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的宠儿》秋水微澜

1、失落的天堂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雨后的夜色染上水汽的清新，远山，近水，爬满了朝颜花藤的残败废墟，在阿弗洛蒂忒的光华笼罩下，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这里，曾经高大如同顶天立地的圆柱已经倾倒，一半埋在土里，一半还不甘心地向夜晚的精灵诉说着曾经的辉煌；顶端装饰着动物雕像的塔形喷泉被尘埃塞住了泉眼，只剩下最上面的一层，像失去了声音的歌手只剩下无限悲哀和寂寞；旁边月牙形的鱼池还保留着光滑的大理石池壁，被人遗弃的玫瑰花种子却在石头缝隙之中长了起来，环境迫使着娇弱变得顽强，只是花色不再艳丽——这就是生存的代价。

　　这是一片被人废弃的宫殿。一千多年前，它还是这个世界最让人敬畏的地方——血族黑暗帝君的城堡。可随着主人的死亡，它的辉煌已经结束。

　　而在数百公里之外，有一个地方却奢侈糜烂，以它的喧嚣和奢靡仰视着这一片失落的遗迹——它不在地面上，而在地底下。虽然是地底下，然而吸血鬼们的奢华习性让他们无法忍受简陋。

　　这地宫里，就连一块地砖也打磨得光滑亮泽，镶上纯金的花纹。

　　宴会，是吸血鬼最喜欢的消磨时间的方式，永远乐此不疲。他们喜欢在酒水的迷醉中猎艳，朦胧之中仿佛寻找到已经永远失去的天堂。

　　今晚，吸血鬼特别放纵，衣香鬓影，斛光交错，绅士们穿梭在穿着华贵礼服的贵妇人中间，男人和女人，都是狩猎者和被狩猎者。

　　而和宴会一墙之隔的偏厅却异常安静，架起的巨大玻璃镜中映照出的景象，并非这房间内的任何一个角落，反而是数百公里外那片几乎毁灭了踪迹的废墟。

　　坐在中间王座之上的一个女孩，没错，一个八九岁的粉雕玉琢的少女，她穿着绿色蓬蓬裙，一头金色的卷发扎着红色的蝴蝶结，笑起来时一对浅浅的酒窝露了出来，为成年男子设计的王座太高，她穿着红色靴子的腿便在空中荡啊荡，在周围正襟危坐的成年吸血鬼中间尤其诡异。她便是是十三大家族之一“暗之夜来香”的前任领主，有着亲王封号的六代吸血鬼漱菲卿——一个很有东方特色的名字，是她一时兴起所起罢了，叫得惯了，原先的名字反而被忽视了。

　　漱菲卿占据了王座，在场的吸血鬼都不敢出声，不仅是因为她亲王的身份，还有掩盖在纯真外表下的残酷和冷血。

　　这时，她用属于女孩的可爱声音略显不耐烦地说道：“欧威尔，我们的公主殿下到底来了没有？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向我跪地求饶，舔我的脚趾。”

　　被叫做欧威尔的男性吸血鬼有一张约二十四五岁的英俊绅士脸孔，金发的长发扎成辫子松垮垮地垂在背后，典型的英国美男子。他上前单膝跪下，执起少女的手亲吻她的手背，漂亮的碧眼一眨不眨深情款款地看着面前可爱的人儿，温柔得如同诱哄：“我的母亲大人，所有的植物都是我的眼线，母亲大人不需担心她会脱离我们的监视范围。”

　　坐在王座之上，漱菲卿比跪着的欧威尔还要高一个头，她咯咯娇笑，并不抽回手，轻轻抚过欧威尔的嘴唇和脸庞，微哑着声音似乎承受着yu望的煎熬：“欧威尔，我喜欢你的眼神。不过做正事的时候，别勾引你的母亲大人。”

　　欧威尔垂下眼帘，流露出些微失望和委屈，轻声道：“是。”

