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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思澜一个人困锁房内,只觉度日如年,好在没过多久,吴家来过大定,亲友中恰有位他旧日结识的朋友,何昂夫没办法,只得叫他出来相见,夫子庙玄武湖,地主之谊略尽,这禁足令也就不解自解了。
      这边筹备蕴蔷的婚事,那边思澄也有喜讯传来。除了内阁几易,有惊无险外,他原先在济南纳的那位如夫人已经怀了身孕,又说大夫把脉十九是男,只待满月之后,带着姨奶奶和孙少爷回来拜见云云。何家二老抱孙有望,自是欢喜非常。只苦了秀贞,心中酸楚,表面还得装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来强作欢容,到了晚上回到自己房里,望着一对娇俏可人的姊妹花,恨不能放怀一哭。
      他们夫妻自成亲以来,一直分隔两地,只为思澄随军辗转,不便携带家眷,刚开始的两年也确是实情,到了后来,就全是推诿之辞了。虽说堂上父母几番催促思澄接她们母女过去,怎奈对方一直虚与委蛇。况且一年中回家不过两三次,又有诸多应酬,到了房里早已疲倦不堪,如何能生出儿子来。秀贞既恨丈夫薄悻,又恨自己无能,对着月亮淌了一夜的泪,到三更时分才朦胧睡下。第二天清早起来,便觉头疼欲裂,早饭也不能吃了。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就听门外的丫头喊:“三少奶奶来了。”
      秀贞挣扎着坐起,吩咐说快请,玉茜一进门就见她双眼红肿,惊道:“这是怎么了?”秀贞掠发笑道:“也没怎么。”玉茜坐到床沿,仔细端详道:“怎么也不拿毛巾敷一敷,你好性情,她们越发懒了。”便唤彩屏。秀贞拦住道:“别叫她了,我刚才已经敷过一把了。咱们静静的,好好说几句话。”
      玉茜劝道:“无论怎样都好,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秀贞鼻子一酸,泣道:“我今天早上没起来,也不知要被人说什么,强撑着去也不是不能,可这双眼睛,怎么见得了人!”玉茜道:“你也太好强,谁能说什么呢。就是母亲,她自己也是亲身经历过这种境地的,自然能够明白,想来不会怪你。”秀贞叹道:“我哪能跟母亲比,父亲虽然讨了几房姨娘,可谁能漫得过母亲去。我算什么,那个没良心的,只当我是个死人罢了。”说着抽泣又起,摸出一条湖绉手绢轻轻试泪。
      玉茜起身绞了一把热毛巾,亲手递给她,说道;“你这样苦自己也没用,还是想法子争一争才好。”秀贞哭道:“咱们本本份份的人家,不会那些狐媚子手段,拿什么跟人争?”哭过诉过,心里略觉好受些,到了吃饭时候,见眼睛也消了肿,便重新疏洗,和玉茜一道去上房,众人见了,少不得慰问一番。秀贞强笑道:“是昨天那个凉瓜吃坏了,我的肠胃一向不大好。”众人心知肚明,自是谁也不会去点穿她。
      吃过了饭,又陪何太太说笑一阵,将到九点,才各自散去。走廊里玉茜一把扭住思澜,问道:“前天晚上和你三哥去哪儿了?”思澜笑道:“三嫂,我又没拿你的工钱,凭什么替你看人啊?”玉茜笑道:“你别打岔,这么久没出去了,好朋友总要见见吧。”思澜笑道:“这就是了,我自见我的好朋友,与三哥什么相干呢?”玉茜笑道:“只是你的好朋友么,怕是跟他更好吧。筱翠萍的戏我也看过,扮相是挺俊的。”思澜笑道:“这话怎么说,谁都知道三哥从不捧坤伶的,偶尔去天阁香听两回戏,也是为了凤鸣玉。”玉茜脸一沉,“还好意思说,跟个男人腻腻歪歪的,真是有出息。”说着自顾自走了。
      思澜对着她背影嘁了一声,蕴蘅笑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总有能治你们的人。”蕴萍叹道:“大嫂要是三嫂一半的本事,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副田地了。”蕴蘅道:“大嫂也太能忍了,这贤妻良母四个字,简直成了缠在女人身上的茧丝。”忽听得有人高声道:“女才子,又发什么高论呢。”不是旁人,正是她三哥思源刚从外面回来。蕴蘅笑道:“我的谬论,你自然听不入耳,快回房去,听你圣旨纶音吧。”
      思源听得这话,急忙赶回自己的房间,见玉茜正倚在床沿上剪指甲,思源笑着凑过去道:“怎么还不睡,等我呢?”说着手搭在玉茜的肩头。玉茜皱眉一躲,斥道:“滚一边去,少跟我在这儿起腻。”思源脱了长衫,坐回玉茜身边,低声道:“是因为我回来晚了吗,今天三厂闹了点纠纷,寒亭找我商量,一谈完我就马上赶回来了。”玉茜扬声道:“你办正经事,我什么拦过你了。我难道是那种不明白事理的人吗?”
