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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笋蕨馄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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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镇在洛阳城西面,并不很远,快马一个时辰便能到。洛镇不大,不过数百户人家,农闲时大多在洛阳做些小买卖,家境殷实些的在洛阳还有产业;而洛阳人出行或游玩,也大都选在洛镇歇脚,略作休整,因此两地往来频繁,若是到集市或节日,官道上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殷远跟沈瑜各骑一匹马并肩而行,宇清略微落在两人后面。他们一路走得悠闲,若遇风景优美之处还要驻马欣赏一番。
两人一个温润柔和,气度不凡;一个长相俊秀,言行举止俱不拘小节,连跟在身后的随从都清秀可爱。
过往路人只当是哪里来的大家公子结伴出行,虽被二人品貌吸引,多看了几眼,却也并未多加注意。
时值初夏,气候已经略微有些热了。
江南之地多重文轻武,沈瑜出身世家,骑射好歹还学了些——虽说后来也荒废了十之六七,平日骑马行路倒还不在话下。
饶是如此,行至一半时,他也开始有些吃力,用力攥着缰绳,不让自己摇晃,而嘴唇却紧紧抿成一条线。
殷远侧眼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升到半空的日头,道:“今日颇热,前面有茶铺,不如略作歇息再走吧。“
沈瑜自是求之不得。
茶铺是山野间常见的那种,几顶草棚,数条长凳而已。见有客至,店家搭着毛巾出来招呼。
二人只打算求个歇息的地方,叫他随便上了茶水点心。
茶是粗茶,只见梗不见叶,是供过路人解渴用的;而点心,不过是些加了糖和芝麻的馒头,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沈瑜端着茶喝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下去,对殷远道:“这样的东西,你一定是喝不惯的。”说罢,招呼店家换了白水。
殷远不多说,含着笑意看他为自己前后忙碌。
末了沈瑜将碗推到殷远面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绸布包。
“这是什么?”殷远问。
沈瑜有些脸红,将绸布包摊在手心,一层层揭开,里面躺着四五个点心,分明就是早饭时摆在桌上的那种。
一旁站着的宇青险些没忍住,随即想起自家公子就在一旁,连忙收住笑意,遮掩性地咳了几声。
殷远却“噗”地笑出了声,沈瑜越发不好意思,小声说:“听你说一路要近两个时辰,我怕路上肚子饿……”说到此处,他停了一下,又十分诚恳地补了一句:“赤豆馅儿,很好吃的,你吃这个吧。”
说着,沈瑜将点心放到桌上,朝殷远这边推了推。
他脸上神情很是真挚,因为觉着有些羞赧,眼睛湿漉漉的,却一眨不眨看着殷远,仿佛在说:“真的很好吃,吃吧吃吧。”
殷远看着他,心中忽然间澎湃不已,连眼眶都有些泛酸。他伸手拿了一个点心放进口中,借低头的动作将脸上的表情掩饰了过去。
等他再抬起头,面上便只有温和的笑意:“真的很好吃,我倒不知道陆虎那里的点心这么好。”
沈瑜闻言也笑,笑容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好像夸得是他一样。
“我不饿,余下的你吃了吧。”殷远道。
沈瑜也不跟他客气,就着热水都吃了。
俩人又坐了一会儿,待沈瑜休息得差不多,便再次上路。一路又是走走停停,等到了洛镇,已是未初。
宇青去寻了间干净的院子租下来,众人略作休整,便在沈瑜的期待下出门去吃笋蕨馄饨。
几人一边走,一边听殷远说:“我少年时曾路过此处,腹中饥饿,恰好得了那一碗馄饨,只觉是平生所食之最。往后几年只要还从此处过,少不得再吃一回的。”
沈瑜不知还有这样的故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在他眼中殷远非富即贵,却想不到他还有这种经历,唏嘘之外,却对馄饨更感兴趣了。好似如此,是在靠近殷远的过去一般。
殷远所说的馄饨摊子在洛镇唯一的一条街上,只是两间小屋子,食客却不少,由一老妇带一稚龄小童招呼着。
三人一进去,那老妇便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乡话问:“几位客官吃馄饨?”
沈瑜听着费力,殷远却应了一声,由那小童带着寻了张空桌子坐下。
“此处不卖别的,来者馄饨一碗,”殷远以熟客的身份介绍,“十几年俱是如此。”
沈瑜四处看看,果然见食客面前都是一碗馄饨,偶有人拿着其它食物,也是从别处买来的。
殷远又道:“春夏以笋蕨入馅,秋冬则是山菌,采嫩者各用鲜汤焯后制馅。均是山野之鲜,也算难得。”
笋蕨都是命短之物,离土时间过长就失了味道,所以殷远有此一说。
等馄饨端上来,果然香气扑鼻。
馄饨皮薄如纸,皮的边儿还随着荡漾的汤来回浮动,好似女子晚风中微动的裙摆。翠绿的馅儿包裹在其中,隐约可见,好似一戳破,碧玉般的汁水就会缓缓流出。汤里飘着不知名的野菜叶子,一面墨绿,一面是暗暗的紫红色,隐隐飘着奇异的香味。
沈瑜迫不及待捞起一个咬开,笋清脆、蕨菜滑嫩,还有浓浓的虾肉的香味。
“虾?”他有些惊奇,洛镇不比扬州,何来虾肉入馅做馄饨?
殷远道:“此处不远有座山,用的是山溪中的小米虾。”
沈瑜点头,再不多言,埋头吃馄饨。
不多时一碗下肚,沈瑜眨巴眨巴眼睛,于是殷远又给他要了一碗。
这回沈瑜吃得慢,才算细细品了一番“笋蕨馄饨”的鲜味,对殷远感叹道:“先前你说,我只当是你因为幼时经历之故,才对这馄饨念念不忘。这下才知道,果然值得两个时辰的路程。”
殷远只是笑,慢慢喝完了他碗中的汤,又听沈瑜道:“这虾的味道倒和扬州不同,虽不见多少肉,却更为鲜美。”
“那山中好东西甚多,风景也算上佳,我曾经去过,不虚一行。”
他这么一说,沈瑜自然有些心动。
殷远沉吟片刻:“那山虽不远,算上逗留的时间,来回一次少说也得三四个时辰。今日是来不及了。”
就在沈瑜以为没戏的时候,却听殷远又道:“如此,便在洛镇多留几日吧。宇青,”他转向坐在一边的宇青,“你回洛阳和陆虎说一声,别叫他担心了。”
“这怎么行!”宇青一听就急了:“祈蓝不在,我一走,公子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只是一日,明日你再过来吧。”殷远道。
“可是……”
宇青还要说什么,却听殷远说:“等会儿收拾一下就动身吧。”
殷远虽然素来温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宇青虽百般不愿,也不得不从,只能点头,闷不吭声坐在一边。
沈瑜取笑了他一句,收到一个哀怨的眼神,便也不再招惹他,只和殷远说话。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起身回了租来的院子。
宇青略微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上路,他颇为不放心地对殷远道:“公子保重,我明日就赶回来。”
然后又对沈瑜道:“沈公子,麻烦多照应我家公子。”
沈瑜自然应了。
待他走远,殷远对沈瑜说:“今晚你我二人便在此借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