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非人类斗智斗勇的日子》木一狸

4、第四章

　　肖临从王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和前台小姐点头示意后，向电梯走去。

　　忽然，他猛地停下脚步，抬起的一只脚还没落下，上身便骤然往后仰，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僵在半路。

　　一张脸贴在他眼前，近到他的视野里只有一双瞪大的空洞的眼睛。

　　肖临头往后仰，拉开了一点距离，眼前缓缓出现一张人脸，那张脸诡异地笑着，嘴角拉到了耳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正是诊疗室里的眼镜男。

　　他是突然从空气中冒出来的，普一出现就跟肖临来了个脸贴脸，距离近到他脖子那把刀的刀柄差点戳到肖临的耳朵。

　　定了定神，移开直愣愣看着前面的视线，肖临将在还在半空中的那只脚调了个方向，生硬地向旁边一转，同时蹲下身，双手摸上他的鞋带。

　　用手悄悄挡住鞋面，迅速把鞋带解开又重新系好，肖临顿了顿，又换了一只脚紧了紧鞋带。

　　等他磨磨蹭蹭地做完这些，起身一看，走廊里空荡荡的，人影已经消失。

　　肖临果断转身快步走向电梯，按下按键，在电梯前站了不一会，电梯就来了，伴随着清脆的“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看着电梯里正在下腰的和正在劈叉的两个人影，肖临面无表情按了关门键。

　　这是一幢综合楼，大厦的办公区分成四个区，每个区有单独的电梯，相对的，电梯里的人就比较少，像刚刚停下的就是趟空电梯——那两个披头散发在玩杂耍的不算。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下，最终还是撞鬼不坐电梯这个念头占了上风，随即他脚步一转，走向不远处的露台。

　　小露台里摆着几排座椅，布置和咖啡厅类似，现在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他挑了个可以看清电梯门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很快就要到下班时间，等下就可以趁着人多的时候蹭电梯下去。

　　露台四周错落有致地摆着各色绿植，他身旁角落种着一株一人高的小树，长着细小的椭圆叶子，午后的阳光透过翠绿的叶子斜照进来，在白色的方形木桌上留下摇曳的光斑。

　　露台上比有着中央空调的大楼里的温度要高上几度，但对于出了一声冷汗的他来说正好。

　　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杂志低头翻着，肖临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书页，思绪逐渐飘远。

　　因为是第一次会诊，王医生只收集了些相关资料，关于家庭关于喜好，从小时候到最近遭遇的意外等，以此来确定治疗方案，至于怎么治疗要等到下次会诊才正式开始。

　　他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他不确定，理性和在见到突然蹦出来的人影的时候的本能反应总是不能统一意见，他也知道其实有下意识去忽略不合理的地方，但是他已经懒得去想，心累。

　　他又想到刚刚那个人影突然出现的场景，眼镜男在消失之前开口用嘴型说了一句——

　　“你果然看得见我。”

　　伴随着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眼镜男突然出现在他对面椅子上。

　　肖临心猛地一紧，抓着书的手抖了抖，他顺势抬手翻过一页，控制着视线按平常的阅读速度在书页上滑过，显然是打算装作听不见。

　　心里却在掀桌:为什么鬼不怕太阳，这不玄学！

　　“别装了，没有人会在什么都没看见的情况下跟个螃蟹一样停在半路上。”眼镜男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姿势随意又放松，透过树木照在他身上的斑驳阳光好像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看他还是没有出声，眼镜男身子往前一靠，双手搁在桌子上，手指拢起呈塔状轻轻顶着下巴，说:“其实你一进门就已经看到我了，虽然你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王医生，但是在我说话的时候，你的瞳孔都有瞬间的轻微涣散，并且眼球有往右偏移，你是在用余光看我。”

　　“你知道自从做了鬼以后，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用柯南的招牌姿势推了推眼镜，眼镜男又说:“大多数鬼都有一项特殊能力，而我的则是显微镜式的眼睛，或者说鹰眼，一切细节在我眼里都无所遁形，比如说……”

　　他一指旁边飞过的蚊子，“这只蚊子是公的。”又一指身侧的阳台上方，“三十米外一只蜜蜂正在赶来。”最后他抱起胳膊，“还有从你胸膛起伏可以看出来你现在心跳快很多，虽然你有刻意在控制呼吸。”

　　沉默了半响，肖临自言自语般的开口:“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你不是真的，因为我是个精神分裂症病人。”

　　“告诉你一个省钱小技巧，不用看心理医生了，因为你没病，你只不过是开了眼，能看见鬼而已。”眼镜男挑了挑眉，说道。

　　肖临:“……”这么一说他反而更觉得眼镜男像是自己幻想出来逃避现实的幻象了。

　　身边那只蚊子围着他绕了一圈，都没对他下口，转身飞向旁边的盆栽飞去。

　　肖临脑海里冒出一段看过的科普——雄性蚊子因为口针退化，刺不进动物的皮肤，所以不叮人，靠吸食植物的汁液维持生命。

　　又过了一会，一只蜜蜂从眼镜男指的方向晃晃悠悠地飞来，正好穿过着他还没放下的手指指尖。

　　肖临又翻过一页书，还是没说话。

　　“啧，看来是个逃避型人格，这样的人一般还伴有严重拖延症，对于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就会采取逃避或者给自己找理由的方式……”眼镜男慢条斯理地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上掏出那支金光闪闪的钢笔，又掀开另一边白大褂衣摆，从里面变戏法似地拎出了一个文件夹。

　　他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排除还是家庭原因，童年遭受冷暴力……”

　　“啪” 地一声，肖临把杂志拍在桌子上，“我童年过得很好，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缺失。”

　　眼镜男看了他片刻，低下头奋笔疾书，“性格特征: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理性，实则冲动易怒，有双子座性格倾向。”

　　肖临心平气和:“你刚刚说的都不对，而且哪个心理医生会扯到星座上去，你这个庸医。”

　　说完不着痕迹地撇了眼眼镜男脖子——就是因为你随口胡掐别人才送了你一个不锈钢颈饰吧。

　　眼镜男被说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错愕地拿笔指着自己鼻子说道:“你说我是庸医?我是市里有名的圣手，做过上百台高难度心脏手术，救过无数人性命……”

　　“等等，你不是心理医生?”