      思源道:“那这是跟谁不痛快了,拿我煞火。”玉茜冷声道:“哪年哪月有的这位姨奶奶呀,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家是不是八辈子没见过孩子,一听有了,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思源唉了一声道:“原来是为了这个。那个女的出身是不大高明,不过谁让大哥喜欢呢,他如今官至次长,难道父母还管他纳小的事么?现在有机会过明路,大家眼开眼闭罢了。”玉茜冷笑道:“当了官就可以随便纳小,这倒成了赏格了。你怎么不求你大哥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也好享享齐人之福呀。”
      思源笑道:“越扯最离谱啊,这关我什么事呢。你要是眼馋,咱们也生一个好了。”玉茜一口啐到思源脸上,“你做梦去吧。我可不做你们何家生孩子的机器。”思源叹道:“生孩子便生孩子吧,什么机器?少听他们那些个新名词,你看蕴蘅嚷得那么欢,我就不信她到时候不嫁人不生孩子。”
      玉茜也不理他,一叠声地叫阿盈,阿盈进来问:“小姐,什么事啊?”玉茜向床上一指:“把姑爷的东西拿到书房去。”思源忙上前拦住道:“嗳,怎么回事,你这是干什么呀?”玉茜道:“还看不明白么,今天晚上你外面睡去。”思源笑道:“就算是死罪了,也得有个名目啊。”说着伸手去揽玉茜,玉茜一把打开,冷笑道:“明目啊,就是你们何家的兄弟,没一个好东西。那手也不知道在外面碰过什么人,少来碰我。”
      思源瞅着阿盈站在旁边,面子有些下不来,皱眉道:“你胡说什么呀。”玉茜哼道:“我胡说?前天晚上去哪儿了,当我不知道么?”思源一怔,随即笑道:“就是去看了两场戏,又怎么了?你也爱看戏啊,下次咱们一起去。”玉茜哼道:“谁跟你一起去,有事没事往后台钻,我嫌丢人。”思源低声道:“不过是朋友间走的近些,外人乱嚼舌根,那是他们不明白,难道你还疑我?可怜我这一颗心啊——”俯身贴着玉茜耳畔又说了几句,阿盈见玉茜的脸色略渐缓和,便悄悄躲了出去。
      阿盈走到门口,听见玉茜笑道:“你想留下也行,晚上可得老老实实的,要是敢毛手毛脚,看我饶得了你。”思源接口道:“我要是毛手毛脚,你就把我踢下去,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由咯地一笑。闲时就当趣闻说给小婧彩屏她们听。彩屏笑道:“我看三少爷平时挺厉害的样子,想不到这么怕老婆。”阿盈笑道:“那是因为我们小姐更厉害。”忽听背后有人拍手道:“好啊,你们背后议论少爷少奶奶,看我不告诉太太去。”
      三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思澜,这才吁了一口气。阿盈拍了拍了胸口,白他一眼,“四少爷,给你吓死了。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小婧笑道:“你这人真坏,老来听我们壁脚。”思澜嘻嘻笑道:“你们要不是背后讲人家是非,干么怕听壁脚。不要以为怕老婆的人就窝囊,其实,越是了不起的人,才越怕老婆。”小婧嗤鼻,“哪有这种事,我才不信。”
      思澜笑道:“你别不信,唐名相房玄龄,明抗倭名将戚继光,都是出名怕老婆的人物。还有一个唐朝的中书令叫王铎,他也很怕老婆,当时黄巢造反,朝廷让王铎做都统官带兵镇守,家眷留在京里,他却带了小妾去,有一天接到报告说夫人离开京城而来,现在已在半路上了。那王铎就慌了,对部下说,黄巢兵从南面渐渐逼来,夫人又气冲冲地自北方来,这怎么办啊?于是一个幕僚说:大人,不如投降黄巢吧。”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笑成一团,都说四少爷真能编,哪有这回事。思澜见哄得她们开心,越发信口开河:“唐朝怕老婆的人最多,所以唐朝最强盛。那王铎最后战败,给黄巢杀了,你们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他敢娶妾室,可见是怕得不够。有此惨败,正是后世警戒。有人说过一番话,我觉得太有道理了。就是男子也有三从,幼而从父,长而从师,中年到老年这一段就应该从妻。旧礼教重在孝字,新礼教重在怕字。古人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今后当求烈士于怕夫之门。那中国再没不强盛的道理了。”
