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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某幽灵的自白 ...

  •   Something old,somthing new,some borrowed,something blue,and a sliver sixpence in her shoe.

      夜莺,她叫做夜莺。
      不是有人写过这样一个故事么,讲一只为皇帝歌唱,驱赶走死亡的夜莺。这个故事也被改编成了戏剧,在剧院里上演。
      我的夜莺可不是那种,只会站在笼子里歌唱的小鸟。不要被她瘦小的身躯,被她无害的脸庞,被她一再的忍耐所欺骗。
      她的身体里,可藏着最为可怕的、强大的生灵。
      南丁格尔(Nightingale),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现在这个名字称得上家喻户晓,人们把她当做英雄似的崇拜着。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弗洛伦斯还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抑郁得想要找个幽灵杀死自己的少女。
      怎么说呢,我当时的确是想要杀了她的。幽灵漫长的时间无从打发,我在剧院看了一百年的戏,如今有一幕崭新的、未知的悲剧就在面前上演,我当然想看到最后。
      女主角的死亡必然发生在故事的高潮,在她的命运跌落谷底,在她的心灵已经绝望之时,这样才称得上一出好戏。
      然而,你也知道了,我没能杀死她。弗洛伦斯她活到九十岁,满载着世人的爱戴,在床上安详地合上双眼。
      这并非我的本意。谁能想到,那个摇摇欲坠,不断自我摧残的少女,居然一直都没有真正崩溃过呢?不仅如此,她反倒越来越强壮了。起先只是在伦敦的医院当个护士长,后来居然不要命地跑到战场上,和那些腐败的军官、粗鲁的军人、血淋淋的伤员打交道。遍地都是硝烟、子弹、脓疮、粪水,她一个人提着灯笼,从三英里的走道这头走到那头。
      她的确是驱逐死亡的夜莺,只是她可不为皇帝歌唱。
      抱歉,一不小心就说多了,一说起这个人来,我总有点刹不住车。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比你知道得更多。不过都是些了不起的成就,办护士学校,倡导护理体系改革,加入统计学会……那女人倒真做出了一番事业,我也不得不说,的确了不起。
      至于我?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生前是个用不光彩的手段赚取佣金的男人,现在是个无所事事的幽灵。
      用长剑,或是火枪,在决斗里夺走其他人的性命,我只会干这个。
      但是,好歹,这项专长也发挥了一点作用,虽然我自己最后也落得很狼狈。
      甚至害她流泪了。
      你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碰巧附身于她的幽灵,是她一小部分人生的见证着,也是和她举行过婚礼的男人。

      幽灵终日在伦敦城里四处游荡,只有偶尔的时候,他才会回到一直栖身的位于鲁特里街的皇家剧院,静静地看一出戏剧。
      过去了一百多年,剧院里仍在不停地上演莎士比亚,也有些别的新剧目,反响不好的演过几场之后就不会再演出,而热门的则会不断加演。
      舞台上永远是热闹的,喧嚣的。唯有观看戏剧的时候,活人头顶那些躁动不安的时刻互相攻击的生灵才会暂时平息下来,缩回身体内。
      伦敦城就像这座舞台一样,永远吵闹,从不安分。一天之中,起码要发生数百起犯罪事件,什么谋杀啦,抢劫啦,偷窃啦,弃婴啦。
      比起曾经的那个时候或许有所进步。人类总是一面愚蠢,一面聪慧。
      这一天,桥洞底下有两个人在强迫一个瘦弱的男孩去乞讨,为了让男孩看起来更可怜,他们会先把人打到残废。
      看那两个暴徒头顶凶残的生灵就知道了。可幽灵在决斗上从没输过——也许输过那么一两次,但最后总算是讨回了颜面,很快将那两个迟钝的生灵消灭。
      在他们因此失去力气的时候,男孩趁机逃走了。
      他没有跑远,反而在幽灵收起剑,翩然离去的时候追上来问道:“你是来帮助我的吗,幽灵先生?”
      一般而言,人类是看不见他的,人类也看不见生灵。
      但是,偶尔也有那么一些生来与众不同的人,能够看见那些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这事不稀奇,幽灵已经见过三个了。
      算上面前这个,是第四个。
      幽灵兴致缺缺地说:“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幽灵,又不是什么正义骑士,快逃命去吧,小子,下一次就没那么幸运能正好躲过一劫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男孩喋喋不休地问道,“你是那种善良的幽灵吗?”
      “你哪只眼睛看我像善良的幽灵?善良的幽灵都上天堂了,留在这儿的都不是些好货色。”
      “可是你帮了我。”
      幽灵叹了口气。
      总有些人类比起其他人来更加难缠。
      那副执着的劲头,让他想起一个人。
      很多年前,弗洛伦斯走到幽灵的面前,对他说:“请你杀了我吧。”
      她的脸上是麦克白夫人一般忍耐又近乎绝望的神情,她头顶的生灵正在不断摧残宿主的灵魂,直至伤痕累累。
      多么荒诞不经的女人,多么难遇的悲剧女主角。幽灵当时是这么想的。