　　“我是外科医生，这不是死后闲得无聊来学习一下嘛，学无止境，虽然我是一位天才圣手……”

　　看到肖临盯着他的脖子看，他摸了摸鼻子，“怪就怪我魅力太大了，又自由得像一阵风，不喜欢被人禁锢。”

　　肖临眯起眼，瞬间了然——原来是个被情杀的渣男。

　　他又问:“怎么证明你是真的？而不是我幻想出来的，毕竟我疑似得了精神分裂。而且为什么你可以晒太阳?……除非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眼镜男摊手，“灵体比较弱的小鬼才怕太阳，对我可没什么影响。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信不信由你，我只是难得看到一个开眼的人，觉得还挺有意思，找你聊聊天而已。”

　　“友情提醒……”眼镜男举起食指，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下，眼镜镜片上的光一闪而过，他神情严肃道:“不要让别的鬼发现你能看到他们，就像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全都是好人一样，也有很多闲的无聊想或者纯粹是觉得好玩，想拉人下水的鬼，你知道的，反正我们都已经死了，道德感是很薄弱的。”

　　“对了，你除了性格孤僻，行事板正无趣，不善言辞，情商低，没有追求，麻木，冷漠，加上喜欢逃避……等等这些缺点以外，其实没病，至少不是你以为的精神分裂症，你只是能看见鬼了。以上，是我的诊断。”眼镜男啪地一声把文件夹合上，总结道。

　　肖临“……谢谢。”你没有证，这在以前就叫江湖郎中或者赤脚大仙。

　　这时，眼镜男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迅速转过头去，眼睛突然一亮，“啊，是他！”

　　肖临跟着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正准备进诊疗室。

　　“这个人是我心中排名前三的精彩案例的主人公之一，剧情相当狗血但绝对够爽，不和你说了我先追剧……不，是跟进非典型案例去，你保重。”

　　说着他就站起身，“看在你开了眼又意外的直率的份上，有空的话来找我聊天，我给你做心理咨询，免费的。”说着，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眼前。

　　什么学无止境？不过就是想听八卦吧……

　　过了一会，下班高峰期开始了，肖临把杂志放回书架上，起身坐电梯下了楼。

　　在回去的车上，肖临打开网页搜索那幢大厦所在的地址相关的新闻。

　　在这个信息爆炸，民众的注意力可以变现的流量时代，发生的凶杀案只要不是太离奇，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被新的爆炸性消息所取代，热度还不如某某明星出轨。

　　肖临换了好几个关键词，又往下拉了十几页，才看到一个相关的新闻，这是篇八卦杂志式的小报报道: 3年前，市中心医院有名的年青外科医生沈白桦意外死亡，死亡地点就在刚才那栋大楼。

　　那幢大厦是一栋综合楼，一到六楼是大型商场，三十楼以上则是酒店和属于酒店的旋转餐厅。据报道，医生的情人当时就住在这家酒店，因为感情纠纷，情人声称要自杀，医生当时在医院值班，听到消息以后赶过去制止，在混乱中，失手被一把水果刀插进脖子，不幸意外身亡。

　　这则篇幅不长的报道，附上了死者的半身照，赫然就是今天看到的眼镜男——虽然照片上的人显得正派多了，一点也不像今天看到的吊儿郎当。

　　看到照片，肖临一怔，他放下手机，后背靠在座椅靠背上，沉默地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

　　回到家后一开门，肖临就迅速地把门边所有灯的开关按下。

　　他站在门口，谨慎地打量着熟悉的地方。他租的这个房子，一房一厅，四十多坪，里面基本都是公寓自带的家具，他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就可以打包走。

　　很快，他就从客厅、厨房、卫生间一一检查过，最后来到卧室。

　　卧室里大灯，落地灯，小台灯，小夜灯全都开着，灯火通明。

　　肖临在床前站定，几个深呼吸过后，慢慢弯下腰，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嘴里边说着:“我的笔掉哪了?”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从床底慢慢往床头扫去，眼睛跟着迅速地扫了一遍。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关掉手机手电筒，又走到衣柜前，握着门把手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后，一把拉开衣柜门，慢慢把手伸进去拨动着挂在里面的衣服。

　　手指略过一个个衣架，从左到右看完，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看到在衣服后面露出一张惨白的人脸的情况发生。

　　最后，他扶着衣柜门长舒了一口气。

　　房间都检查完以后，简单收拾一番，肖临就准备洗澡睡觉。

　　他明天还要上班，表哥之前帮他向公司请了假，没有提他被雷劈的事，只说是淋雨导致的发烧。

　　肖临在业内有名的互联网公司工作，毕业到现在近三年，每天早出晚归，每周上六天班，几乎每天晚上十一点多才下班，到了周末已经是筋疲力尽，除了勉强挤出点时间吃饭和收拾就是蒙头大睡。

　　这种高强度工作下，连怀疑人生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就算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情，作为一个社畜，他还是得照常上班。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过了一会，又猛地睁开——

　　沈白桦是保持了死去那一刻的样子，包括身上的白大褂和他脖子上那把有小臂长的刀。

　　白大褂可以解释为当时情况紧急从而顾不上身上的衣服，那为什么他身上会有一份医院常用的档案夹? 带着资料夹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