      大家都笑起来,阿盈笑得直咳,一着急苏白就出口了,“明朝耐娶四少奶,天天跪仔算盘,定规有出息哉。”思澜笑道:“等我以后出息大哉,耐格算盘珠子,肯勿肯给我跪嘎?”阿盈红了脸啐,“啥人搭耐讲话,搁倪便宜。”思澜哈哈大笑。
      小婧笑道:“四少爷,前些日子去哪儿,怎么好阵子没见。”思澜笑道:“人不大,说话倒会揭短儿。五娘真是把你惯坏了。明天我告诉她,叫她好好揍你一顿。”小婧笑道:“巴巴放出来,不是为了陪吴家来的客人么,还有时间告我的状?”思澜笑道:“消遣我是不是?说不得,今天我要代五娘出手了。”说着去扭小婧手臂,小婧跳起来,拉着阿盈挡在身前,阿盈急道:“关我什么事?”正追闹间,那边早燕寻过来了,说是三太太唤思澜,思澜笑道:“且饶了你们。”
      三太太找思澜,是为她娘家有亲戚来,思澜懒得敷衍他们,只露了一面便借故溜开,先到婉如处逗思沛玩了一会儿,想起蕴蔷出阁在即,出来便折向她那里,穿过月洞门,远远望见笑月轩里人影绰绰,走近只见樱桃眠云杜鹃四五个人正围着石桌挑捡些衣服,迎春也在,却只站在亭外树下,和胭脂两个人说话。
      思澜凑过去问:“她们干什么呢?”胭脂道:“裁缝在给二小姐做新衣服,这些旧的反正穿不着了,不如拿给大家试试。”思澜问道:“那你们两个怎么不去挑?”胭脂笑道:“我也想挑啊,可是二小姐衣服腰身太瘦,我穿不下。”思澜向迎春道:“你肯定能穿,怎么也愣着?”迎春道:“我等会儿再挑。”
      这时眠云喊道:“胭脂你过来,看看我穿这件好不好?”胭脂应声过去,思澜低声笑道:“还等什么,再等就是人家挑剩的了。”说着也挤过去,拿了一件绸袍在手,在迎春面前徐徐抖开。迎春看那绸袍,水钻青丝滚边,淡绿色绸料,并无花样,但阳光闪处,却有花纹隐现,便如手绣一般,当真风流端庄,兼而有之。
      思澜笑道:“看看这件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迎春道:“倒是九成新。”思澜道:“二姐不爱绿色,估计没穿过几回。”说着旗袍比在胸前,扭了两扭,笑道:“我的眼光不错吧。”迎春见他故作女气的样子,不禁失笑。思澜心神略分,脚下被衣摆绊了一下,迎春忙上前扶住他,思澜顺势向她身上靠去,迎春一闪,思澜便跌坐在地上。
      何昂夫从四太太那里离开,经过笑月轩,正看到这一幕,不由皱眉,因还有事情要办,一时未便发作,晚上到三太太那里,说起此事,便骂思澜:“白关了他这些日子,一点长进没有,就知道嘻嘻哈哈跟丫头闹,看来还是教训得轻。”三太太分辩道:“怎么能都怪思澜呢,总是那些丫头轻狂,哄着他闹。”
      何昂夫哼道:“所以说慈母多败儿,有你这样变着法儿替他找借口的,他闯起祸来还不肆无忌惮?”三太太哪里肯服,又不敢跟何昂夫过分顶撞,只得忍气吞声。不多时何富来回事,三太太便道:“何富进来,你下午不是一直跟在老爷身边吗,那个跟四少爷拉拉扯扯的是谁?”何富怔了一下,方答道:“当时离得远,我也不大看得清。”三太太冷笑道:“看不清?你还没到四十呢,眼睛就花了。你不如说不认得倒干脆。”何富又道:“好像是三小姐房里的迎春。”
      三太太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她。怪不得这些日子腿就象长在那里似的,自己的舅舅舅妈来了,也不肯陪着略坐一会儿,倒是往人家的地方跑得殷勤。”何昂夫拍案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三太太放低声气道:“我初时也道他们姐弟和睦,自然跟着高兴。可是仔细想想,蕴蘅这些日子上学,思澜还是没日没夜地往那边跑,叫人怎么能不疑心。唉,孩子们人大心大,若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到时候再处置可就晚了,老爷只想想思源就是了。”
