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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九原州(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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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琢玉双手捧着装着渊渟骨灰的白瓷罐子,毕恭毕敬交接给聂纯:“前辈生前,一直在找自己的来历,若不是为了封印赤潼岗,他会踏遍千山万水,总有一天能够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聂纯眼眸沉静,对着琢玉所捧的骨灰罐,行了一个大礼,“二师兄,我来接你回家。”
妥善放置好渊渟的骨灰罐,聂纯没忘记自己因何而来,她问了琢玉可有见到一个符灵。
琢玉从袖中摸出半枚桃符,“您说的可是这个?刚才她跑来破封印,被我拦下了,您要的话,就拿去。”
桃符中隐约传来渔火骂骂咧咧的声音,“拿你个头,我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吗?随随便便就被你们当成青菜转手!有种把我放出来,我要单挑你们!”
没人理她。
聂纯视线从他掌中的桃符,转到他身上,心中赞叹,不愧是继承了二师兄修为的人,竟然这么轻松,就单独制服这个令鬼市主头疼的双生灵。
“多谢,”她点头,接过这半截桃符,“受人之托,要将她带回鬼市。”
琢玉没有多问,知道她是来办事的,定然不容耽误,便将聂纯送出赤潼岗。
他送到界口就停下了脚步,拱手对着聂纯和前辈道了一声保重。
走前,聂纯跟他说:“虽然名义上二师兄不让你叫他师父,但实际上,你也差不离是我巽天宗的人了,日后若想来宗门看看,随时可以来。”
琢玉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前辈,此生看守封印,寸步不离赤潼岗。承此一诺,一生当守,请恕我无法远行。”
承此一诺,一生当守。
大好年华,落在此间,终生与孤坟荒草,封印相伴。
聂纯对这个年轻人,肃然起敬。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能交代他多多保重。
此刻还是白昼,聂纯去了嶷川县与众人汇合。
灾后的环境一片狼藉。
被洪流侵袭过的地方,遍地黄土泥泞。
赵乘渊连下多道政令:统计受灾情况,有无遇难者,灾后消杀等等……
一郡之王有令,附近府县莫敢不从,当天就快马加鞭运送物资,药资过来。
出于同袍之谊,阿拂也调动了自己郡县的人力、物力,赶来嶷川赈灾。
她的荣泽郡,除了她赴任当天,遭遇过马匪洗劫这一桩大案,并且在赵乘渊的全权协助下,后面一网打尽了那批匪类,之后就几乎没出过什么乱子。
她上任以来,风调雨顺,不需要她怎么花费心思治理辖区。
此时见赵乘渊遇事有条不紊,行事有章有法,便跟在一旁学习。
她毕竟不是人,但却很努力在做一个人。
便对人类的一切都十分热忱,时刻保持着好奇心和求知欲。
从前她模仿婧训,后来也模仿过见到的其他人,现在她开始对赵乘渊会的东西感兴趣了。
这些东西,她在燕王身上看到过。但是燕王太忙了,没空总是召见她,她无法跟着他学。
现在,她惊奇的发现,这些东西,原来赵乘渊也会。
她在心里默默给赵乘渊打了一个‘有用’的标签。
赵乘渊见阿拂跟在身侧,安安静静,从不插话,看起来甚是乖巧,也没撵开她,由着她在场旁听。
毕竟两人离开燕王宫前夕,燕王曾叮嘱过他:你们二人临境,当互相扶持,要多多照顾妹妹。
他当时是抗拒的。
偏偏不忍心让老头子担心,便应下一起出了城。
想必对方也是极其讨厌他的,出城之后,她就先他一步带着车马离开。
一路之上,阿拂都快他一步,走在他的前面。
他刚到驿站,她就已经休息好了,动身离开。
直到他在临近博淄上任那一天。
他从那条岔道路过,就遇见一个被马匪洗劫的凶案现场。
但那是在她的荣泽地盆,细究下来,他不太好插手,以免教她以为自己第一天就越俎代庖,将手伸到她的地方。
只是终归是燕国的土地,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情;他燕国的子民,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作为王室一员,他终是难以忽视。
就交代了随行的斥候去郡主府报信,随即令一支部下去查看人员伤亡,留下收拾局面。
做完这些,赵乘渊才打马路过,继续赶赴博淄。
他刚到郡王府,还未下马,就有一骑快马狂奔而来,说适才荣泽境口发生的惨案,受害人正是荣泽郡主。
赵乘渊一阵心惊肉跳,心道:她若有事,老头子要哭死了。
他连忙转调马头,一路快马加鞭,到了案发现场。
刚才经过没有细看,临近了才发现马车外壁都是淋淋血迹,和刀兵划痕。
他伸手掀开车帘的时候,无比紧张,生怕看见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幸而情况还不算完全没救,她心口中箭,失血过多,却还保留了一丝意志。
他故意激她,让她吊着那口气,顽强地活了下来。
自此之后,赵乘渊发现她其实心眼并不多。
毕竟是在外面长大的,没有受过王宫的教育,连基本的人靠衣装马靠鞍,都不明白。
他至今费解,为什么她出了燕国王城后,就换上了最质朴的衣裳和车队,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
连现在也是,王宫之外,从不见她讲究衣冠形制和郡主排场。她是在搞一种微服出巡,亲近民众的新路子吗?
