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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下对饮兰生酒 ...


  •   沈瑜高估了自己。
      从盱眙再启程,虽然一路也算风平浪静,但一连二十余日在船上度过,沈瑜也算是吃了好些苦头。时不时蹭殷远饭的日子,本来除了有点无聊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何况后者还常常弄药茶给他调理;可惜,沈瑜得意忘形了。

      那晚他在殷远房中相谈甚欢,后者对他在扬州时听过的市井传闻颇感兴趣,一不留神时间便晚了,等他想起道别,已是亥时。

      沈瑜出来,船上之人大都已回房,甲板上静谧无声,而江面上漆黑一片,唯有月影处碎光粼粼。远处点点灯火,与天上一轮皓月相映成辉,沈瑜瞧着,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感慨,只觉得人生无限美好,只想找个人一同体会体会。

      在船头站了一会儿,沈三公子掉头又回了殷远的客房,敲门进去。
      祈蓝正铺床,见沈瑜又回来了,略带惊奇地问道:“沈公子,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沈瑜摇头,一边在房中张望:“殷远呢?”

      “呃……”祈蓝看了一眼内室,面带难色,还有一丝羞赧。
      沈瑜见他这样,正要开口再问,却听见里面传来殷远的声音:“稍待片刻,我这就出来。”
      过了没多久,殷远掀开帘子出来了。他换了身白色的衣服,头发湿嗒嗒披散着,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看样子是刚沐浴完毕。

      沈瑜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祈蓝欲言又止,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红了,道:“我不知你在……打扰了。”
      “无妨。”殷远接过祈蓝递上的布巾,略略擦了几下发梢,一边走近沈瑜问:“怎么忽然回来了,可有事?”
      “嗯,见外面月色正好,想找你喝酒赏月。”沈瑜答道。

      随着殷远靠近,沈瑜只觉得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不去,闻着略有些苦,却又沁人心脾,好像是殷远身上的。
      他忽然凑近了,在殷远耳侧深深嗅了一下,然后笑道:“果然是你这儿的!这是什么香?”

      他素来散漫惯了,纯属无心之举,却叫殷远僵硬了一霎那。
      后者低头,只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在自己颈边,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勾得心里痒痒的。
      殷远很快反应过来,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后退一步说:“方才水中放了些香草,大概是那味道吧。此法能驱蚊虫,你要是有兴趣,我叫祈蓝送一些过去。”

      沈瑜见他这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唐突,而殷远这般性格恐怕会有所不喜,便连忙也退一步,挪开目光抱歉道:“我一时忘形,殷兄可别介意。”
      殷远看他模样慌乱,连许久不用的“殷兄”都祭出来了,顿时觉得很有趣,故意道:“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喜好。”

      “不……不是,”沈瑜大惊,连忙转过来解释,“是方才那味道……”
      话说到一半,却见殷远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沈瑜也不恼,他倒没想到殷远也是会这样开玩笑的,觉得有些意外,不过更多的是亲近之感——毕竟肯和他开这样的玩笑,说明殷远也没拿他当外人吧。
      当下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一起笑了起来。

      虽是临时兴起的赏月,殷远的准备却不含糊,叫祈蓝弄了美酒并小菜共七八样,满满装了一食盒。又着宇青在客船最高层摆了桌椅,这才招呼沈瑜一同前去。
      两人对坐,殷远提起酒壶道:“此酒名为兰生,是汉宫中的法子,乃采百草花末杂于酒中而成。”
      沈瑜端至面前,果然香气扑鼻,浅啜一口道:“果然‘芬香布列,若兰之生也’。”
      殷远听他果然知道这句话,会心一笑,也不多言,举杯相对,一饮而尽。

      两人在月下对饮一个时辰有余,直到一壶酒喝尽,下酒菜也去了七八,才意犹未尽地叫人收拾,各自回房。

      ****

      不料果真乐极生悲。
      江上夜风本就大,两人又坐在船上最顶一层,更是“高处不胜寒”,到第二日醒来,沈瑜就有头晕脑胀之感,刚一起身,就觉得眼前所有东西都在打转,稍一挪动就头痛欲裂,兼之涕泪横流,惨不忍睹。

      “沈公子,你风寒了。”宇青语气严肃地说,但沈瑜总觉得他眼角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饭点都快过了,沈瑜还没出现,于是宇青被派来瞧个究竟,就见沈瑜蜷在床上,一副可怜模样。

      “殷远呢?”沈瑜哑着嗓子问。
      宇青道:“我家公子无事。”
      沈瑜悲愤了:“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殷远看起来也挺斯文啊,一张脸皮也十分白净。虽然是比他高了点,但要比强壮活泼,还是自己更胜一筹吧!

