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色陷阱》解青

9、浮光

　　林青禾之所以会带上姜恬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

　　——假装Melody人员组成丰富，新老血液兼容。

　　各行各业向来都讲究一个新鲜血液、后继有人。Melody这些年最大的瓶颈就是，资深配音演员不少，却一直没有能崭露头角的新秀。
　　明明培训班不停地在招生，新人也没少签，可是最后能留下来的都很少，遑论能闯出一片名堂的。

　　长江后浪会推前浪，世代的新人会给传统保守的环境带来新的生机。
　　老牌配音工作室，最后若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就只有一个“老”字，难免成为林青禾心头的隐忧。

　　至于为什么Melody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林青禾可能摸不着头脑，但真正处在新人位置的都清楚得很——论资排辈严重，整体风气偏保守，签约配音演员太多因而竞争大，于是新人遭到打压，不得不另谋出路。
　　总之造成Melody如今的局面，是多方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前往KME总部的队伍声势浩大，林青禾叫了两辆商务车才把人都塞进去。

　　所幸KME大楼离Melody工作室所在的位置不远，车子没晃悠多久就到了。

　　姜恬乖乖坐在最后面，等其他人都一一下车了，才蹑手蹑脚地爬出来。

　　来的大多都是他们工作室头部的配音演员，别人不管是出于私交不错，或者只是单纯商业互捧，都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说笑，只有她一个人落在最后。
　　不过姜恬不太在意，唯一有点不自在的是小马让她穿了双高跟鞋，跑起来不太方便。

　　KME总部大楼位于星城CBD最繁华的地段。
　　37层的高楼，由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操刀，蓝色的、光洁剔透的玻璃幕墙在腰部的位置断裂为上下两部分，如一柄开鞘的水晶刀，中间的连接处是郁郁葱葱的草木花卉。
　　设计师居然巧妙的利用建筑结构，生造了一个中空的“空中花园”。

　　玻璃幕墙反射出金色的阳光，而中间镶嵌的草木则向阳疯长，视觉效果唯有震撼二字足以形容。

　　“KME光是这栋大楼就值个十位数吧。”
　　Melody观光团的其中一人发出感慨。

　　“林总，什么时候让我们也能在这种大楼的顶楼录一次音，感受一下啊？”有人打趣林青禾。

　　“顶楼全景天窗大平层不都是霸道总裁的私人办公室么。”另一人笑，“真有飞黄腾达那一天，那也是林总的独家奢华享受，你就别惦记了！”

　　林青禾咳了两声，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领针，示意大家不要闲聊了，赶紧进去。

　　今天是KME的人主动邀请的林青禾，让他带人过来详聊，对方说的是如果合适的话可以长期合作，价格好说。

　　就算是Melody这样的大型工作室，也没有拒绝天降的摇钱树的道理。
　　何况现在综艺节目的品类增加，很多配音演员都在往台前走，一些长相上有优势的配音演员能获得的粉丝效应显著。
　　如果能跟KME这样的集团达成固定合作，他们就也能走上“造星”的道路了。

　　一行人正准备进门，姜恬身价250的手机很没眼力见地“叮铃叮铃”起来，声音尖锐。

　　见所有人都朝自己看，姜恬尴尬地笑了笑，摸出手机，一眼就看见屏幕正中“杜明屿”三个大字。
　　她迅速掐断了电话，咬咬牙，把杜明屿的号码拉黑了。

　　“咳，大家记得把手机开静音。”林青禾道，“一会儿要跟KME的人开会聊一聊他们接下来的项目，不要到时候会上进电话了打断咱们进程。”

　　要说林青禾在配音演员界虽谈不上顶流，但也算是大前辈级的人物了，见过多少大风大浪，Melody的配音演员们很少看到他们老板对一项合作如此在意。

　　被老板带动，大家伙也都不由地肃穆了一些。

　　KME的人对于Melody的配音演员们的到来，准备得同样隆重。

　　一进KME大楼，他们就被迎进了来宾休息室内，稍作等待后，便有专人来对接他们。

　　KME是互联网公司，窗明几净的敞开式办公结构，来来去去的人打扮都相当随意——T恤卫衣牛仔裤格子衬衫，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穿洞洞鞋的。

　　但是前来接待Melody一行人的几人，男士清一色西装，女士们也都是休闲西服式的职业装，脚蹬小高跟，不太像互联网公司的人员，倒像投行精英。

　　对方推开门一进休息室，刚和他们打了个照面，便露出热情而又礼貌得无懈可击的笑容。

　　“欢迎各位老师大驾光临，还劳烦老师们特地跑过来，辛苦各位了。”KME方寒暄得极客气。
　　“哪里哪里，离得本来也不远，溜达溜达就到了，倒是确实第一次进KME总部大楼，以前光是在外头看就觉得气派，进来果然不同凡响。”这边回以同样的客套。

