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过月光》木尽絮

51、第 51 章

　　“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

　　郁听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空白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醒来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她不想动，不想出声，不想找人，不想做任何事，只静静地躺着，听自己的呼吸，感受身体上麻醉过后的阵痛。

　　这样的沉寂原本该一直持续下去，可偏偏被一阵门锁打开的轻响声扰乱。

　　郁听对来人兴趣不大，没有丝毫反应。
　　随后，一张脸就缓缓闯入了她的视野。

　　有点眼熟，但她不想动脑去回想这人是谁，只默默收回视线。

　　小姑娘大概是没料到郁听醒着，又被那凉凉的一眼震慑了几分，直接愣住了。
　　过了好半晌，一点轻微的抽泣声渐渐传开，其中还夹杂着小姑娘断断续续的声音：“郁听姐你醒了……太好了，我、我这就给你叫医生……”

　　说完，小姑娘手忙脚乱地给她摁电铃、倒水，轻手轻脚地搬了椅子过来，坐下去的动作慢得滑稽。

　　等房间里重归安静，小姑娘的视线才落到了她身上。

　　郁听没起身也没低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但从小姑娘的表情来看，估计不会是什么好模样。
　　因为小姑娘的眼眶更红了。

　　似乎是怕她发现，在眼泪夺眶而出前，小姑娘狠狠埋了下头，开口道：“郁听姐，你……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

　　“我记得你。”
　　郁听忽然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声带震动时还带着丝丝抽痛。

　　刚开始只是觉得眼熟，现在想想，貌似是剧组杀青时过来给她送花的小粉丝。

　　这一次，小姑娘连遮掩都不遮一下了，冲着她拼命眨眼，两行泪一前一后汩汩地流，很像之前在方可发过的一个表情包。

　　郁听抬了抬手指，还没开口，小姑娘就自己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说：“没事儿郁听姐，我没事儿，我就是，高兴。”

　　郁听想说自己半点没看出来这是高兴，不过到底还是没扫她的兴。

　　小姑娘独自平复了片刻，才吸了吸鼻子重新开口：“郁听姐，其实我前两天就看到你了，不过只是一眼，你当时也……我就没敢认。”

　　郁听猜想她没说出来的话应该是说她当时还不清醒，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姥姥前段时间摔了一跤，就送来这个医院养着了，我也只有周末才有空过来看她。谁能想到就正巧看见了郁听姐你……”

　　小姑娘有些顾及她的情绪，暗戳戳看了她好几眼，才继续说：“姐，你真的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不过姐你放心，我们已经在粉丝群里通过气了，这段时间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在网上说什么不该说的。网上的事情你也不用管，有我们替你冲锋陷阵！”

　　“你们……”她张口无言，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同意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小姑娘摆摆手说：“没事儿听姐，我们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也不会不吃饭哒！我们只是不想看你再受到伤害。”

　　她垂着眼，神态格外认真：“其实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们在呢，我们都想护在你身前，替你分担点什么。”

　　“……”郁听彻底失了声。

　　听到这种话，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她想笑，嘲笑，冷笑，因为她觉得这世上没有谁和谁会是这种保护与分担的关系。

　　或许以前也相信过，但至少现在，她一个字都不信。

　　可对上小姑娘那双清明的眼眸，郁听能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热忱，就仿佛是在说，她的话都是真的，她是真的喜欢她。

　　可为什么要喜欢她呢？

　　“直播。”郁听把头往她这边偏了偏，不过字音模糊，小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听姐你说什么？”
　　“我说，直播，你没看吗？”

　　“看了的。”一说起这个，小姑娘忽然生起气来，“那就是一群傻逼私生，没妈的东西，姐你不用搭理他们，我们也会帮你料理的！”

　　郁听有点无奈：“我的意思是，你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教训那群傻逼嘛。这种事换成谁都忍不了啊，姐姐你也是人。”

　　“……”郁听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跟这个小丫头摊牌。

　　但没犹豫多久，她还是直白地说：“我在自杀，宝贝。”
　　小姑娘忽然不动了，定定地看着她。

　　“……其实也不能叫自杀，我只是想拉他们同归于尽。”
　　跟一个外人说出这些，郁听忽然觉得有种难得的轻松感，她甚至勾了勾嘴角。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知道你们喜欢我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喜欢——感谢你来看我，但以后，不用为了我做这些，郁听不值得。”

　　“郁听值得！”
　　床边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又红了眼眶，大声地否认了她。

　　“姐，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郁听嗯了一声：“你问。”

　　“姐，你知道什么是追星吗？”

　　郁听没追过，但见过很多。
　　她微微皱起眉，将自己过往的记忆整理了一下：“喜欢一个明星的颜值、作品，为她花钱买产品周边，帮她走向更高的位置、获得更好的奖，把她捧上神位。”

　　——她以前看过网友的调侃，说娱乐圈不是在造星，而是在造神。粉丝就是齐聚在他们身侧的信徒。

　　她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一直记到了现在，也一直放任自己堕落或止步不前。
　　因为她不想成“神”。

