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15、心如古井

　　他迅速飞身落至明裳身边，可是此时她已不是能控制玲珑印之人，而是被玲珑印所控。

　　她一把推开师兄，启动玲珑印的巨大吸附之力，小土丘又一次缓缓升起，离开地面一丈高、两丈高，三丈……明裳尝到了口中咸咸的味道，吞了一口下去又从喉咙溢出来，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虞上闻和金云霄从未想到师妹居然知晓这样戾气的招数，已无退路，只得配合着她继续将小土丘往大坝挪动。

　　土丘在法印的白光之中缓缓向大坝方向挪去，那群浑身是泥的汉子仰头望着挪过来的巨物惊叹不已，山丘移动至堤坝薄弱处开始缓缓降落，众人为躲开巨大土丘纷纷往三位仙师处跑来。

　　土丘挪至大坝上空，只听“轰隆”的巨响，盘古开天辟地再现般的晃动，土丘稳妥妥落在洪水倾泻的大坝上，截住了大泽河往平瑞县方向流去的洪水。站在大河边的几百口汉子被地动山摇的震颤晃的站立不稳互相搀扶，早已目瞪口呆。

　　明裳感觉眼前渐渐暗了下来，头向下倒悬在空中，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在一片欢呼声中，她向后倒去，倒在一汪泥水里，泥水从她的嘴巴和鼻子钻进肺腑，她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了。

　　虞上闻、金云霄见洪水被截住，收了阵法向明裳冲去。

　　金云霄扑过来扶起师妹搂在怀中唤了几声，怀里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他慌了神，无措的看向虞上闻。
　　虞上闻还算镇静，只是眉头锁的更深：“扶好了，我来给她治伤。”

　　天华和九鹤的两个修为深厚的大弟子扶住明裳，一前一后为她疗伤，一股暖流流经明裳的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使她几乎枯竭的身体慢慢活了过来。

　　收了阵法后周围一片漆黑，欢呼庆贺之声在深夜里传播了很远，声音有撕破暗夜的厚重感。这时，慢慢有火把亮起，借着昏黄颤动的火光，明裳终于睁开眼问入目的第一个人：“大师兄，我没死吗？”

　　金云霄浑身绷紧的肌肉终于松懈了，他的脸如花舒展开，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笑道：“你是丹木，没那么容易死。”

　　明裳仍虚弱不堪，慢慢转身看到了身后的虞上闻，突然倒在了他怀中，喃喃道：“我累了！”

　　金云霄伸手要去扶她，却被虞上闻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立刻明白了师兄的心思，惊讶不已，性定心诚的虞师兄何时竟有了这样的心思？

　　这场下了六个昼夜的大雨突然就停了，好似专为吓唬平瑞县百姓，不想平瑞县却被三位仙长救了。

　　明裳躺了一整夜，苏炎不停的为师父擦擦脸、润润唇，时不时唤上两声。虞上闻、金云霄像两尊雕像，在床边一左一右稳坐在椅子上不动，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

　　金云霄心里有些迁怒虞师兄一路上对明裳照顾不周，大半载不见，那丫头好像受了虐待似的，黑了瘦了，胆子更大了，昨夜险些送了命，他作为师兄是一路上是怎么照顾人的。

　　而虞上闻不肯开口的原因，他自己弄不清，或许是太过担心明裳，或许是因为金师弟来的多余。

　　大雨之后的天格外清新，夏日的燥热还没有反应过来，天气还很凉爽舒适。明裳醒了，被门外似乎挺遥远的吵闹声吵醒了，虚弱的支起身子巡视屋内，居然一个人没有。她在床上打坐运功，调和体内空虚沉重的经脉，调息后就下床走动，伸出的右脚像是踩空了一下子趴倒在地，苏炎刚好推门进来，慌忙扶起师父兴奋的叫道：“师父你醒啦，外面可热闹了，都来一睹你的风采，两位师伯赶都赶不走他们。”

　　明裳也喜好热闹，立刻整理下仪表疑惑地问：“谁要来看我？”

　　苏炎眼睛几乎装满了光，兴奋道：“此地百姓来看你呀！来的人披红挂绿敲锣打鼓，怕吵到你，锣给金师伯震碎了。”

　　客栈外面的泥泞中站了几百号人等着要看“神仙”。店掌柜的因店中住了几位仙长，站在众人面前满面春风光彩无限，好似昨夜是他救了万民，举着双手让众人安静，喊道：“诸位不要急，木仙子还在休息中，等她醒了一定会见你们一面，眼下，正好进来喝口茶用点饭慢慢等。”还不忘做生意。

　　人群中喊着：“请木仙子到我家坐一坐，我们预备了好酒好菜。”
　　“这是给木姑娘的衣服，她昨夜倒在泥水中，这是给她换洗用的。”
　　“这是我家攒下的双黄蛋，特别补身子。”吵吵嚷嚷中，还有一人喊出：“这个是给那头紫鹿的铃铛，幸好是它驮着木仙子去大泽河！”

　　金云霄守在客栈的一门，面无表情地盯着这群情绪高涨的百姓，以防他们冲进院内。虞上闻守在二门，坐在长条板凳上依靠着门，神情冷漠的监督着金云霄，怕他守不住阵地，还不忘用粒豆子弹了下店掌柜，好像屋里休息的明裳是他镇店之宝一样。

