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40、想起过往

　　木黎一步一步走近宋云岚。宋云岚眼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增加，半张着嘴似有话说却无法发声。

　　木黎站在几步开外定定的望着她，不知以哪样的表情面对她才适合，挤出一抹浅笑：“听虞上闻说，你是我曾经的师姐宋云岚。”

　　她身姿挺立，面庞本有些清冷，此刻眼神因见到师姐显得有些温柔，她眼中的师姐似乎就是第一次听见还有个师姐时想象出来的样子，高挑纤细，温婉而成熟，师姐的脸很漂亮，是天华洞弟子该有的模样，尤其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妩媚动人，她不禁夸赞道：“你真漂亮，与我想的一样漂亮。”她还抽出一点空隙想像金云霄的模样，应该也是个器宇不凡的男子吧。

　　宋云岚几乎是僵硬的走向木黎，小心翼翼地问：“你真不记得过去了？”

　　与初见虞上闻时一样，虽然从前是同门师姐，如今有了几百年的隔阂，木黎不愿过多提及前世，简短回复道：“不记得了。如今能见到你们，我很开心。”她由衷的笑了笑，脸庞明媚娇俏。

　　宋云岚从她的脸上看见了过去的师妹乖巧温顺的影子，双眼中没有被杀后的恨意，她决定赌一把：“她可能真的不记得了。”

　　她轻轻拉起木黎的双手，两行清泪滑过光洁的脸颊，激动的语无伦次，不停说起过去：“自白云山之后，我常常想起你，想起你还是个孩子时总跟在我身后问东问西，问我能不能带你下山，能不能数清天上星星，衣服破了就拿来我补，趴在我旁边不停的叫师姐师姐。没想到你已经从我身边消失了这么多年。”

　　木黎看着师姐滴下的泪，无措且难过，求助般的望了眼虞上闻。

　　虞上闻走过来轻轻拍着二人的手臂：“能再重逢是件开心的事，过去的事，明裳若能有想起的一天，我们再叙旧不迟。”

　　宋云岚听见“想起的一天”时，有些心惊肉跳。

　　左元江的妖怪已除，看热闹的人群忙着要分解妖怪的尸体，此处已无需他们留下，木黎干脆的对宋云岚辞别：“师……师姐。”她犹豫再三还是别扭的叫了出来，“我此趟下山师父另行吩咐了一件事，等解决那事之后我准备去一趟启明山，到时候我们再聚，就此告辞了。”

　　宋云岚忙拉着她：“师妹，隔了这么多年我们才能见面，难道一两日都不能停留，我这就带你去天华洞，或是奚尾山？”她劝木黎留下是有自己的打算，必须确定师妹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过往。

　　木黎正要婉拒时，忽见虞上闻捂着胸口脸色十分疲惫，点头笑道：“好吧，师兄数次邀我去奚尾山，盛情难却，我跟你们回去看看那究竟是哪样的人间仙境。”她转头对虞师兄轻轻竖起两指，示意他：“最多两日，我只等你两日。”

　　陆瀚元送走了玄林派几名弟子后转头见他们三人已离开江边往客栈走去，急急忙忙追上去拽着宋云岚的袖子，气喘吁吁道：“我打了这半日的妖怪，你们也不叫上我，就这么走了？”

　　宋云岚道：“你来江边除妖为何不叫上我？受累也是活该。”

　　仗着救过陆瀚元一命，她对他一向挑剔，完全不似表面上的温柔，在不在乎的人面前或许这才是她真实的一面。

　　“事发突然嘛，我在江边散着步，见玄林派那帮小鬼逞能，只得先出手。你不知我被妖怪来回浸在江水中淹死了半死，你得抚慰我这颗受惊的心。”陆瀚元嬉皮笑脸往她身边蹭了蹭，急得她看看师兄，又看看师妹，突然一掌把他拍得老远。

　　木黎没见过这么逗趣厚脸的男子，走在一侧抿着嘴轻笑。

　　七月的季节十分炎热，紫鹿轻轻降落在奚尾山的茅舍时，一丝清凉的风从密林中刮来，带着松柏的清新味道。茅舍隐藏在密林之中，恬静幽雅，小而精致，尤其茅舍不远处那条清澈的溪流，缓慢无声向西流去。

　　木黎站在溪边四下观察着奚尾山，真是处灵气充足之处，茂密的林木把炎热的七月也隔绝在外，完全没有酷暑的样子。

　　“难怪你力邀多次，原来是显摆！”

　　虞上闻望着她，问：“喜欢吗？”

　　“不错，虽不及我们离山，却是处远离人烟的清静修行之处。”

　　她踩着溪边松软的青草，背手悠然自得往林深处走去。一团氤氲的瑞气从一大片草木中冒出，她识得是些凡间少有的奇花异草，草木之中有棵丹木树，蓬蓬如盖，长势十分茂盛。

　　木黎蹲在开着五颜六色是花草前，伸出指头抚弄着一朵花，“你从哪里寻来的花草？”

　　“蓬莱山。”