　　两拨人客套着出了休息室，客套着进了电梯，又客套着一起在某一间会议室内坐下，针对席位又互相你推我让了一番。

　　姜恬理所当然地在最末尾落座，看着KME的人在调试投影设备的同时轮番进行自我介绍。相应地，Melody这边也挨个自我介绍了一番。

　　从上大学开始，每当这种场合，姜恬总是很疑惑——这种一大片人乌拉拉自我介绍一通，真的会有人记住到底谁是谁么？
　　后来的事实佐证了确实从来没有人能记住，但这个环节就是必不可少。

　　大约是一种成年人之间没什么用，却不可或缺的社交礼仪吧。

　　这次KME找林青禾一行人来谈的事情说复杂也不复杂，先前林青禾就听他们的商务说了个大概。
　　大致就是KME经过综合考量，希望在今后能跟Melody达成长期合作。

　　“合作”指的是，KME会动用自己手头的资源去推广营销Melody旗下的配音演员，为他们增加影响力，同时，Melody这边也相应地需要支持KME发行的产品，不限于游戏、动画和影视项目，达成一个双方互惠互利的良性循环。

　　姜恬捧起自己的保温杯，将里面的茶水吹凉了些，喝了一口。

　　她有点疑惑，只是正常谈合作，大家有必要这么隆重么？
　　——难道这也是一种“成年人的社交礼仪”？

　　直到KME领头的一位女经理委婉地提到：
　　“林青禾老师您应该也能看出我们的诚意，如果达成合作的话，我们KME会用手头的各种资源来对Melody的老师们进行推广，让大家获得更多粉丝的，请尽管放心。
　　“其实这也是我们现在的顶头大老板的意思，老板认为之前我们的很多业务都是比较零散，各个部门彼此之间交流不够多，大家各做各的，外部的合作自然也是。在效率跟经济性上，不如劲往一处使，用长期合作以及全平台统一整合资源来最大化边际效应，因此‘建立长期合作关系’也是我们KME集团接下来一个大方针，和你们的合作就是其中之一。”

　　翻译成人话大概就是：我们也是为了完成上头的KPI，而且只要能完成KPI就行，让我们彼此都真诚一点吧！

　　姜恬习惯性在工作的时候手上会拿一个笔记本一支笔，她无意识地转着圆珠笔，蓝色的笔杆在她右手指尖旋转腾飞，舞出残影。
　　顶头大老板……是指叶先生吗？她忍不住走神想道。

　　小马跟她说的没错，她的确就是个气氛组，从头到尾没人注意过她。

　　KME的经理说明自己的诚意以后，就开始一页一页地讲她的PPT，展示的都是KME接下来主要要做的项目，影视综艺动画游戏兼而有之，也是他们希望能和Melody合作的项目。

　　经理讲了挺久，中途会议室中时不时有人出去上个厕所。姜恬喝了半杯茶，也觉得有点憋不住，便轻手轻脚地离开座位，出了会议室，想去找个洗手间。

　　他们所在的楼层很高，34层，从360度环绕的全景落地窗看出去，俯视CBD的街景，只觉得城市的车水马龙如同乐高拼出的装置盆景，而自己则置于高高的云海之上。

　　有能够主宰一切的错觉。
　　亦或许，对她这个闯入者来说是错觉，但对于真正属于这个高度的人来说，就是稀松平常的现实。

　　这层楼没有办公区，全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会议室的外墙呈流线型，像静寂流淌的水波。
　　地上则是全包的厚实地毯，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整层楼都静谧极了。

　　姜恬顺着路标的指引寻找洗手间，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一层的尽头。

　　她抬头间，瞧见一间偌大的会议室，比她一路看到的都空旷而敞亮。
　　这间会议室有一面墙是茶色的玻璃，能隐隐绰绰看到会议室内部的景象。

　　此刻刚过晌午，金色的、灿烈的阳光从全景落地窗洒入室内，落在她正前方一排花架上，其上满是郁郁葱葱的藤蔓绿植。

　　花架比姜恬还高，遮住了她的身形，她原本想在路的尽头拐弯，却从油亮的藤蔓缝隙间，瞥见了熟悉的人影。

　　茶色玻璃后，会议室内，修长清俊的人，一如既往疏冷的眉眼。

　　叶止洵坐在会议桌前，他对面的中年男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却并未抬眼看对方，视线落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今天的他身着黑色衬衫，平整无一丝褶皱，领口和袖口的位置似乎有金色的暗纹，并不能一眼看见，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如流淌的暗泉一般，反射出刹那的浮光。

　　姜恬看得忘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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