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晚意》蔻辰

2、002

　　顾南去了一趟北苑。

　　北城的早秋已有了萧瑟之意，可院子里花架上的龙沙宝石却开的依旧娇艳。
　　花架底下的父亲亲手做的秋千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那曾经是他和哥哥最喜欢的地方。

　　顾南抬起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闭了闭眼。

　　客厅里，母亲正在和林欢研究插花。

　　见他进来，母亲将那枝修剪好的佛罗伦萨，递给林欢。
　　林欢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被佛罗伦萨茎上的刺刺了一下，微微出血。

　　顾南坐在沙发上，衣服上似乎带进了屋外的萧瑟秋意，使他的周身浸着一层寒意。
　　他的脸轮廓分明，瘦削使他的脸庞更加紧致 、优越的下颌线有着利落的线条感，有一种刀削斧凿的雕塑美。

　　脸上优越的眉弓，纤薄干净的单眼皮，英挺的鼻梁，微微勾起的唇上清晰的唇峰、和通透的唇色无一例外的荡漾着林欢的心房。
　　林欢微红着脸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在低头品茶，并没有看她，她只好捂住那只快要愈合的手指。

　　“最近忙吗？”
　　母亲已经擦干净手，很优雅的坐在他的对面。

　　顾南“嗯”了一声，听不清是什么情绪。

　　“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看你最近又瘦了”，顾母的语气似乎含着些许担忧。

　　他在喝茶，依旧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顾母抬头看了眼林欢，示意她到身边来。
　　林欢含羞带怯，坐了过去。

　　顾母接过林欢奉的茶，瞧了一眼顾南，慢斯条理地说：“你和小欢的事情该定下来了”。
　　林欢的眼里有火苗在闪，她禁不住偷偷有看了对面的顾南两眼。

　　“我最近几年内不会考虑结婚”
　　顾南斜斜的倚着沙发，微微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回答的漫不经心。

　　“那就先订婚。”
　　顾母低头抿了一口茶，茶似乎没泡好，有点涩。

　　“我不会结婚的。”
　　“如果林小姐需要一个有钱的结婚对象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
　　他依旧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那个漂亮的建盏茶杯，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对面一眼。

　　林欢红着眼眶，几乎要哭出来，她绞着的手指无处安放，满眼幽怨的看着顾南。

　　顾母的耐心被消耗殆尽，她示意林欢先出去。
　　保姆苏姨看情形不对，急忙过来收走了顾母手里的茶杯，并顺手拿走了花剪。

　　顾南抬起头，看了眼即将撕破优雅，气急败坏的母亲。

　　他微笑着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静待暴风雨的来临。

　　“如果你哥还活着，你以为我还会想见到你这张脸吗？”

　　“如果你哥还活着，你以为集团里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吗？”

　　“如果你哥还活着，你以为和林家的联姻会轮到你吗？”

　　顾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愤怒，原本优雅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

　　“如果没记错的话，爷爷曾经和林家约定的是我和林家二小姐的婚约吧”

　　顾南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母亲，放下手里的茶杯，继而慢斯条理的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眉骨。

　　平日里，面对她的雷霆之怒之后，顾南会一言不发，带着满目伤痛，沉默着离开。

　　可今日他却能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反驳她的话。
　　还有，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情的。

　　顾母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慌，她扶着沙发的扶手，抬头看了眼楼上。
　　楼上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声响。

　　“可她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了。”
　　林欢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客厅里，她快步走过来，眼里含着泪，声音有些抖。

　　“哦，如果她回得来，这约定就有效，如果回不来，约定就无效”
　　顾南重新戴上刚擦拭完的眼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她已经死了，你是要等一个死人吗？”
　　林欢的手心已经快要被掐出血来，她的声音尖锐又刻薄。

　　“她是你的亲妹妹，你这么希望她死吗？林小姐。”
　　顾南站起身来，走向林欢，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眼神里似乎浸了一层寒冰。

　　林欢被他的眼神震慑到，心里大惊，退后两步，嘴角抽动，说不出话来。

　　顾母站在不远处，笑的薄凉，“杀死别人的人有资格说别人吗？”
　　顾南闭了闭眼，缓缓转过身去，眼神里压着漆黑暗流，语气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8年前，加州那晚，是您派人在我的饮食里放的致幻剂吧”
　　话音刚落，顾母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任何一丝优雅的痕迹，由于震惊过度而放大的瞳孔，微微张着的嘴巴，无处安放的双手和颤抖的躯体让她看起来像秋日里摇摇欲坠的落叶。

　　“不是我！不是我！”
　　她双手捂脸，语气凄厉，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刚才的盛气凌人已全然不见。

　　旁边的林欢苍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垂着头，浑身颤抖着，不敢看顾南的眼睛。
　　顾南看了眼窗外，似是自嘲，轻声笑了下，然后转身离开。

