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春和》画禾

14、雪尽

　　傅雪尽稀里糊涂跟着萧和宇到他的办公室。
　　已经到了休息时间，办公室外面的秘书室空无一人，应该都去吃午饭了，一层楼安安静静。

　　“跟我来。”
　　萧和宇的声音在傅雪尽心里回荡不息。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说“跟我来”，就真的跟着走了。
　　不考虑后果。

　　萧和宇走在她的前面，也没叫走在后面的她关上办公室的门，所以门开着，像萧和宇的为人一样坦坦荡荡。

　　傅雪尽把手背到身后，大胆的目光追随着萧和宇，来到酒柜前的一张长桌上。
　　她的眼睛一亮——
　　长桌上，放置着一个大大的食物保温袋，方方正正，看起来就是装了不少盒食物。

　　萧和宇站在长桌边，打开保温袋，唤道：“过来，看看喜欢吃什么。”
　　傅雪尽心下讶异地凑上去，问：“萧总，你是要请我吃饭吗？”

　　“嗯。”萧和宇面不改色说，“这些都是家里的厨师做的，她们做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就只好找人分担了。”
　　言下之意，不是特意请她吃饭，只是食物多了。

　　傅雪尽倒也不会自作多情，因为相亲的时候，萧和宇把话说得很明白。
　　她问：“你怎么不请外面秘书室的人？”
　　萧和宇幽幽地瞥了她一眼，“这里再多也就是两人的分量，都请她们，我不用吃了？”
　　傅雪尽讪笑一声，然后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来。

　　萧和宇看着她丝毫不忸怩不客气的举动，轻笑着把食物往她面前放。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他别有意味地说。

　　傅雪尽开心地说：“我不挑。”
　　话音刚落，她才想起来这人已经是她彻头彻尾的老板，一旦他记起来，是很可能会要求她节食保持身材，免得耽误给公司赚钱。
　　她的唇角抽搐一下，连忙改口说：“但是，我不喜欢吃米饭，还有面包。其他的……像是肉，还有蔬菜，我是吃的。我最喜欢吃蔬菜。”

　　萧和宇落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而易举看出来她在说谎。
　　相亲的那顿饭，傅雪尽将海鲜风卷残云，唯独没碰过青菜一下。
　　在酒吧的那个晚上，她是左一口酒右一口肉，怎么也不像是最喜欢吃蔬菜的人。

　　大概是因为萧和宇没立刻回应她，她想了一想，自言自语说：“不过，从小到大，我吃多少都不胖。”
　　萧和宇淡淡一笑，认同道：“嗯，看得出来。”
　　他说出这一句话，傅雪尽就知道自己可以安心地大快朵颐了。

　　萧家的厨师的手艺毋庸置疑，最令傅雪尽馋的是用保温壶装起来的满满一壶蟹煲，壳是红彤彤的，肉是白花花的，鲜亮、饱满，诱人得很。

　　吃归吃，傅雪尽还是记得要关心一下昔日同学、今日老板的。
　　“你的手被猫抓了，好了吗？”
　　萧和宇拿着筷子，动作一顿，莞尔道：“好了。”
　　“有去打疫苗吗？”
　　萧和宇唇角轻浅的笑意忽然有了一丝心虚，似是而非地哼一声，“嗯……”
　　然后迅速岔开话题，道：“你应该没再去酒吧喝酒了吧？”
　　傅雪尽摇摇头，道：“今天一早，阿礼坐飞机回美国上学去了，凝凝还没有成年，之后没有人会请我去酒吧喝酒了。”
　　说起这件事，她就遗憾，那天晚上，酒吧老板陆嘉彦明明说要来和她们交朋友，结果压根没来。

　　萧和宇听着，倒是放心了。
　　“没人请，就别喝了。”他说，“酒也不是好东西。”

　　傅雪尽盯着他，眼里的遗憾深了几分——
　　萧和宇果然不会和她当酒肉朋友。

　　“那天我送你回家之后，你有跟你的朋友说，你在酒吧过夜吗？”
　　“那天……那天回去之后，顺英姐就叫我搬家，我忘记告诉阿礼了。后来她打电话给我，我才跟她说了。”
　　“那她有说什么吗？”萧和宇探究道，“她应该也叫你以后别喝酒了吧？醉得不省人事，是很危险的。”
　　“是说了。”
　　“那你就得多听听她的。”

　　傅雪尽在心里叹息，低头吃几条菜心，忽而想起来问：“你以后就在这里上班，不用上学了吗？”
　　萧和宇道：“已经硕士毕业，暂时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就开始上班了。”

　　两人同岁。十六岁时，一起高中毕业，五年过去了，萧和宇已经是研究生学历，傅雪尽还停留在原地。
　　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再次意识到，自己和他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见傅雪尽眸光黯淡，呆愣愣的，萧和宇戏谑道：“看你这样子，好像不乐意见我？也是，昔日同学忽然成了自己的上司，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傅雪尽回神，牵强一笑，否认道：“不是的。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不去萧氏集团总部，反而来这里。”
　　萧和宇应答如流，道：“我家那两位要我多历练，从基层做起。他们给我几个选择，我就随便选了这里。”
　　傅雪尽：“……”
　　一个公司的行政总裁，居然是基层？

