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喜央

4、第四章

　　谢尔尔再也睡不着了。

　　她索性起了身，换了身衣服出去晨练。

　　山里的那几条大路她再熟悉不过，都是她高中时期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她当年为了完成体测，每天都在那几条路上来回训练。

　　但是谢尔尔不太喜欢运动，跑步也只是为了八百米能够及格。

　　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质虚，尤其是大学刚毕业那年，就因为身体虚弱昏倒过一次。从那次之后，为了身体能支撑高强度的工作，她才逐渐开始练瑜伽和普拉提来提升身体健康情况。

　　谢尔尔换好鞋后，就静悄悄出了门。

　　土豆蜷在它自己的窝里，听到她的动静后，懒洋洋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埋回到了垫子里继续眯上眼睛。

　　清瓦村别的好处没有，就是空气指标一定是比大城市要好的多的多的多。

　　谢尔尔完成简单的热身运动后，耳朵里戴上耳机，就开始往家右边的那条路小跑过去。那条路上已经有了些早起的人，在挑着担子往集市里赶，在他们这儿俗称“赶早市”。

　　小时候她好奇，也跟着去过几次，但是每次都很累，回到家后她能睡整整一下午。

　　这几条路的确如同蒋春华所说，都重新翻修了一遍，往上铺上了沥青，走起路来没有记忆中的咯脚。

　　村里的人很少有像谢尔尔这样，染着一头红发招眼的人。

　　所以过路来往的人只要看到她，都会多看上两眼。有些看着谢尔尔从小长大的，一下子都没认出来她，还是谢尔尔自报了家门后，他们才直拍大腿的反应过来。

　　谢尔尔一路上没少打招呼，耳机里的歌也被她暂停了无数次，断断续续的播放着。

　　在这里，谢尔尔是山里所有孩子的榜样。

　　每家每户都会让自家孩子向谢尔尔学习，多读书，为家里光耀门楣。

　　去北京读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也就是刚高考完，成绩一出来，谢尔尔就没消停过，经常被蒋春华拉去分享自己的高考经验。

　　但是谢尔尔觉得自己没什么经验，就是自己够聪明够勤奋。但是碍于蒋春华的眼神威胁，她还是长篇大论的讲了一大通的废话。

　　虽然之后山里也陆续走出去过几个大学生，但都没有一个考去北京。

　　谢尔尔在心里细算着，那..周栩应该是继她之后，第二个去北京读书的人了。

　　挺好。

　　对于这样聪明的人，她一向都很欣赏。

　　谢尔尔想这些事的功夫，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山顶。

　　山顶上浓雾飘荡，看不见周围的风景，也看不见远处的风光。

　　谢尔尔仰着头看了眼天，就她前段时间在大西北奔波的经验来看，今天是不会有日出了。

　　风从西北方向吹过来，要下雨了。她站在山顶的最高处，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刚毕业那年，为了在摄影圈站稳脚跟，谢尔尔的身体和精力都在超负荷支出。

　　她很久没有看到过下午四五点的夕阳，总是有赶不完的拍摄，拍摄完后也只能在那间小小的半地下室里对着电脑屏幕无止境的修图。

　　但是之后的某天，谢尔尔在拍摄后回家的公交上，看到了一场无与伦比的落日。

　　那场落日很普通，但却让她第一次有了幸福的情绪。

　　从那之后，谢尔尔开始频繁的拿起相机，记录落日。

　　她始终坚信，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场落日都不一样。

　　今天应该也不会有落日了，谢尔尔想。

　　她刚想转身往山下走。身后想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谢尔尔。”

　　谢尔尔回过头，看见了穿着一身休闲装的周栩。

　　周栩笑的灿烂明媚，像太阳，浑身上下散发着年轻的朝气与活力。谢尔尔晃了下神，盯着周栩：“你怎么在这？”

　　周栩说：“晨练。”

　　谢尔尔忽然想到昨晚上的那个梦，眼神开始无意识的躲避：“哦，那你继续。”

　　周栩：“你要下去了吗？”

　　谢尔尔：“嗯。”

　　周栩说：“正好我也要下去，一起吧？”

　　谢尔尔抬头又看了周栩一眼，那张年轻的面孔上充满着胶原蛋白。她咳了两声，对于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她的确没法拒绝。

　　他们沿着原路下了山，一前一后，一左一右。

　　少年的步伐迈的大，很快就追上了谢尔尔。

　　“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饭？”周栩自然的问道，反倒是谢尔尔自己心虚：“不用了吧，我回家吃就行了。”