　　然而此刻，小姑娘却摇摇头，给出了她另一个解释。

　　“追星，是梦想追上偶像的步伐。我们看不到的风景，可以让她代替我们去看；我们无法体验的人生，可以看她去体验；我们喜欢看她光鲜亮丽，也愿意在她跌倒时给她帮助，看她从深渊中爬出来，重回巅峰。”

　　“姐你说的那种当然也有，”小姑娘吸着鼻子说，“最开始我们可能只是相遇在一个群里、一条微博的评论区，因为喜欢你的脸、你的演技、你的角色，然后我们开始关注你、了解你。”

　　“我们看着你以一己之力和黑心公司斗智斗勇，成功胜诉；看着你自学科班课程，还拿了专业第一的成绩；看着你利用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去赚钱；看着你每年出去旅游，足迹遍布全世界；看着你为了演好一个角色而努力拼命……”

　　“你总说自己很摆烂，但你从来没有敷衍过任何一个角色，所有跟你合作过的导演和编剧都对你评价很好。这样一个努力有天赋的成功明星，难道不值得我们喜欢吗？”

　　郁听怔怔地看着她，从没想到自己能跟“成功”二字搭上边。

　　她扯了下嘴角，说不上是怒还是喜，低声说：“宝贝，我只是拿钱办事，这是我的工作，你们……看错了。”

　　“不会的！”小姑娘倏地站起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给的，都是你应得的，郁听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郁听心头猛地一震，全身都僵硬着，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没什么人跟她说过这种话，说她值得，说她应得。
　　她只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

　　所以梁缇偏袒她，她就给梁缇高薪，自己的特权可以不要，但梁缇的必须有。
　　所以姜应晚照顾她，她就疯狂砸钱买琥珀浓的衣服，多到家里衣帽间都放不下，只好又辟出来一间专门放汉服的储藏室。

　　至于谈聆……
　　他想要的她给不起，只能用钱来填。

　　或许加入燕都娱乐不是坏事，她可以给谈聆打工赚钱，等这些都还完了她再离开。

　　但这其中，不包括粉丝。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打破了她这么多年以来的认知。

　　“你……你们有多少人？”郁听隐隐有些烦躁，手指用力绞在了一起，“嗯我是说，你们的地址遍布全国各地吗？”

　　小姑娘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照实回答：“粉丝群有二十多个，每个群最多三千人吧，总之很多，数不过来。不止国内，姐，你国外也有粉丝啊。”

　　“……”这个数目有些庞大，覆盖范围也广，她买礼物送东西不太现实。难道要单独给所有账户打钱吗？
　　郁听咬住了唇角，皱眉陷入沉思。

　　没等小姑娘觉过味来，郁听直接拍板道：“这样，你们再等我几年，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有点事情要你帮忙。”

　　一提要加联系方式，小姑娘的思维顿时被带偏了，疯狂点头同意。

　　“我微博ID是年年有郁，姐你给我备注年年就好！”
　　“好，年年。”

　　添加好友的申请发了出去，年年就迫不及待地截图，发进了粉丝群里炫耀，顺嘴问：“姐，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啊？”

　　抬手时牵动了腰上的伤口，郁听没吭一声，只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躺平缓了缓，回答说：“帮我收集一下所有粉丝的银行账户。”

　　“啊？要这个做什么？”
　　“给你们……发福利吧。”郁听撇开视线，没说实话。

　　年年没听出来她在撒谎，只是说：“那直接在群里发红包不就好了。姐，你要进来吗，我可以拉你。”

　　郁听拒绝：“不用了，现在也不着急，到时候再说。”
　　“好！到时候郁听姐尽管吩咐！”

　　听年年说了很久的话，郁听的情绪波动也有点大，没过一会儿就显露了疲态。
　　年年敏锐地发现她眨眼频率有点高了，起身告辞，说自己之后还要再呆几天，明天再来看她。

　　郁听笑着跟年年告别，等房门关上，她才将笑容收敛，重新盯着天花板，陷入了发呆之中。

　　而在病房外，年年抱着手机喜滋滋地转身，却倏地被门边另一道身影吓了一跳。

　　“谈……谈总？”她记得群里的姐妹们是这么叫人的。
　　谈聆嗯了一声，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落在了门板上。

　　年年在原地等了几秒，想着应该没自己什么事，正准备绕过人离开，却倏地听见谈聆出声。

　　“谢谢。”
　　“什么？”

　　第一遍的声音很低，到了第二遍，谈聆转过来正对着她，前倾上身鞠了一躬。

　　“谢谢你来看她，也谢谢你的支持。”

　　年年没被人行过如此大礼，差点吓懵了，打着哈哈说：“啊没事，不用客气……哦不对，我的意思是，我是真心喜欢郁听姐的，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会乱说的！”

　　然而，谈聆却微微摇了下头，也没说别的，再次道了谢。

　　天知道他得知有人进了郁听的病房时有多心慌。

　　为了避免被私生找到，他特地带郁听去了另外一个私密性更好的公立医院。不过是去拿个药的功夫，就被护士告知有人偷偷摸摸进了郁听的病房。

　　他急忙跑回来，刚准备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出来那句“郁听值得”。
　　于是他松了手，站在门口听完了全程。

　　想了想，他还是多说了两句。
　　“或许你们不清楚这对郁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是要替她谢谢你们。你们的喜欢于她而言，是什么都比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