　　屋外，起风了。
　　客厅里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还有一声尖锐凄惨的女声。

　　林洛洛住进来这么多天，除了那天见到隔壁的人，后来还帮他处理过一次伤口，再就再没有见到过他了。

　　直到这天，她拖着疲惫的双腿迈进电梯，看见里面一个打扮的很时髦的高挑女子，戴着硕大的墨镜，烈焰红唇，一手拎着一只价值不菲的爱马仕包，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

　　也许是无人接听，女子有些气急败坏的跺了下脚。

　　电梯一晃，旁边有人鄙夷的看了女子一眼，可她视若无睹，继续低头发消息。

　　18楼到了，林洛洛先出电梯，拎着爱马仕包包的时髦女也出了电梯。

　　她有些警惕的盯着林洛洛，直到看到林洛洛走到1801门口，才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走到1802，敲门。

　　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敲门声演变成砸门声了，后来门就开了，然后就是女子的哭泣声，然后就听见关门的声音，剩下就是长久的安静。

　　这边，林洛洛的寻亲之路也荆棘丛生，她被深深地无力感淹没，呆坐半天，拿出冰箱里的啤酒，喝酒。

　　隔壁的门又响了，女子的哭泣声又响起，伴随着歇斯底里的一句：“你最好永远不要回来！”，然后是高跟鞋离开的声音。

　　林洛洛自始至终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如果不是前两天她还见过他，她都要怀疑旁边住着的是不是一个哑巴。

　　狗日的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白浪费了那么一副绝美皮囊，她心里暗暗的咒骂。

　　在她捏扁第八个易拉罐的时候，客厅的灯“哗”的一下灭了，她急忙打开手机的灯去开卧室的灯，还是不亮。

　　小区群里有人说停电了。

　　这什么破小区，大半夜停电。

　　林洛洛望着犹如潜伏着怪兽的黑夜，和手机里不到10％的电，慌的她想哭。

　　是的，她怕黑。

　　从初中时候，目睹曾经一个宿舍的舍友出车祸之后，她睡觉没有关过灯，必须要开着台灯睡觉。

　　她跌坐在沙发上，害怕的抱住自己的双腿，醉意上涌，难过的不能自已。

　　这里没有麦克，顾清安也不在，只有隔壁的...或许隔壁有充电宝可以借她用用。

　　她抓起手机，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开门，又克服着酒意，尽量保持清醒去按隔壁的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她差点跌坐在地上。

　　一双大手很快扶住了她，接着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抬起头，眼里涟漪着水光，本来想借充电宝的话脱口而出就成了：“停电了，我怕黑，能在你门口坐会儿吗？”，说着又竖起两根手指头，“我发誓，电来了我就走。”

　　顾南借着她手机的灯光看向她。

　　她依然是白色轻纱的睡裙，只是这次没有披肩，而是海藻般的头发笼在她柔弱的箭头。

　　也许是他也喝了酒的缘故，最后他的眼神在她薄而红嫩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头疼似的揉了揉眉心，侧身，让她进去。

　　“我不习惯开着门，进来吧。”

　　放平日里，林洛洛是绝对不会这样大胆的，可今天的黑暗更让她恐惧，她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跟了进去。

　　他家的格局应该和她住的大致差不多，她摸索着进去，坐到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一瓶酒和两个杯子。

　　他也在喝酒，和刚才那个女人？

　　顾南关上门，走到她面前说：“喝酒了？”
　　她马上抬头，“你闻到了”，一幅懵懂的样子。

　　他不回答，直视着她，问她：“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这里就我们两家，声音那么大，很难不听到”，林洛洛低下头，绞着手指。

　　“不要说出去啊，小姑娘，哎，我得走了，她说她要跳湖去。”

　　“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祖宗，好不容易躲你这里也捞不着清净。”
　　旁边黑暗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然后就是悉悉索索穿外套的声音，林洛洛下了一大跳，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跟顾南年龄差不多的男人，个子没有顾南高，一脸的颓废。

　　“余朝，钥匙留下。”
　　顾南的声音在昏暗里格外清晰，这下林洛洛终于动了，原来刚才那个时髦女郎是来找这个余朝的，而不是顾南。

　　余朝走了，林洛洛的手机电量还有5％，手电筒灭了，房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可是，林洛洛却没那么怕了，旁边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质香味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他在她对面沙发上坐下来，低低的笑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还敢过来”。

　　“我听见她走了”，她的声音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低低软软的。
　　这句话听起来很绿茶，可她心思现在不在这，她只想着找个有人的地方躲躲黑。

　　顾南凝视她两秒，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的摇晃两下，一饮而尽。
　　意味深长的来了句：“胆子还挺大”。