　　周栩没有坚持不懈的约谢尔尔，只是轻声“嗯”了一声便作罢。

　　这下谢尔尔不知为何又有些心慌了，她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少年，少年的鼻梁坚硬挺拔，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汗珠，像极了清晨时窗外的雾蒙蒙。

　　谢尔尔差点职业病就犯了，脱口而出一句：“你要不要来给我当模特？”

　　后面是短暂清晰的神智把自己给拉了回来。

　　这些年，除了工作上的需要，谢尔尔身边的男人除了肖泊亦以外，倒还真没什么旁的人，团队里的几个男性也都是工作需要。

　　一下子和肖泊亦分开了，谢尔尔倒还真的不知道该和其他的男性怎么相处，比如现在正在她旁边的周栩。

　　在社会的名利场上，她很难接触到像周栩这样的男生，还是个比她小了七岁的男生。

　　谢尔尔一下子不知道该称他为男人还是男孩。

　　谢尔尔不知道周栩的感觉是怎样，反正她有些拘谨。

　　过了会儿，为了打破他们中间弥漫着的无形的尴尬，谢尔尔偏了偏头，主动挑起了和周栩的话题。

　　“你..大学念的什么专业啊？”她试图回忆自己的大学时代，好和周栩能有些共同话题。

　　周栩有些意外，谢尔尔竟然会好奇关于他的事，不经意间挑了挑眉头说：“动物医学。”

　　“动物医学？”谢尔尔重复了一遍。

　　周栩解释道：“其实就是兽医。”

　　谢尔尔愣是盯着那张有些姿色的脸，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几秒。

　　这样一张脸，去当兽医，可惜了吧？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周栩为什么要暴殄天物。

　　谢尔尔试探性的问：“那你毕业以后什么打算？”

　　周栩：“嗯，开学后我就去宠物医院实习了。”

　　“我看你好像挺喜欢你现在这个专业。”

　　“是挺喜欢的，我喜欢和动物呆在一起的时候。”

　　谢尔尔有些感慨：“很难见有男生这么喜欢动物。”

　　周栩难得的笑了下，他没否认谢尔尔说的话：“的确。”

　　谢尔尔也很喜欢动物，除了土豆之外，她还养过一只狗，是只萨摩耶，叫汤圆。

　　那还是刚和肖泊亦在一起半年左右，两人心血来潮一上头，就去宠物店逛了圈，一眼就相中了角落那只，在笼子里转圈圈的萨摩耶幼崽。

　　谢尔尔觉得自己养过土豆，也完全可以再胜任一次家长的角色。

　　可当真的把汤圆领回家后，她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品种犬的体质自然没有小土狗的好，汤圆一回家便精神蔫蔫，上吐下泻了好几天，折磨了谢尔尔和肖泊亦好久。

　　并且它也没有完全经过社会化训练，不懂得什么时候该上厕所。在家里随意大小便了几次，肖泊亦便有些烦了。

　　后来谢尔尔把汤圆送去有丰富养狗经验的朋友那儿，社会化训练了一阵子后，才又重新接了回来。

　　这回汤圆的确是懂事的多了，但也耐不住大型犬拆家的兴奋劲。

　　谢尔尔和肖泊亦两个人，工作一忙起来压根没空陪它玩，汤圆索性就在家里用拆家的方式来释放它无处安放的精力。

　　沙发里的棉花被它掏了出来，桌子腿被它咬的全是牙印，厕所里的卫生纸也被它用嘴撕的满天飞。

　　谢尔尔和肖泊亦只好边点头哈腰的给房东赔钱道歉，边揪着汤圆的耳朵教育它。

　　后面汤圆大了点，稍微好了些。

　　谢尔尔工作最忙的那段时间，都是肖泊亦在家带着它。

　　有次肖泊亦没看小区群里发的通知，园区消杀，往草丛里喷了杀虫剂。

　　他不知道，领着汤圆下去遛弯。

　　汤圆在草丛里东舔舔，西咬咬，回到家后就又开始上吐下泻，吓的肖泊亦连夜给它送去了急诊洗胃。

　　虽然洗了胃，但汤圆的精神头也下去了一半。

　　之后谢尔尔出差回来，两人左右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把汤圆送给别的朋友养。

　　以他俩的精力和细心程度，他们都觉得没法再照顾好一只宠物，不如给它找一个好人家度过下半生。

　　谢尔尔也有坚持想留下汤圆过，但是肖泊亦的坚持，也让她做出了妥协。毕竟自己的确没法放弃这到处跑的工作，专心照顾一个宠物。

　　所以在听到周栩想成为一名宠物医生的时候，谢尔尔有些发愣。

　　她以为所有的男生都同肖泊亦般。

　　周栩见谢尔尔听了他的话后，立在原地发愣。他伸了手在谢尔尔的眼前晃了晃：“怎么，很意外吗？”

