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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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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微风拂过,带来湿润的泥土和不知名草木的味道。
肖临躺在庭院里的摇椅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向夜空,边扇着手里的大蒲扇,边从一旁桌上的果盘里随手摸了颗果子塞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嘟囔着:“外公,春梅是不是又长高了,叶子也密了不少。”
他刚刚一进门就第一时间走到院子里的树底下,背靠树干,脚踩在小时候做的记号上,伸直手向上探去,上次回来还能抓住树枝来个热情的握手,现在却摸了个空。
是你长得太高,还是我被生活压弯了腰。
肖临九十度仰头,叹了口气,接着跟这陪伴他长大的老朋友来了个空气击掌。
至于这明明是棵桑葚树,为什么会叫春梅?这件事情得从他小时候说起。
小时候嘴馋,听同班的小同学说梅子好吃,就央着外公给他买,外公不堪其扰,哄他说:“我们院子里那棵就是梅树啊,果子可甜了,我带你去摘。”
然后拉着肖临来到院子里,指着小院里唯一的一棵树吹得天花乱坠,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又说当年就是靠着卖这棵树的梅子为生,把他的一双儿女拉扯大的,唬得单纯的肖临小朋友一愣一愣的。
当时才豆大点的肖临小朋友就真的信了,虽然这棵树的果子又小又涩,酸到倒牙,也很是捧场,每每到了季节便让外公给他摘一些下来,皱着脸啃得津津有味。
后来再大一点,懂事了以后,某天发现了外公骗他这个惨痛的事实,肖临气鼓鼓地拉着外公到了院里,一手指着院里的树说:“外公,我给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春梅,以后这棵树就叫春梅。”
五颜六色——斜睨着外公当时精彩纷呈的脸色,肖临小朋友还试着用他刚学会的成语形容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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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西瓜,这是郑奶奶家自己种的,全村最甜的沙瓤瓜,我早上知道你要来就已经拿去隔壁陈大爷家的井里泡了一下午。”外公眉目不动,对于他指鹿为马这件事,外公也知道是他这个混小子故意膈应自己,显然已经见怪不怪,只在心里偷偷骂一句小兔崽子。
肖临外公今年已经六十多岁,饮食健康,作息规律,上午去公园打太极锻炼身体,下午去河边下棋练脑力,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精神状态,都比他这个一天到晚坐在电脑前且长期熬夜的社畜强太多。虽然满头银发,但仍旧身板硬朗,气色红润,声如洪钟。
外公放下手里的西瓜,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接过肖临递过来的蒲扇边摇着边慢悠悠地开口:“你这是休了假过来的?打算待几天?”
肖临是晚上七点多到家的,自从知道他回家的消息后,外公就张罗着从东家拿了些纯天然无污染的蔬菜,西家剁了点自制腊肉,南街买了半斤卤味,北巷提了条活鱼,最后又煲了个老火鸡汤。
肖临刚放下包就被外公拉到饭桌旁坐下,饭间外公不停地给他夹菜,直到收拾完到院子里来乘凉,才开口问他回来的原因。
肖临晃着摇椅,咬了一口西瓜,“我打算转行,学一门手艺吃饭。”他含糊地带过离职的事,接着说了他想要转行学插画的计划。
外公静静听完,沉默了一会,说:“你终于想清楚了。”
肖临一下从摇椅上坐起来,满脸惊讶道:“这么说,你觉得我之前走的路不对,那老头子你为什么不说?我还以为你也觉得我应该像大多数人那样,人生目标就是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娃。”
外公拿起桌上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接着往后舒服地一躺,摇了摇支楞着几片叶子的蒲扇说:“人生的路怎么走,本来就没有正解,答案取决于每个人自己。”
“没有找到自己的路之前,跟着走大多数人走的路并没什么不对,安稳的生活本身就已经很难得。但一旦你有了某个目标,你明知道这条路很难,要放弃的很多,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话,那就去做吧。”
“这一生要怎么过,必须是你自己做决定,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要求你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那些个电脑制作的插画之类的,我不太懂,但是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画画,在你母亲去世前还拿过市里比赛二等奖……我也知道你除了上班剩下的那点空余时间都拿来画画了,你画画的时候是真的开心。”
“最重要的是你变了,你现在眼神清亮多了,不像你以前那样疲惫和迷茫。”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只希望你健康、开心就好,其它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愣了良久,肖临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一块西瓜,含糊地“嗯”了一声。