弄得他治下的官员刚才对她视而不见,把她当成了他的婢女。
来一个官员,赵乘渊就不得不张开金口,将荣泽郡主介绍给他们。
随后就会收获一些微妙的眼神,似乎在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待见荣泽郡主了,竟然亲自带在身边。
晚间的时候,县内十八个乡镇都统计出来了伤亡情况。
伤者,一万;亡者,三百。
几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昨夜在鬼市市主府,渔火说的那句,“不如查查你们人间最近到底是有什么天灾人祸,才会同一时间,诞生三百个亡灵。”
她并非胡说八道,原来一开始,她就是早有计划的选中了这里。
只是她刻意模糊地点,声东击西,让他们以为即将诞生三百亡灵的地方,会是在荣泽郡的桃李镇。
赵乘渊勃然震怒,在他眼皮子底下,杀害他的子民,当他这个郡王是死的吗?!
聂纯但感山雨欲来。
她没法劝阻。
渔火的复仇来自,从前那些嶷川民众,对庇护过他们的恩人陆京元的背刺。
当年的嶷川人们以怨报德,一时蒙昧,毁了陆京元的大道,间接将他害死。
昔日他们种下的因,换来今日渔火的果报。
这是业力承负。
可赵乘渊身为博淄的郡王,见自己的子民惨死,断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王侯一怒,易生兵戈。
果然他就连夜调来了军队,在主城点兵点将,静候子时,鬼市大开。
……
嶷川有新魂,不用他们自己去找鬼市,鬼市会自动过来。
然而今夜子时已过,那鬼市迟迟并没有出现。
身穿盔甲的赵乘渊,脸色难看得惊人,站在城墙上发出一阵怪异的冷笑。
阿拂站在他身边,静静看着这个哑巴吃黄连的郡王,觉得他这生着气又无可奈何的状态,早晚会气得英年早逝。
深夜风急,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月亮越升越高。
陡然之间,夜色暗处,那鬼市若隐若现。
一线幽玄的门,悄然洞开。
从中走出来个素衣白裳衣裙的高挑女子,出现在城下。
倏然之间,她背后的鬼门又紧紧合上。
城墙上的人赶紧将手中特制的弓箭,对准来人。
来人正是经书,她朝着城墙上的人开口:“嶷川三百人命,我必会给郡王一个交代,但此事与鬼市市民无关,望郡王勿要牵连无辜。”
“令妹做的,鬼市主要拿什么来交代?”赵乘渊冷声道:“若是你将罪魁祸首交出来,本王自然不会伤你子民。”
经书在鬼市之中担忧了一整天,还是等来了阳间的噩耗。
她以为渔火是落在了博淄郡王手里,才费尽力气,将今夜的鬼市封市,替这些死于渔火之手的百姓戴孝,冒险自己出来,与他和谈。
现在听他这样说,便知渔火不在他手上。
她的担忧少了一层。
现在,她拥有了主动权。
经书凛然开口:“家妹犯错,是我管教无方,我愿代她以死赎罪,以平郡王怒火。”
赵乘渊冷眼看着下方,似在权衡,并未开口。
……
同一时间,另一边。
在一处隐蔽的黑暗之中。
聂纯拿着渔火的那半截桃符,也在注视这个场景。
“看见了吗,你的报复,带来的后果,伤害的不仅是阳间的百姓,还有一心要护你周全的姐姐。”
桃符之中,传来渔火愤愤的声音:“谁要她多管闲事了!我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她凭什么要自作主张替我赎罪!迂腐!圣母!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我同意了吗?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替我选择……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
声音由开始的咆哮,变成了哽咽。
聂纯一语点破她的心思:“因为你是她的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
渔火静默一瞬,片刻后扬声道:“你让我出去,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来扛!由不得别人替我,无论是谁都不行。”
聂纯没有犹豫,开口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