　　旁边一个红头发的吸血鬼不禁弯起嘴角暗里嗤笑，幸灾乐祸之中带着妒忌。同是母亲大人的孩子，怎么他就比不上眼前这个“老男人”？他迈克林自问相貌不比他差，能力也不比他差，甚至比他更能抛下尊严，怎么两人的待遇就差那么多？难道因为他是别的家族塞给她的，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从别的亲王手里抢回来的？不，不，也许还有相貌的缘故，自己的这张十七八岁孩子的脸孔就算多委屈，也没无法让欺负的人有成就感，倒是欧威尔的那成熟的男性脸孔，让人很有征服欲。不知道母亲的刑具招呼在他身上时，这该死的家伙还能不能保持他的优雅和高傲？

　　迈克林嘴角露出了恶毒的嘲弄微笑。能让有着强烈施虐癖的母亲大人如此宠爱，不知道幸或是不幸？

　　“殿下，来了！”一个同是长老身份的女性吸血鬼紧张地提醒。虽然同是长老，但漱菲卿是以退位领主的身份坐上长老之位的，和她这个靠着领主的推荐才进入长老会的小长老当然不一样，她很懂时务，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来的时候她已经和另一位长老商量好了，自己只管听命行事，少出主意，不然，没被那位恐怖的大人杀死，却死在自己人的手中，多窝囊！

　　漱菲卿眼前一亮，跳下王座跑到镜子之前。镜子还是之前的景象，只是多了一条飘忽的白影。

　　那人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但是很稳，满地的野草和断壁残垣一点也阻碍不了她的速度。那人脸上似乎蒙了一层白雾，尽管凭借着吸血鬼之眼还是看不清楚。

　　就算不是那位大人，也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众吸血鬼的神经顿时绷紧了。

　　“近一点近一点！”漱菲卿任性地嚷着，就像每一个任性的小女生，欧威尔恭敬地道：“是，母亲大人。”

　　欧威尔碧绿的眼眸红光一闪，镜子的画面拉近了数倍，白影变成少女的美丽身影，如同踏风而来，空灵飘渺。

　　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根植在心底的恐惧让漱菲卿不禁不寒而栗！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暗之夜来香”的城堡寂静一片，地上都是吸血鬼死后留下的残灰，她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他最尊敬最爱的父亲倒在不远的地方，背朝天空，颈部180度扭曲，眼珠滚到了三米外，大张的嘴巴里没有了舌头，胸腔一个冒着黑烟的大洞，心脏已经不翼而飞，尽管如此，那个女人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一脚踏扁了父亲几乎与身体分离的头颅，像踩死一条臭虫！噗的一声，脑浆鲜血直射到她的脸上和嘴唇上。恶心！漱菲卿差一点呕吐出来，可是她不敢动手擦掉那些脏污，怕，极度的怕！

　　这个女人可是比她还嗜虐嗜杀的魔鬼！回忆起父亲临死之前的惨叫，让漱菲卿不禁不寒而栗，手臂上都起了小疙瘩。

　　人越来越近了，并不老，这漱菲卿口中的女人也就十六七岁的外貌，五官精致，碧绿眼瞳，樱唇瑶鼻，肤白胜雪，黑发几乎垂到膝盖，身上长裙的质料既软且薄，随风飘摆，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位天使——美丽纯洁得让人厌恶。

　　漱菲卿看清了来人的相貌，闪亮的红色眸子禁不住盯着镜中之人线条完美的身体，完美的映照效果使得她们如同面对面站着，漱菲卿当然感受到自己与对方在身高、外貌和身材的区别。她不禁摸了摸自己还没有发育便被剥夺了发育权利的小胸脯，妒恨之意汹涌而来。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好身材，漫长的岁月过后，即使父亲被杀的仇恨也逐渐淡化，她还无法容忍对方有比她成熟的躯体。凭什么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后还摧毁她所仅有的一点东西？

　　她和她的仇恨到底是从哪一年开始的，漱菲卿已经不记得了。本来她该是黑暗帝君唯一的子嗣，而不是一个五代吸血鬼众多子嗣之一！就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失去了这一切！不，其实那时她并不怨恨，太小了还不懂得怨恨为何物，她也有清纯如玫瑰雨露的年代。