      “我家公子自幼习武,虽然不是高手,强身健体总是可以的。”宇青面无表情地说。
      正在此时沈瑜打了个喷嚏,有一小股不明液体在鼻腔蠢蠢欲动,他连忙拿手帕捂住,却见宇青一张脸绷得更紧了。
      于是沈瑜心中悲愤更甚。

      原本他就是勉强乘船,并不好受。此时一病,各种感觉更变本加厉,就算躺在床上都有些生不如死。
      殷远来探望过他几次,送了好些随身带的药,但不管原先多么大名鼎鼎,用到沈瑜身上一点用都没有。
      “可惜我医术平平,也就于食疗一项上有些研究,”殷远叹气,“你这样子,恐怕还是找个大夫好。”

      船上并无医者,只能靠殷远做些药膳调理着。
      没几日,刚刚养回元气的沈瑜,又被打回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他怀疑照这样下去,不等到长安,自己就要一命呜呼了。
      听船上小二讲,过三四日船便行至洛阳。虽然万分不舍,沈瑜还是决定从洛阳下船,改走旱路。

      他将这话告诉殷远,后者看着他沉思片刻,点头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

      到了洛阳还是凌晨,船家小二按照沈瑜的吩咐早早将他叫醒。
      行李已由宇青帮忙打包好,就放在桌上。沈瑜摇摇晃晃起来,看路引、银票等物俱在,便提起包袱出门。
      包袱不轻,他胳膊不一会儿就开始发虚,心中更是滋味万千。

      昨日他已正式跟殷远道过别,相互说了些保重的话,还约定到京城一定会去找他。没想到今日别说沈瑜所期待的依依惜别的场面,竟然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得一个人拖着残躯下船,怎么看都有些凄凉的味道。

      沈瑜越想越有些委屈。其实说起来他和殷远不过二十余日的交情,还是他跟着人家蹭饭的时候比较多,但几日相处,他已将那人当做情投意合的知心好友,如此看来,竟是自作多情了?

      说不定殷远早就厌烦自己蹭吃蹭喝了。
      如此想着,沈瑜打消了再去殷远那里跟他说一声的念头,咬牙扶着船舷,慢慢往船的舷梯处走。

      刚转过弯,沈瑜抬头一看,愣住了。
      那三人正站在舷梯口,殷远双手负在身后,侧脸看向江面,两名侍童拿着行李,看样子是等候多时了。
      沈瑜刚一出现,殷远便像有感应一样转过头,冲着他笑了笑。
      这笑容让沈瑜愣住,下意识停了脚步。而祈蓝早就快步迎上来,接过沈瑜的行李,扶着他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沈瑜还是愣愣地。
      殷远一笑道:“你风寒未愈,出行又没有带仆从,一个人到洛阳人生地不熟的,恐怕多有不便。”
      “可是……”他记得殷远是要往家中赶的。
      “不妨事。”殷远知道他要说什么,温言道:“从洛阳去长安,行程不过数日,等你大好再走也是可以的。何况洛阳有位朋友久未拜访,我也正好想去看看他。”

      沈瑜自然知道后面那句话,不过是殷远怕自己多心才说的,他就是不放心自己。一时间沈瑜眼眶有些泛酸,在家人看来他冥顽不灵,平日里责骂居多,哪有人这样温言温语地关心过他。
      此时再看殷远,只觉得他又亲切又进退有度,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的朋友了。