　　“怪不得，在蓬莱仙境这些花草就算不得珍贵了。”

　　“中间那棵是什么树木？”木黎指着丹木问。

　　虞上闻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轻声道：“丹木，你的原身。”

　　木黎猛然回首望向他，眼中都是疑惑，忽而又无奈的笑道：“前世是丹木，今世为梨木，变来变去，终究都是个精怪。”

　　“那又如何，你已是地仙，是有了仙籍的人。”

　　“我能不能去摸摸看？”她有些不确定，这中间的关系令她奇怪，既是她原身，可她如今又借着梨木养全了魂魄。

　　虞上闻也蹲在她身边，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又说道：“丹木之下，你前世的躯体埋骨其下。”

　　木黎还是吓了一跳，更觉得此情此境有些诡异，不解的问：“若我复活丹木之下的躯体，是不是就有两个我？哪一个才是真的我？”

　　他轻笑道：“当年枯松师叔去往仙山为你求得一粒能永驻肉身的丹药，即便魂飞魄散，那具肉身也不会化成丹木，但失去魂魄的躯体与丹木还有什么区别。这两百多年过来，想必那具躯壳也消融于天地间了。”他过去的多年里，无数次希望丹木之下的躯体永远不要消融，不敢细想明裳如枯枝败叶一样腐烂在泥中，每思及此，心就会难过许久。

　　“是啊，没有灵魂的东西就如枯木一般，何必还劳心费神养在仙花异草之中。”

　　“我不忍心。”

　　木黎望着他，突然有些动容，心窝处像藏着一枚温暖的鸡蛋。

　　她起身跨过花草走到丹木下，伸手轻轻触碰枝干，那一瞬间，有灵光从她脑中闪过，她行走在灰色的梦境中，看见不远处的巨石上有个少年身影，右手捂着胸膛跪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她认出那少年是虞师兄。许久之后，虞师兄缓缓抬起头站起来走向丹木，步伐颤颤巍巍，神色疲惫虚弱。

　　“我恐怕不能再坚持，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这山中令我不寒而栗，没有友人，没有知己，更不敢让师弟们知道我的处境，你说，我该怎么做！”梦境中的虞师兄气若游丝的说完这几句话后突然紧攥着胸口衣服扶住丹木吐出一口血，虚弱地背靠着丹木树坐了下来。

　　“你每日为我渡了许多灵气，是让我陪你说话对不对？”丹木的缥缈之声像薄雾环绕在他身侧。

　　“对！”梦境中的他不否认。

　　“那你就快些养好伤助我成人，我会报你的恩带你离开这里。”

　　虞师兄凄凉无奈的笑笑：“说什么傻话，你想修成人形还需我帮助，如何带我离开这里？”

　　“你的师父真坏，这般折磨你。”

　　“不许说他坏话。”

　　“为什么？”

　　“你这个山中的精怪能懂什么？我是坟墓中的弃婴，师父把我带回此山养大成人，蒙他教诲，此恩德我除了身死难以偿还。”

　　“他折磨你许多年还不够，你还想搭上一条命？”

　　“只要师父需要，我这条命就会交给他。”

　　“哼，那你为何还这般自哀自怨。”

　　虞师兄被这棵丹木堵住了口，脸上蒙了几分羞愧之色，强撑着站起来不声不响走了，有那么点倔强的感觉。

　　丹木继续奚落他：“我说的不对吗，你真是愚昧，我若是你早就离开你师父了，之所以不能离开此山是你把自己圈在山中，与你师父无关。”

　　虞师兄驻足回望了一眼丹木，威胁道：“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师兄你别走，你别生气啊，你还要带我下山看看呢。”

　　木黎又闪现另外一个梦境，她看见丹木下有个哇哇大哭的婴孩，那个少年把孩子抱在怀中手足无措地四下寻求帮助，寂静的后山没有人影，少年望着怀中的孩子又看了丹木问：“真的是你吗？”

　　“明裳！”虞上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木黎睁开眼睛瞧着他，突然笑了，又为自己真实的感受到他曾经受到的折磨而心疼他。

　　“师兄，我想起了我因何来到这世上，是你给丹木渡去灵力使之一点点有了精魂。”

　　“你全部记起来了？”他十分惊喜，激动的扶住她的双臂。

　　“嗯，想起了还是丹木时与你相处的记忆。你从何时起离开的青遥山？”

　　“离开青遥山并不是一个干脆的决定，因师父修为有了突破不再需要我，才对我慢慢放开了手。”

　　“你真的很笨，为何圈地为牢甘心为你师父利用。”

　　虞上闻笑了，答非所问：“你有枯松师叔是那样的师父，我很庆幸。”

　　木黎走出那片奇花异草，望着傍晚落日的光线刺透林间的树叶，一条条金色的光芒照亮暗淡的林下，突然间有些迷茫和不解，她来世间一趟究竟有什么意义，她并没有得到什么，反而失去的更多。她与虞师兄或许是彼此需要，一个要去看看世间的热闹，一个需要慰藉空虚彷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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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读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