      幽灵将男孩送到了救济所去。
      救济所的负责人鲍勃也已经老了,随时都可能因为任何事离开人世,比如跌上一跤或是突然心脏病发作。
      “你又送人来了,格雷曼。”鲍勃抽着烟斗说,“身为幽灵可真方便呐。”
      不,不,作为幽灵可一点都不方便。一个已死之人对这个世界是做不出什么改变的。他可以打败那些凶残之人的生灵一次,然而很快,他们就会再次出现,卷土重来。
      “你做这些是为了南丁格尔女士吗?”鲍勃问道。
      放在往常,幽灵总是会出他那轻佻的笑容,否认道:“为了她?别逗我发笑了。我可是幽灵,我做这些是因为我想做,幽灵的生活是很无聊的。”
      幽灵一直都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然而鲍勃倒清楚,他并非坏人。他曾守护了南丁格尔,也就是曾间接地守护了数不清的病人。
      只是这一次,回答有所不同。
      “这个么……因为我想上天堂。”幽灵说,“不过,我生前犯下的罪孽太多,所以被那地方拒之门外。只有用善行洗刷自己的罪过,才能有机会得到那一张昂贵的门票。”
      “格雷曼,你这样的人竟也想上天堂吗?我知道了——是因为她吧,南丁格尔女士在那里,所以你也想去。”
      幽灵没有回答,而是留下一串笑声,越过屋顶飞走了。

      你听说过“决斗代理人”这份工作吗?靠替别人决斗来赚取佣金。总有一些人,一时冲动而跟别人约定了决斗,冷静过后又开始害怕。这时就轮到我这样的人出场了,假装成他们的什么远方亲戚、至交好友,代人决斗。
      顺带一提,在决斗中杀死对方,是不必负任何责任的。
      觉得不可思议?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虽然没有决斗,但战争不还打个不停么,同样都是合法杀人,在我看来,决斗起码比打仗有意思。
      我死得正是时候,1842年,维多利亚女王就因为不喜欢决斗,下令严厉禁止了此事。
      在那之前,死在我手下的人已经不计其数。杀死一个女人对我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杀死南丁格尔?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要在她绝望的时候杀死她,可是她一直没有绝望。
      你不相信理由仅仅如此?
      呵。
      你知道么,幽灵的身体是很冷的,我们没办法保存任何热量,只能终日活在寒冷里,就像赤身裸体地步行于暴风雪的荒原。
      可是那家伙,弗洛伦斯,在她身边的时候,我有时会忘记这种寒冷。她的灵魂明明那么孱弱,老是被他人的生灵弄得遍体鳞伤,但不知怎么的,她灵魂里的那簇火光从来没有熄灭过。
      我生前是个愚蠢的人,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人背叛,最后也落得一个窝囊的死法。
      弗洛伦斯,她曾说,不会让任何人在自己面前孤独地死去。
      那家伙可真会说大话。
      她握住濒死之人的手,低声默念祷词,面上是圣母般的慈悲。人们亲吻她的影子,称她为天使。
      然而我无法握住她的手,我也无法碰触她,我是已经死去的幽灵。

      像弗洛伦斯的那样的人,受人爱戴的时候也一定会遭人嫉恨。
      有些人总是见不得正确的事,一听说杀戮就开心,一看见善行就反胃。
      弗洛伦斯好几次差点命丧于他们之手。
      我是不会让她这样死去的。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她不应该像个悲剧女主角一样绝望死去,她应当充满希望地活下去。
      我想看她微笑着活下去。
      她做到了,那是当然的。顽固的父母战胜不了她,守旧的掌权者战胜不了她,战场也战胜不了她。
      她拥有漫长的辉煌的一生,人人都称赞她的伟大。
      可是这个女人啊,她从未休息过,从未替自己着想过。她放弃了自己的幸福。
      真是个愚蠢透顶的女人。
      直到最后,她还在傻傻地问着:“你是从地狱来接我了吗?”
      地狱才不属于她,那地方容不下她这样的女人。
      真是的,明明活了那么多年,已经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却依旧像个小女孩似的,一下子扑过来。
      当然了,对我而言,她不是南丁格尔,克里米亚的天使,提灯女神。她只是弗洛伦斯,那簇温暖着我这幽灵的小小火光。
      你一定听说过那首鹅妈妈童谣吧?Something four.
      传说能带给新娘祝福的四件物品。一件旧,一件新,一件借,一件蓝,还有鞋里六分钱银币。
      旧的那件即是我本人,新的那件是弗洛伦斯开创的新护理体系,借的那件是从某间博物馆里拿来的一块废铁,蓝的是头顶的蓝天。
      世上在没有比这更寒酸的婚礼了吧,我想。
      但是弗洛伦斯那家伙,露出了世上最幸福的神情。
      属于我们的时间只有短暂的片刻,天幕开启,圣光洒下,她将被众人的爱拥上天堂。
      世上在没有其他人比她更有资格前往那里了,如果哪个神敢说弗洛伦斯上不了天堂,我一定会捅穿那家伙的脑袋。
      虽然天堂之门可不会对我这样罪行累累的人敞开。
      “我在这边还有想看的戏剧呢。”我对她说。
      “傻瓜,”弗洛伦斯说,她扑过来,拥抱了我,亲吻了我,“那么,我会等着你。”
      这是一位淑女的邀约,若是让女士等上太久,可是会失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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