　　谢尔尔回过神，“啊”了声。

　　“倒也没有，只是想起了我之前在北京养过的一只狗。”

　　周栩有些好奇：“养过？”

　　他问的方式并不冒失，所以谢尔尔倒也愿意同他解释：“后面给我朋友养了。”

　　本以为在周栩这样爱宠人士的眼里，这种行为就是种不负责的行为时，周栩开口说道：“这都没什么，可能就是缘分没到那儿。”

　　谢尔尔听了，像是赞同般的点了点头。

　　是啊，或许她和肖泊亦也就是缘分没到那儿，所以走着走着也就散了。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快，中间周栩又领着谢尔尔抄了几次小路，到山底的时候不过才七点多。

　　谢尔尔擦了把汗，问周栩：“要不你去我家吃吧，就当是你昨天来我家送水果的谢礼。”

　　她本以为周栩会拒绝，没想到他反倒答应得很快，谢尔尔领着周栩进家门时，蒋春华正在厨房里用排骨藕汤下着面条。

　　排骨的肉香味顺着家里的烟筒就飘了出来，香的谢尔尔的肚子一下子就饿了。她还没进门，就冲屋里喊了句：“妈！”

　　蒋春华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周栩跟在谢尔尔背后，乖巧的叫了声：“阿姨好。”

　　蒋春华愣了下，看清了是周栩后，连忙换上了笑脸：“小栩啊，你...？”，她的眼神在谢尔尔和周栩之间看来看去，最终也没看明白个什么。

　　谢尔尔一下就看出了自己母亲在想什么，立马开口打消了她那漫无天际的联想：“妈，你在想什么啊，我晨跑碰到周栩了，作为感谢他昨天来我们家送水果，我请他来家里吃饭而已。”

　　蒋春华明显不信，把视线投到了正摸土豆脑袋的周栩身上。

　　周栩感受到了这道目光，缓慢的回了头，然后点了点头。

　　但很快，谢尔尔就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

　　饭桌上，父母轮着夸周栩。

　　也说不上是大夸特夸，也就是把他夸的天花乱坠吧。谢尔尔边埋头吃着碗里的面，边在内心编排着周栩，自己那会儿考上北京的大学时，父母倒也没这么夸自己啊。

　　嘴里的排骨索然无味，谢尔尔斜眼睨着周栩，他倒是谦虚的很，对于铺天盖地的夸赞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借着岔子岔开了话题。

　　不过这小孩，倒真的跟小时候那会儿不同了。

　　关于周栩的记忆，谢尔尔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回忆起来。

　　谢尔尔还记得，周栩刚来他们这里的时候，骨子里透着的那股傲慢劲。但是他话总是很少，瞳孔里也有着他那个年纪没有的忧郁。

　　谢尔尔在当时对于这个男孩的印象，并没有太好，她觉得这个男孩心思太深沉，整个人阴恻恻的。

　　后来还是偶然听到父母在饭桌上的无心之语，谢尔尔才知道周栩为什么会来他们这里。

　　听父母说，周栩的母亲也就是黎奶奶的女儿，当年去了北京奋斗，也就顺势在北京找人结了婚，后面就有了周栩。

　　后来他的父母离了婚，离婚后周栩的母亲很快又再婚，再婚的对象是一个加拿大人，周栩的母亲婚后要跟着他一起去加拿大。

　　他的继父并不想承担起周栩的人生，而他的亲生父亲又打算再婚。

　　两头都没人要，周栩只好被母亲送回了她的老家，也就是黎奶奶这儿。

　　谢尔尔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在当年知道周栩的故事后，在饭桌上咂了很久的舌。

　　父母说，周栩这孩子，第一眼看就知道迟早会有大出息。

　　他们还说，周栩的母亲，真的没有承担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这些陈年的回忆突然涌现在谢尔尔的脑子里，她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埋头吃着面的周栩，心里忽然萌生出了一种大姐姐的保护欲望。

　　周栩好像感觉到了这道目光，抬起头和谢尔尔对视上。

　　一瞬间，谢尔尔再次觉得，周栩好像真的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