　　“我特胆小，真怕黑”，林洁说这话的时候，带点少女的娇柔，她直视着他的目光，脸颊有点烫。

　　“现在还怕吗？”他的声音似乎来自远古时代，带着蛊惑的味道，轻轻的撞击着她的心房。
　　“不怕了”，她轻轻的回答。

　　黑夜里，她的心跳的有点快，脸颊更是烫，她突然害怕电来，暴露自己现在的样子。

　　后来，顾南就不说话了，她看着他几乎喝光了茶几上的那一瓶酒。
　　再后来，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这不是她家，而是顾南的卧室。因为旁边的床头柜上正躺着他的手表。

　　我的个老天爷啊，她惊坐起来，差点尖叫出声。

　　她忙不迭的看了下被子底下的自己，穿戴整齐，身上也没有任何酸痛不适的感觉，除了头痛。

　　头痛？她又想起来捏扁的那一堆易拉罐，以及停电后的黑暗，和她喝的醉醺醺的敲他的门。

　　后来电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是怎样睡到这张床上的，她都想不起来了。

　　一想到此，她羞愧的差点当场去世。
　　太丢脸了，这都是些什么鬼操作。
　　她薅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蹑手蹑脚打开门，准备离开。

　　“醒了？”

　　她直起身子，转头就看见站在卫生间门口裹着浴袍的顾南，他正拿着毛巾擦头发，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脸上挂了一丝玩味的笑。

　　“啊…那个…昨晚谢谢你了，我走了”，她因为紧张舌头有些打结。

　　“不用谢，就当锻炼身体了”，他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扭了扭脖子。

　　这狗男人是嫌她胖啊，可她167的身高，还不足90斤………

　　林洛洛拿起钥匙，哼了声，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顾南低低的笑声。

　　她越气了，收回一只已经跨出去的脚，转过身来冲着他娇媚一笑：“那说明您身体素质也不是很行啊，是该锻炼锻炼”。

　　说完她又很挑衅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他全身一遍，像个移动扫描仪。

　　然后她转身出去，甩上了门，大声的。

　　留下顾南愣在当地，扶额半天，盯着被林洛洛甩上的门嘴角轻翘。

　　林洛洛回家，直奔卫生间，冷水洗了把脸后，又准备洗澡。

　　她望着自己蒸汽朦胧里凹凸有致的身体，陷入了深深地沉思，她真的胖吗？

　　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肉啊，腰是标准的A4腰，一双腿笔直而修长，除了胸有点大，难道是这个比较重？

　　她心里不禁又暗暗的骂隔壁那个狗男人，平日看着高冷禁欲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底下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周后，林洛洛乘车到了盛世集团楼下，望着高耸入云的楼层，不禁感慨万千，她能否在这繁华闹市里有一席之地。

　　面试比想象的简单很多，两天后，她顺利拿到了盛世的offer。

　　林洛洛现在入职的是企划部，部门经理李灿是一个40多的中年男人，虽然看起来没那么油腻，但心思深如海。

　　套用坐她对面的贾凯的话来说：“李总没去搞行政真是屈才了”

　　贾凯比她入职早，25岁，本地人，拆迁户，不愁钱，入职这里就是家里人怕他整天泡在灯红酒绿里，沾上不好的东西，才给他找了个公司，塞了进来。

　　这个“塞”就用的很微妙了，林洛洛当时就在想，贾凯看起来这么瘦的，到底是怎么塞进来的。

　　“喂，哥们儿好歹也是伦敦大学毕业的，不要用这么一幅看傻瓜蛋的表情看我，好吗？”

　　贾凯在她的眼前晃动了下手指，打了个响指，语气轻松。

　　林洛洛立马收起她略显嫌弃的表情，微微一笑，向他跟前凑了凑，说：“那我以后可以抱你的大腿吗？大哥，我刚回国，一个人也不认识，你可不可以罩着我”

　　贾凯对一声“大哥”相当受用，他拍了拍林洛洛瘦弱的肩膀，大手一挥，相当豪气的说：“没事，哥以后罩着你，有事找报李哥的名字，绝对好使。”

　　旁边的钱贝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敲了敲林洛洛的桌子，强忍着笑意，说：“贾凯终于找到组织了，你没来之前你不知道他每天有多憋屈，从来没有人喊过他大哥，他空有一腔热血没地方挥洒，这下终于捡到宝了”

　　马上到下班时间，手里没有其他事情了，林洛洛和钱贝贝两个人头对头，窃窃私语，时不时娇笑出声。

　　看的贾凯一头雾水。

　　他有些着急的站起来，走到林洛洛桌前，愣是将二人对话弄成三人对话。

　　林洛洛时不时抬起头来对着贾凯笑笑。

　　这画面在对面的办公室看来就是贾凯像是半搂着林洛洛，整个一幅郎情妾意的美好画面。

　　顾南站在窗前，漫不经心的整理着精致的袖口，笑意不达眼底。

　　“李经理，咱们公司允许办公室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