　　这时，明裳从楼上走了下来，开心的朝虞师兄走去：“炎儿说好多人要来送我鸡蛋？我要去看看。”没来及拉住，她就从院中走出来，站在芭蕉树下，雨水滋润后的芭蕉叶格外鲜绿，未蒸发的水珠在太阳下散出炫目的光彩，树影下竹青色的身影格外清雅秀丽，姿态悠飏，真似从天上来的仙子。

　　那仙姿缥缈的身形引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他们突然跪在地上拜谢道：“多谢木仙子救了我们城中百姓。”

　　明裳从未见过这样阵势，匆忙站到人前高声道：“你们快起来，真是折煞人了，我何德何能受你们这么多人的跪拜，再不起来我就走了。”

　　待那些人从泥泞中站起来，她羞愧道：“救你们的也非我一人之功，昨日我这两位师兄和我一样舍命，要去你们谁家吃饭，可得叫上他俩。”

　　人群发出一阵低笑，明裳又道：“你们已经见了我一面，就离去吧，那堤坝还需你们再加固才好。送鸡蛋的人，每人留下一个，心意就算领了，都回去吧。”

　　离去的人边走边念叨：“真大功德啊！”“一己之力救了万人……”

　　遣散人群后，几个人回到屋内，明裳终于见到亲人，毫无顾忌的扑到师兄怀中紧紧抱着他：“大师兄，近一年未见到你，我很想你和师姐，更想师父，你为何出现在平瑞县？你的伤好了吗？”

　　虞上闻站在旁边像吃了颗酸涩的杏子，愣了很久。

　　毕竟从小看着她长大，金云霄十分疼爱这个师妹，他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也想你了，所以伤刚好了就下山来寻你。途径此处时见暴雨不歇，要来看个明白，幸好遇到你和虞师兄。”他从怀中扶起泪眼朦胧的师妹，温和的斥责道：“你昨夜太莽撞，命也不要了，血祭法器的招式你也敢偷学，不怕师父知道吗？”

　　“师父说过屋内的书随便我翻。”

　　虞上闻诚心佩服道：“明裳，你确实救了平瑞县万人的性命。”明裳笑道：“还是多亏了虞师兄的玲珑印。”

　　虞上闻暗想：一直都叫我师兄，原来亲大师兄一来，对我的称呼都变了。

　　准备早些启程，收拾行装时虞上闻望着框里那堆鸡蛋陷入沉思，问：“一路上你准备拎着它？”

　　明裳道：“是啊，掌柜的给我找好了一个背篓。”

　　就在他要取笑她时，金云霄突然开口道：“虞师兄，这大半年来多亏你带师妹天南海北走了一遭，她一定长了不少见识，一年期限将到，余下的时间由我来带她吧。”

　　虞上闻一瞬间呆住了，从不轻易生气的他脸上竟有了怒色，仍然用平静的语调说话：“有始有终，不劳师弟了！”

　　他是真的气，若不是金云霄出现，他怎么会对明裳一句担忧的话都说不出，一路上两人带着苏炎打打闹闹，开开心心走了多少路程，金云霄出现，他就做回了青遥山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大师兄了。

　　恰在这时苏炎叫道：“我不要师伯走，他走了，我和师父都会想他。”虞上闻感动的几乎要流下泪来，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喜欢过苏炎这孩子，这句话来的太及时了，一把将苏炎夹在臂下，暗夸：好小子！

　　明裳思考一番，她确实耽误了虞师兄太多的时间，或许他早就想回青遥山也说不定，只是他的行事风格让他坚持到最后一步，如今金师兄来了肯定不能再劳烦他，故而感激道：“虞师兄，你陪我大半年，一定早就想回青遥山了！”

　　虞上闻心道“我不想”。

　　“离启明山不远了，我正好和大师兄结伴而回，你先回青遥山吧。”

　　虞上闻心道“我不回”。

　　“等我回去见过师父后，一定去青遥山好好的谢你，顺道看看我从前的栖身之处。”

　　虞上闻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说：“炎儿，他，晚上都跟着我睡。”苏炎仰着头十分童稚的来了一句：“师伯，你要真的回青遥山，我也能自己睡。”虞上闻在他肩上狠狠的捏了一下。

　　他又期许的问：“那么多鸡蛋，你能背得动吗？我帮你背。”说完这句话，他都替自己害臊难堪，可惜明裳还不懂他的意思。

　　金云霄冷冷的回复他：“我会背。”

　　“那我明日再走吧，看见你恢复如初才放心。”

　　明日来得何其快啊，他半夜都默念：“天别亮，别亮！”黎明公鸡打了第一声鸣，挨家挨户的公鸡都跟着叫起来，“这些遭瘟的公鸡怎么没被洪水冲走？”

　　天还未亮，虞上闻起身往客栈外走去，清晨的凉意或许能让他这几日浮躁不安的心沉静下来，路上没有人迹，清凉的晨风吹过他的面颊，无端的从心底升起一丝愁绪，这些年的痛苦和孤独感在这在一年中减轻了许多，此刻，痛苦和孤独重新掀起巨浪又要将他吞噬，全身冰一样寒冷，“我修行数年，在山中不知多少日月，儿女情长只是过眼云烟，心如古井、心如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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