　　萧和宇话锋一转，“所以说，有我这个上司，你还是高兴的？”
　　“……”
　　傅雪尽不小心和他对视，看得见他眼里的笑意，半是揶揄半是散漫，瞧不出更多的、有意义的意味。
　　她不敢自作多情揣测他的意思，故作轻松地说：“好歹以前是同窗，虽然当时我们不熟，但我相信，你和陈总一样好，不会苛待下属。”

　　得到她的吹捧，萧和宇心满意足。
　　将她的话在心里回味之后，他迟疑道：“我们以前不熟？”
　　好像就是这样……

　　傅雪尽微怔，老老实实点了一下头。
　　高中那段时间，两人在一起说过的话，还没现在一顿午餐时间说的话多。

　　萧和宇好笑地问：“现在呢？”
　　傅雪尽抿抿唇，冷静而卑微，小声说：“你是老板，你说熟就熟，不熟就不熟。”
　　说完，埋头吃菜心。

　　萧和宇无奈地看着她，懒懒道：“这样的话……我觉得熟了，是朋友了。”

　　傅雪尽咀嚼的动作突然停止，无波无澜的目光盯着面前的筷子尖，就像幻听了一样，不确定，需要并渴望再真真切切地听一遍刚才的声音。

　　萧和宇垂眸，自顾自接着说：“除了家人，我一向只跟朋友在一起吃饭。”

　　刹那间，傅雪尽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一个风轻云淡的声音，和两个轻描淡写的音节——
　　朋友。

　　-

　　下午，方顺英抱着一沓文件来见萧和宇。
　　一进门，她按捺不住激动说：“萧总，海纳影视那边一听见是你的要求，就立刻答应换男主角了。”

　　不仅答应换，还提供了旗下有名气的、现在能挤出档期的男演员的资料任和风影视方面挑选。
　　萧氏集团太子爷的面子到底是大。

　　萧和宇漫不经心地翻看男演员的资料，淡淡地问：“你觉得哪个合适？”
　　方顺英没想到萧和宇会要听自己的意见，深吸一口气，认真说：“剧本里，女主角和男主角都是二十三岁刚工作不久的新人，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所以我认为，找个年纪和雪尽相仿的，搭起来会比较合适。”
　　萧和宇颔了颔首，“没错。”

　　先前给傅雪尽选的剧本，都是公司内部推荐的，要合作的也大多是公司的人，方顺英不好得罪同事，就没想过合作对象的外形条件和傅雪尽匹配不匹配，只考虑对方的名气和商业价值。
　　但现在，似乎被挑剔的傅雪尽、挑剔的萧和宇潜移默化了，她也有些放开顾忌，不想去考虑会不会得罪人，而是从傅雪尽本身和剧本本身出发。

　　她不吐不快说：“重要的还得看外形条件。虽然这不是偶像剧，但如果男主角长得太寒碜，对我们雪尽也会有影响。
　　“这里面，唯一一个比岑让长得好，名气比岑让大的，已经三十多了，气质也过于成熟。我觉得就算他演技再好，也不适合演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至于另外几个，要么长得比岑让差点，要么身高不到一米八，实在难选。”

　　说到要配傅雪尽，在见过萧和宇之后，方顺英已经想不到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站在傅雪尽身边了。
　　但人家天生矜贵，哪里需要抛头露面呢？

　　萧和宇翻到最后，剩一个单独的文件夹。
　　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名叫“闻修”的男演员的资料，二十一岁，容貌英俊，气质干净，身高一米八六。

　　“这个不就合适？”
　　“这个年龄和外形是合适，不过是去年才出道的新人。”

　　方顺英忍不住笑说：“其实海纳影视的高层都没想拿他出来给你挑，毕竟他根本没名气，没资格和雪尽合作，不然就是雪尽带新人，他们生怕要另外算价钱。”

　　和风影视到底不是光耀娱乐，岑让踩着傅雪尽一通营销而成大器的奇迹，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既然他们不想拿出来给我挑，这东西怎么来的？”萧和宇扬了扬单薄的文件夹。
　　“是我要走的时候，他的经纪人高曼硬塞给我的，说什么酒香也怕巷子深，给个机会让雪尽知道他，演个配角都行。”

　　萧和宇嗤笑，“不愧是海纳影视，这招以退为进玩得真是好啊。”
　　方顺英愕然，“以退为进？”
　　“就这些人给傅雪尽挑，你觉得她会挑哪个？”
　　方顺英果断说：“闻修……”

　　傅雪尽不是傻子，能挑的话，她肯定会挑又年轻又英俊的合作对象，毕竟要一起共事几个月，总得赏心悦目吧？至于对方的名气，她根本不在乎，她自己的够用了。

　　萧和宇道：“所以，这些人都是幌子，这个新人，才是他们要推的。”

　　方顺英恍然大悟，紧接而来的，是难以启齿的羞耻。
　　萧和宇尚年轻，初涉这个行业，却能一眼看透别人的计策。而她在这个行业混了七八年，还是傻傻地被海纳影视、被高曼——耍了。
　　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