***
既然回了老家,这次又不像之前那样要赶着回去上班,接下来肖临便在老家过起了悠哉游哉的清闲日子,诸如在院子里的树下喝茶发呆,躺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穿着T恤裤衩人字拖去煎饼摊买下午茶,摇着蒲扇在摇椅上就着微风睡到太阳西下……酸得他表哥就着他发来的图片一滴醋不蘸吃了一大碗饺子。
这天,阳光灿烂的午后,肖临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胳膊底下夹着的汽水瓶插了两根吸管——多出来的一根是和小卖部陈大爷家九岁的孙子猜拳赢来的。
他一大早被拉去晨练,和小公园里的臭棋篓子们下棋,之后又陪着外公去菜市场买菜做饭,到了下午,才顶着睡到翘起来的头发一步三晃地出门。
嘬了一口嘴里的糖,他拿起手机随意地自拍了一张,接着给表哥发消息: 【这糖,隔壁唐婆婆家五岁孙女给的。】
表哥被他的造型闪瞎了眼,看到信息以后更是捶胸顿足,【那个小没良心的,我每次回去都给她带好吃的,一见面理都不理我!】
肖临一脸得意,回道: 【也许她是记得你的,就是你长得太大众脸了,以为你是路人,没认出来。】他不打算告诉表哥这是他陪小女孩玩了一下午洋娃娃换来的在一众花里胡哨的糖里最小的一颗,而且还是她最不喜欢吃的薄荷味。
表哥言简意赅:【滚!】
笈拉着拖鞋走着,忽略一路上四仰八叉躺屋顶上的,半空中迎面滚过来的,缩在角落装蘑菇的幽灵们,肖临径直来到湖边,支了个小板凳,在平板上练习写生,画些花花草草和周边的小动物。
他画的是简笔画,线条简单,偏儿童绘本式的画风,寥寥几笔,神韵抓得倒是准,只是线条过于自由散漫,很符合他现在懒散的状态。
他性子一板一眼,沉默寡言,不爱凑热闹,从小到大唯一不变的兴趣爱好就是画画,小时候做完作业,除了帮外公做家务就是坐在屋里画画。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地画,就只是用铅笔画些笔画简单的卡通形象,随意得很是天马行空。逐渐长大后,便忙着学业忙着工作,直到现在。
他之前一直都只是跟着在最多人的路上走,中途不断有人离开走向不同的方向,那时候的他能理解但不能体会。直到某一天,他偶然瞥见了另一个方向的远方,所有的迷茫与不解,在那一瞬间都清晰起来,所有梦里在奔跑,但不知道在追寻什么,只记得那种渴望的感觉,现在都有了答案。
傍晚,肖临起身收拾东西,又悠哉悠哉地晃回去,一路招猫逗狗,临到太阳下山,才把杀红眼的老爷子拉回家去,一起准备晚饭。
就这样悠闲的日子过了两周,还有十多天就月底了,月底正好是他在A市租的房子租约到期的日期,他要准备搬家的事情。
他目前不打算回老家住,A市是一线城市,有博物馆、图书馆这些学习资源,经常会有画展和摄影展,有时还有相关的讲座和活动,学东西比较方便。再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高铁只要三个小时就能回到镇上,他随时可以回来看外公。
“外公,我是去工作,不是去逃难的。”看着撑成一个球的背包,肖临无奈道。
外公反手又往包里塞了一袋东西,还振振有词:“这些都是本地人才知道的好货,比如这袋子鱼丸,是隔壁镇渔村李家的,他几代人的手艺,用的现宰的海鱼,纯手工,每天就只做那么点,要不是关系好抢都抢不到。还有这个老丁家的腊肉,他家猪都还没长大就已经被预订完了……”
“镇上不是有一家挺有名气的店吗?那家不用排队,随时都可以买。”
“买的都是外地人,这家比那家好吃多了,那家只是名气大而已……”
一番唇枪舌战以后,祖孙俩终于定下了战备物资,包倒是一点没变小。
“对了。”肖临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指了指角落里放着的快递盒说:“这里面是一些巧克力、糖果饼干之类的零食,你把这些分给街坊邻居吧,像孙爷爷家的小孙女就特别爱吃巧克力。”
“行,但是孙老头他家没有孙女吧?”外公疑惑道。
肖临心下一惊,背后窜上一股凉气。
“等等。”外公皱起眉头,“那是他外孙女,扎着两条辫子的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对对对,她是爱吃巧克力。”
肖临:“……”这种细节就别在意了吧,吓他一大跳,还以为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在那跳了半小时房子。
抹了把汗,肖临又说:“小卖部那个陈老爷子的孙子也给一盒,小孩子都爱这个。”
“老陈他家没有孙子啊。”
肖临埋头收拾东西,眼皮都没抬,“外公,你再想想清楚,就我们路口那个小卖部的陈大爷。”
“我知道啊。”外公指着窗外,“就街头招牌掉了一半的那个小卖部嘛,他没有这个年纪的孙子。”
“那外孙呢?”
“也没有。”
肖临这次可没上当,“那曾孙子或曾外孙呢?”
保持着手指戳向窗外的姿势,外公皱起眉头想了想,“哦,对,他的确有个曾外孙。”
“就是嘛。”肖临表面不显,暗地里悄悄吐了口气。
“可是他家曾外孙还不到一岁,给这么小的孩子糖果合适吗?”
正在整理衣服的手顿住,肖临倏然抬头问:“你确定?”
外公收回指着窗外的手,叉着腰呈茶壶状,“年轻人,你敢质疑我的记忆力,我记性好的很!”
接下来的五分钟,外公把这条街家家户户家里几口人,做什么工作,都秃噜了个遍,连王大爷家的三儿子的小女儿养的一条狗是什么名字都记得。
肖临无奈地打断他:“那天天坐在小卖部柜台后面玩手机的小孩是谁?大概九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
“那个小卖部什么时候有小孩了?一直都是你陈大爷在那打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