      殷远见沈瑜眼圈开始隐隐泛红,心中也有些难以言喻。他将手放到沈瑜肩头道:“我这位朋友,家中可是藏了些好东西的。你这回去,应当有口福了。”
      沈瑜笑:“可叫我赶上了,真有些迫不及待,我们这就动身吧。”
      他心中震动颇多,却不再说感谢的话,殷远也是,点了点头就招呼祈蓝和宇青上路,仿佛两人之间一切已在不言中,任何话都是多余了。

      洛阳城自古繁华,街道上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此地虽不比都城长安规模宏大,但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沈瑜跟殷远并肩而行,前者自下了船,眼睛就没闲下来过,东看西看,应接不暇。殷远笑道:“你是头一回来洛阳,感受如何?”
      “繁华热闹更胜扬州。”沈瑜毫不吝惜地称赞:“江南风光奇秀俊逸,但论气势,则与中原之地不可同日而语。”

      殷远见他喜欢,也觉得十分高兴,便多说了几句:“此地虽不如关中广袤,但地形易守难攻,得兼有水陆之便、气候适宜,自古少有乏粮之忧。”
      说着不知想起什么,转而轻叹:“我们来得有些迟了,若再早上一月半月,还可观赏满城牡丹争奇斗艳之景。”

      沈瑜“啊”的一声,脸上满是惜色。殷远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遗憾,看不到十成,三成总是有的。我那位朋友家中,记得就栽培过一些。”
      这话一出口,沈瑜更是恨不得早日到达目的地,当下四人专心赶路不提。

      ****

      殷远所说的朋友家住城南,不似城北热闹,但景致宜人,十分清静。沈瑜一见便赞“好会享受”,心中更是对主人起了几分好奇。
      宇青上前叩门,不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便出来,见了殷远,问明是拜访他家主人,便请四人进去候着,着小厮上茶,自己去请示主人了。

      没多久,一名三十上下、周身玄色的男子急匆匆赶了出来,一见殷远,张口便叫:“小……”
      只是一个字,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在殷远目光下改了口风,后面的话变成:“……爷。”
      转得太生硬,殷远眉头一跳,那男子干笑两声,转而看向沈瑜:“这位是……?”

      “小爷?”沈瑜没放过刚才那称呼,有些疑惑地发问。
      殷远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接过话题:“这位是从前江湖上认识的朋友,陆虎,惯于和我如此玩笑。”然后对陆虎道:“这是沈瑜,我从扬州回来结交的好友。”
      沈瑜天生神经粗大,殷远这么一说他也就不追究了,学江湖人的模样对陆虎抱拳:“陆兄弟!在下沈瑜。”
      陆虎被他逗笑了,回礼道:“沈公子好生有趣。”

      几人寒暄片刻,殷远说:“我二人途径洛阳,沈瑜他身体不适,借你的地方住两天养养,再往长安去。”
      陆虎点头:“知道了,小爷请自便。”说罢吩咐家丁收拾整顿。

      沈瑜瞧着他的意思倒像是要搬出去,便道:“陆兄弟不必如此,我来叨扰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有把主人赶出去的道理。”
      没等陆虎答话,殷远道:“陆虎在洛阳有几处产业,此处只是别院,不妨事的。”
      “小爷说的是。”陆虎憨厚笑笑:“沈公子就安心住下吧,管家留在这里,二位有什么需要只管和他讲。”
      然后又吩咐了下人几句,三下五除二带着人撤了。

      沈瑜被弄得莫名其妙,对殷远说:“你这位朋友有点怪啊,好像巴不得我们占着他的宅子一样。”
      殷远不答,转而道:“你一路也累了,不如休息休息,攒足了力气,晌午去生风楼吃饭吧。”
      “生风楼?”一听吃的,沈瑜眼睛都亮了,一切抛到脑后。
      “洛阳最有名的馆子,几样菜做的很是有意思,我每次来少不了要去的。”殷远略作解释:“方才陆虎已叫人去订了位子。”
      沈瑜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说罢便依殷远所言,被小厮领着去客房休息。

      等小睡转醒,恰好到了午饭时间。沈瑜略作整理后到了前厅,殷远已经在候着了,见他出来,笑道:“你倒是每次都正好,动身吧。”
      一行人便往位于洛阳城中心的生风楼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月下对饮兰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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