许缺失了那段记忆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
　　“也许吧。”
　　说完之后瑞伊觉得好多了，他握了握格雷特略显粗糙的手，给了他一个笑容。

　　“很晚了，我想我们该回去了，但愿伊莱和卡尔没有发现我们半夜偷跑。”瑞伊说。
　　格雷特的眼里也流露出一丝笑意：“我想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睡得比较熟。”
　　“你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瑞伊狐疑地看着他说道。
　　格雷特把目光投向月亮说道：“因为你晚上也睡得很熟。”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睡得比较熟……你晚上也睡得很熟……于是，瑞伊得出了结论，他，瑞伊，还是个“孩子”。
　　好吧，和高龄死亡骑士比起来，他的年纪确实只是格雷特的一个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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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旅店，瑞伊悄悄去卡尔的房间看了看，两个孩子睡得很熟，卡尔一手揽在伊莱的身上，两个孩子相拥而眠。
　　莫名觉得这一幕很温暖，瑞伊帮两个孩子掖了被角，悄悄退出了房间。
　　“都睡了？”靠在走廊上的格雷特问道。
　　“嗯。我也累了，晚安。”瑞伊踮起脚亲了亲骑士的脸颊，关上了门。

　　骑士一直目送他观赏房门，然后伸手按在被亲吻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有微微的温暖。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乎他。
　　门忽然又打开了，瑞伊探出笑脸说道：“对了，我记得你受了点伤，要不要我帮你治疗一下，虽然我的光明系魔法学得很一般，对你也不适用，不过暗系魔法里也有几个治愈系的法术，对付几个小伤口还是绰绰有余的。”
　　格雷特摇摇头：“已经愈合了，我的身体复原很快。”
　　“我总是忘记你是特别的，嗯，我独一无二的骑士。”瑞伊拍了拍脑门，回给他一个笑容，然后轻轻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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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四人启程回神殿，下楼离开旅店的时候瑞伊在窗口看到两个孩子在楼下的花园里有说有笑的，伊莱小小的脸蛋上露出了瑞伊不曾见到过的灿烂的笑容。
　　“少年啊，真是美好的牵绊。”瑞伊对身后的格雷特说道。
　　格雷特在瑞伊看不见的角度斜了他一眼说道：“我记得您今年也才十八岁吧。”
　　瑞伊唔了一声，回头看他，笑着问道：“那您的？今年高寿一百八？”
　　阳光落在格雷特冷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瑞伊笑了笑，轻声说道：“该走了，回去吧。”
　　骑士一直注视着大神官，然后闭上眼轻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