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冰》绛音

9、谎言

　　采访掐着点结束，青年记者哪怕有疑惑也不敢再多问，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几乎是强撑着笑意说出谢谢老师配合这几个字。

　　送走工作人员没过多久，程司玹便收到了魏燃发来的邀请。
　　比起池茵的絮叨，他的方式就简单粗暴得多，直接将婚宴的时间和地址一股脑编辑成信息扔给他。

　　末了，还不忘划重点似地另做补充道：【有个事儿要告诉你，到时候姜晗也会来。】

　　魏燃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荔南已经偶遇。
　　可他知道程司玹找了姜晗整整四年。

　　第二条消息点亮屏幕，程司玹的目光在上面停住几秒，不冷不热地回了个好字。

　　他和魏燃的关系不像池茵她们，两人在升入高中前完全不熟，最初是因为姜晗才产生了交集。

　　那时程司玹是出了名的性格孤僻，在校内习惯独来独往，甚至从来也没有结交朋友的需求。
　　姜晗见状，就主动把自己身边的朋友带给他认识，美其名曰帮忙拓展他的社交圈。

　　慢慢地相处下来，大家彼此熟络，他们四人就组成了个联系紧密的小团体，开始会在很多地方一起活动。

　　只不过这样的日常随着姜晗的消失而画上了句号。

　　如果不是毕业后他正好和魏燃去了同一座城市念大学，学校又紧紧相邻，只怕是他连生命里少有的友谊都难以维系。

　　程司玹心不在焉地站到窗边，见时间快到饭点，顺手切换手机页面点了份外卖。

　　舒缓的风沿窗台吹进，日光和煦温柔，常青树终年丰茂的荫翳之下，只有一辆白色小电驴孤单单地停在那里，格外醒目。

　　程司玹狭长的凤眼倏地眯起，像是在为了确定什么那样，定格得有些久。
　　而后，他将镜头对准楼下车棚，拍了张照片给姜晗发送过去：【你的车落在我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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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不用早起的休息日，姜晗关掉平常响破天际的手机，闷着头一路睡到了中午。

　　漫长的一觉醒来，积攒数周的疲惫仿佛被按下清空键，连身体都格外轻松。

　　她原本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至于午饭问题，家里冰箱屯了充足的速冻食品，稍微热一下就能对付一顿。
　　她在荔南市没什么熟人，社交需求更是少得可怜，休息时除了遛不吃鱼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在家度过。

　　饺子扔下锅，等待食物煮熟的间隙，程司玹发来的提醒让她宅家的愿望彻底破灭。

　　姜晗看着照片里被她遗落了整晚的小电车，头一次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懊恼。
　　昨天一定是被程司玹那一通操作扰乱了神智，不然怎么也不至于忘记去的时候还骑了辆车。

　　这是她上班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只能趁着休息的空闲去拿。

　　姜晗此刻已没了慢慢品尝的心思，她飞速将午餐吃完，凭着记忆赶往程司玹所在的小区。

　　午后街上行人寥寥，连风里都充斥着一种懒倦的气息。

　　姜晗不一会儿便找到了自己的车。
　　在她蹲下身开锁的那半分钟里，一旁的公共长椅上有个小姑娘语气兴奋地正跟人讲着电话：“千真万确！我今天早上路过二栋的时候看见有人过来采访了，他们说的人就是渡舟老师，他现在绝对住在我们小区里。”

　　周遭空旷安静，女生清脆又高昂的嗓音实在让人很难忽略。

　　加上聊的话题有关程司玹，姜晗下意识朝那边瞥去一眼，看见对方怀里抱着本《怀璧》，视线紧盯着楼栋出口的方向，堪比尽职尽责的监控摄像。
　　原来是个过来蹲点的狂热粉丝。

　　这样的场面她当年在学校里已经屡见不鲜。
　　唯一的区别在于，那时程司玹作为渡舟的身份还未公开，大家自然也不是因为他的作品而找上门。

　　姜晗将车拐出车棚，还没来得及扣好头盔，对面又是一阵克制的惊叫：“啊啊啊！我好像看到老师本人了，就这样先不跟你说了。”

　　摄像头的识别功能很在线，小姑娘收放自如，这种或许有损自己形象的叫声随着程司玹从大门走出而干脆地吞咽回喉咙。

　　姜晗人就站在正门口，随意一个抬头，目光便不可避免地和他有了交集。

　　他手里拎着只塑料袋，应该只是为了倒垃圾才下的楼。

　　今天的这次相见，完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直接走好像也不是太礼貌，姜晗冲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权当用这种方式打个招呼。