　　这个女人错就错在不该剥夺了她长大成人的权利！

　　千岁的灵魂蜷缩在这个五岁的身体中，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无法忍受。

　　她不甘心！

　　不惜冒险杀光了所有五代吸血鬼，她才与夺取了与一个四代相差无几的力量，可是不够，不够，对付这个女人，就算一百个五代也不够。

　　不过幸好，她得到了黑暗帝君陛下留下来的魔阵，多少个七夜月也不够死。

　　没错，她所仇恨的人的名字就叫七夜月！

　　镜子中的人眼瞳茫然，仿佛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她闭上眼睛又无助地睁开，一滴珍珠似的眼泪沿着脸颊滚下。太近了，漱菲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蓄满泪水的眼睛，围绕着瞳孔的那圈奇异的电弧，不是能量造成的效果，是天生的，独一无二的电弧眼，几乎成了这女人的身份印记。漱菲卿紧握拳头，她迟早会挖出这双眼睛，做成耳环戴在最接近她的眼睛的地方，她要七夜月看着她辛苦经营的 “燃烧之罂粟”如何一点点被她消灭掉，如同“暗之夜来香”在数百年前遭受的灾难！

　　镜子中的人跪坐在杂草丛生的地上，摘下一朵残败的朝颜花，眼中的忧伤和痛苦如此深刻，仿佛是最无害的小白兔一样招人爱怜。

　　“母亲大人，这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位大人？”欧威尔疑惑地道。

　　虽然他出生时血族王国已经败落，逐渐转入地下，但是这少女看上去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不是外表，而是一种奇妙的难以用语言表述的感觉。

　　“七夜月这个女人就是虚伪的代名词！亲爱的，别被她的伪装骗到了，”漱菲卿招招手，欧威尔恭顺地单膝跪下，碧蓝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母亲大人……”

　　“难道昨晚我没有喂饱你么？小东西，你才几岁呢，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放荡。”漱菲卿嗤笑了一声，手轻佻地摸了欧威尔的脸一把，“先做该做的事，我才会满足你，知道不？在此之前，要乖！”最后的两个字加上了威迫力，欧威尔服从地低下头。

　　镜中的少女站了起来，捻着凋谢的朝颜花凑到唇边，轻轻一吹，原本枯败的花慢慢地重新焕发了生机，展现出最美丽的姿态——这就是非人的力量。欧威尔不再怀疑这不是他们要追寻的那位大人了。

　　可是，他们有胜算吗？

　　镜子里，七夜月站了起来，开始往回走，风撩起她的长发，如同最温柔的恋人。

　　“母亲大人，她要走了！”迈克林急叫。

　　随着迈克林的叫声，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镜子中的七夜月回过头，仿佛和众人对视一般，那双哀婉的碧绿电弧眼瞬时变得森冷残酷，饱含轻蔑的笑声通过镜子传达到厅中的每一角落：“小老鼠，你想杀我？”

　　漱菲卿一惊，不好的预感让她本能地抓起最近的子嗣往后一跃，并给自己加了数十道防御结界。与此同时，镜子崩裂粉碎，无数锋利的碎片扎进了其余吸血鬼的身体，可怜的迈克林更被射成了刺猬。其余两位长老虽然划伤不多，但也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墙壁上满是被碎片射穿的小洞，短短几秒之间，房间内一片狼藉。

　　“母亲大人……”欧威尔坐在地上，被漱菲卿护在怀里，定眼一看，心底一片冰凉。

　　迈克林身上露出的玻璃碎片闪烁着光明之力的光芒，那是与吸血鬼的黑暗之力完全相反的能量属性。他们所受外伤就算是他们所看不起的弱小人类也不容易死，却只能恐惧地瞪大眼睛，无法再生，无法愈合，已经死亡。

　　“这次就这样，下不为例。”七夜月的笑声再次响起，慢慢隐去了。

　　漱菲卿脸色铁青，等到确认七夜月已经走了，才敢撤去结界。

　　这次的计划，完全失败！

　　漱菲卿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她一定！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

　　“母亲大人……”

　　“宝贝儿，不怕！我会保护你的。”漱菲卿搂着欧威尔的脑袋，柔声安慰，幼小的躯体轻微颤抖着。也许，她比欧威尔更需要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