      何昂夫心中一凛,三太太唤沈妈时,便没有阻止。三太太向沈妈道:“三小姐房里的迎春,年纪也不小了,她母亲曾跟我提过几次,说已替她寻下了人家。这雇来的不比家里的,就是再得力也不好强留。你马上去告诉迎春,就说老爷太太心里有数,叫她收拾收拾回家就是了,断不会耽误了她的。”
      沈妈心想迎春的母亲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找三太太,但她言之凿凿,却也不便反驳,只含含糊糊应了声是,又道:“是不是还要回太太一声。”三太太笑道:“果然是个谨慎的,太太那里,老爷自会去说,就不劳你费心了。”沈妈见何昂夫听而不言,知是默许,便应声去了。到了蕴蘅屋外,隔窗见里面华灯灿灿,思澜赫然在内,正和蕴蘅说着什么。杜鹃侧头见她来,一边开门一边笑:“来得正巧,这有新蒸的桂花糕。”
      沈妈唉一声道:“我还哪儿吃得下啊。”迎春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愁成这样?”沈妈拉着迎春叹道:“我的姑娘,我是替你愁啊。”蕴蘅问道:“她怎么了?”沈妈便把三太太的话复述了一遍。思澜话没听完,便霍地站起身,向门口冲去,蕴蘅喝道:“站住,你要干什么?”思澜颤声道:“找我娘说理去。”蕴蘅道:“找三娘有什么用,父亲不答应,她也做不出来。”思澜扬声道:“那我就去找父亲。”蕴蘅冷声道:“你要是想害死迎春,就去好了。”
      思澜蓦地回头,望着迎春苍白的一张脸,只觉无力,涩然道:“我怎么会想害死她。”蕴蘅道:“你明白就好,这事不用你管,你越管越麻烦。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回去吧。”思澜赌气道:“我不回去。”蕴蘅笑道:“我在院子里给你放张藤榻倒没什么,就怕明天三娘打上门来。连我也要撵出去了。”沈妈笑道:“这府里敢撵三小姐的人还没出生呢。”
      蕴蘅笑道:“不是不敢,而是不必,再过两年不待人撵也自要滚了,你说是不是?”沈妈笑道:“三小姐这话,可要人怎么接呢。”蕴蘅笑道:“你别以为我在责难你,我不过是嘴上痛快两句,撒撒闷气罢了。”沈妈笑道:“我又没老糊涂了,这个还不懂么,三小姐向来是最体恤人的。”蕴蘅向杜鹃笑道:“你听见没有,我是最体恤人的,虽然夸的不对,但是我也爱听。”沈妈只得陪笑。蕴蘅又再三催思澜走,思澜向迎春道:“你别害怕,没事的。”见迎春微笑点头,才同沈妈一道去了。
      次日蕴蘅跟何太太说起此事,何太太道:“你父亲已经跟我提过了,我也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但你父亲讲还是防患未然的好。”蕴蘅笑道:“这哪是防患未然,简直草木皆兵,只你们家儿子是正人君子,人家女儿都是轻薄的。只撵一个哪能放心,照我说应该全都撵出去才是。”何太太笑道:“又来胡说了。”蕴蘅哼道:“我看三娘根本是借题发挥。”何太太道:“当初晓莺的事,我原是太操切的些,你三娘心里一直不痛快,现在她办迎春,我也不便说什么。”
      蕴蘅挑眉道:“这怎么相同?思澜爱跟丫头说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三娘何必柿子捡软的捏。”何太太沉吟道:“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蕴蘅心中一沉,难道母亲也生了疑,却听何太太道;“迎春这孩子做事倒是勤快细致,我也不忍心撵她走。这样吧,老韩妈回了乡下,钱庄缺个打扫做饭的人,就让迎春先去替一阵子,等过几个月,你父亲消了气,再让她回来也使得。”
      蕴蘅笑道:“父亲到钱庄,见了迎春岂不碍眼。”何太太道:“你父亲是对事不对人,况且他也未必记得迎春长什么样子。”蕴蘅叹道:“可这样一来,我倒难交代了。”何太太看她一眼,“你对谁难交代,迎春还是思澜?”蕴蘅对上母亲的犀犀目光,一时间倒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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