　　意思是她收到了消息，所以过来拿车。

　　程司玹显然也看见了，但没做出回应。　

　　这正中姜晗下怀，她并不想在人家粉丝面前还表现得同他有多熟络，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惹麻烦上身。

　　结果庆幸的想法还没过两秒。
　　她人刚在座板上落座，男人天生的冷然嗓音被拉近至耳侧响起：“今天没去上班？”

　　一句话打断了两个人。
　　将将追过来要给他递书签名的小姑娘止步一愣，而姜晗则硬生生被这几个字迫止了拧油门开溜的打算。

　　人已经站到面前，总不能继续当成没看见，她只有硬着头皮回：“请了假休息。”

　　姜晗的神色有些过分的不自然，在她躲闪游移的眸光之下，程司玹跟着偏过头，这才发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姑娘像是冲着自己而来。

　　“渡舟老师。”女生回过神，九十度弯腰地鞠了个躬，眼睛亮得像能发光，“你好，那，那个，我是你的书迷，请问能帮我签个名吗？”

　　私生活被打扰，换作往常，程司玹铁定没有好脸色。

　　但或许他今天罕见的心情不错，竟没有拒绝。
　　程司玹接过笔和书签字，低着头，用力握笔的手上蜿蜒着淡青色的脉络，像河流交错。

　　小姑娘兴奋地在两人间左顾右盼，八卦之心随之被点亮，她偷偷小声问起：“老师，这个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你那天在签售会上说的喜欢的人？”

　　当代人拉郎配磕CP的兴致着实有些过头，姜晗攥了攥车把手，尴尬到想逃跑的心理又加重几分。

　　“我不是。”
　　“麻烦你不要声张。”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

　　姜晗的心整颗卡顿，节奏被拨乱了一拍。

　　她不可置信地侧过去看了程司玹一眼，然而他语调从容，面色中亦未见半分异样，对于其他人的错误猜测像是压根无心指正。
　　他在说什么啊，认错女朋友这种事是能随便就答应的吗？

　　被本尊的话一衬，她的反驳显得更像是不得已的托词。
　　虽然比不上娱乐圈那种影响力，知名作家好歹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小姑娘心领神会地比了个懂的手势，唇边溢出夸赞之词：“姐姐，你长得好漂亮。”
　　“能被渡舟老师喜欢的人，肯定也是那种大才女吧？”

　　女生的推测无疑是出于善意的。

　　姜晗对上她带笑的双眸，冷不防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哑然失语。
　　赞美的意思全变了味，仿佛是迎面一个巨大浪头扑过来，打在身上，把她浇得浑身冷透。

　　冷意之后是让人清醒而难堪的现实。

　　程司玹十五岁时便锋芒显露，仅出版第一本书，就达到了许多人穷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成就。
　　而她不过是一个流离失所，在温饱边缘挣扎的普通人。

　　如果说曾经的那身校服是把他们之间差距拉到最小的遮羞布，那么现在位居序列分明的社会之中，她和同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拿到签名的小姑娘连背影都写着雀跃，姜晗看着她逐渐走远，声音终于有点憋闷地响起：“你刚刚为什么要骗人？”

　　“我什么也没说。”程司玹逆着光看向她，微垂的眼尾埋在阴影里，透出几分疏离，“是你们自己在做多余的猜测。”
　　“......”

　　姜晗喉头一哽，这时候才察觉到被他狡猾的用词所戏弄。

　　他的确也没说是。
　　可那种回应的方式怎么听都是带有误导性的。

　　姜晗咬了咬唇内侧的软肉，不知怎的，脑内忽然冒出一个朦胧的想法。
　　既然他情人节会买花送人，那就说明他的女朋友应该人也在荔南市。
　　可昨天去程司玹家里的时候，她看见鞋柜里并没有放着任何一双女鞋，整个空间也见不到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

　　那么，采访时会不会只是他想让部分狂热粉知难而退，才给出了一个肯定答案作为搪塞呢。

　　姜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一刻忽然涌出的探究欲像是操纵了身体，喉咙开始自动发声：“你喜欢的人，是不是......还没追上？”

　　因为提起来伤及自尊，所以才不得已要遮掩。
　　这个假设合情合理。

　　空气倏地陷入寂静，静到风过耳畔的声响都清晰起来。

　　程司玹听罢神色微变，薄唇旋即扯出一道微妙的弧度，目光像是定格在了她的身上：“嗯？”

　　明明姜晗问这个问题时没有丝毫想要幸灾乐祸的意图，然而受到程司玹充满审度之意的注视，她的身体已然预警似地紧绷起来。

　　直觉告诉她，这回可能是真的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