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何求》时月祈

38、表演

　　当晚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令初歌犯了难。作为总管，他要安排谁来服侍辰寰沐浴呢？

　　作为辰寰专属沐浴的池子，翠清池也被建在了一个白玉雕砌的大殿内，与辰寰寝室相连。

　　水面泛着浅浅的翠色，氤氲薄雾凸显灵气充沛。池水平静无波，初歌却心海翻腾。侍从们依照规矩，已动作熟练地处理完掌灯、熏香等所有准备步骤，等候在旁。辰寰却岿然不动地坐在一旁的榻上阅读，好像正在获得知识的洗礼，完全没有要起身沐浴的意思。

　　烛光摇曳生姿，为清冷肃静的白玉宫殿增添几分暖流，同时也增添了些许暧昧。初歌心如擂鼓，可一见到正在阅读的辰寰，姿态优雅且坦然，他立马陷入反思。

　　心不正，念则邪。

　　愧疚之情填满了初歌的大脑，为了不让自己的邪念暴露得过于明显，他要刻意表演得云淡风起一些。纵然心中不愿，还是对等候在一旁的四名侍从说：“云暖、清欢，你们留下服侍殿下沐浴，其余人和我先退下吧。”

　　云暖和清欢刚应了声是，就听辰寰的声音从侧边传来，“不急，我还要再看一会儿，都先下去吧，初歌你留下。”

　　两名一等侍从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恭谨地退了出去。

　　辰寰是要他服侍的意思吗？初歌头脑发晕，心里七上八下，完全乱了章法。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辰寰貌似并没有要沐浴的意思，而是真的在非常专注地读书，就跟从前在学堂时候一样。

　　自打辰寰发奋图强开始，初歌一度以为他是个疯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初歌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可是在辰寰面前，他的努力显得过于温和，至少他无法像辰寰一样，为了保持清醒而用带着倒刺的钩子去刺自己。

　　如今辰寰回到凤倾山，可谓衣锦还乡，往后只要不违天条，根本没有太多的约束，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再努力了。或许这就是多年忍耐下积累的习惯吧？初歌凝视辰寰许久，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疼。

　　心疼之情刚刚萌芽，就被初歌暗中一耳刮子给拍了回去。心想有时间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想想接下来他要怎么办？辰寰指定自己来服侍是什么意思？

　　初歌大脑拧成了麻花，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也不知站了多久，忽听辰寰声音钻入耳中，说：“小歌，要不，你也先去休息吧。”

　　初歌正耷拉着脑袋，凝视自己的脚尖，闻声缓缓抬头，将茫然的目光从脚尖移向了说话的人，小心翼翼问：“我叫她们来？”

　　辰寰瞥了他一眼后，又将目光投向书面，漫不经心道：“不用，我空了自己洗。”

　　“是。”

　　初歌应声而退。刚走几步就听辰寰又补了句，道：“你安排下去，我宫殿内不需要这么多人，有你一个就可以了，其余人未经通传不得进入。”

　　初歌停住脚步，忍不住回身问道：“那谁来服侍殿下？”

　　辰寰正在翻书的手有片刻停顿，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头也没抬地说：“我自己洗惯了，不用人服侍。”

　　初歌又应了一声，“是。”

　　刚要离开，却见辰寰突然站了起来，将书放在一旁，走到他身边皱眉道：“是什么？”

　　初歌不明觉厉地眨眨眼。

　　辰寰没好气地道：“我之所以不要他们进来，就是不想你拘谨。你我二人......多年好友，如今在这属于我们两个的一方天地里面，你可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外人。”

　　初歌象征性地勾起嘴角，“是，殿下。”

　　“你......”辰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有没有听懂？”

　　“听懂了，没外人在，我们就和从前在书院时候一样。”

　　初歌不理解，明明自己是顺着他的话说的，为何他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

　　“行吧，你知道就好。”

　　说完，辰寰重重甩了一下袖子，返回榻上继续读书，初歌则退了出去。

　　走到外面，初歌用力吮吸新鲜的空气。想着辰寰自己沐浴，综合来看竟是最好的一种结果，他心中有种巨石落地般的喜悦。

　　许是为了彰显胸中莫名的坦荡，辰寰交代的事情他并不打算留到明天再宣布，而是直接把已经休息的一众侍从召集起来，立下规矩，还有意无意地强调自己也并没有资格服侍殿下沐浴，好似辰寰喜欢清净，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不少人是被从睡梦之中叫醒的，可面对初歌不敢有丝毫怨言，尤其大家知道此刻他说的还是辰寰授意的事情，甚至都不敢再与他平视。

　　偌大天界，就凭初歌的出身，他曾经连做梦都不敢奢求会获得这种地位，如今却成为了现实。至少在天界首屈一指的凤倾山点翠宫，他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不停地提醒自己应该知足常乐，又不停地因为见到辰寰的音容笑貌而破功。

　　两个月后，初歌迫不得已回了一趟闲潭，参加自己兄长迎娶紫茉仙子的盛大典礼。

　　千树飞花，神鸟座驾。毫不夸张的说，这场典礼举办的规格，已经远远超出了闲潭应该享有的品级。初歌好几次都想和母亲争论此事，可是当他见到母亲鲜有的和善笑容时，便不想多说什么了。既然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母亲难得高兴，自己何必去扫她的兴呢？

　　初歌忍了，可是让他无法容忍的是，母亲在外人面前不停提到辰寰。

　　闲潭来了许多客人，初歌都不知道自己家竟然还有这么多或远或近的亲戚。晚宴上，常兴脸色是一如往常的冷漠，只一杯接一杯地敬酒。可是众人的焦点却都不在他这个新郎官身上，而是全部围着初歌转。

　　初歌不善饮酒，只得以茶代酒回敬众人。晴摇刚开口责备他失礼，就被旁人拉劝道：“姐姐，若论礼节，飘蓬山和凤倾山肯定是比咱们更知礼、懂礼的，歌儿心中定有分寸，他都这么大了，您就别瞎操心了。”

　　另一人摇头道：“歌儿这般优秀，还不都是姐姐教得好，不然能得到辰寰殿下赏识嘛！你看我家小七，都多大了还是这么没出息。”

　　晴摇喜上眉梢，嘴里却嗔怨道：“我也没怎么教他，丝柔妹妹说得也对，我这都是瞎操心习惯了。这孩子自己争气，从小读书做事都不用我叮嘱的。”

　　“就是说嘛，点翠宫的总管岂是寻常位置！难怪这孩子打小我就觉得聪明。”

　　“哎呦，您今天不是第一次见到歌儿嘛？”

　　“......虽是第一次见，但是听晴摇妹子说过呀，是吧妹妹？”

　　晴摇掩嘴而笑，“或许吧。我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妹妹见谅呀。”

　　初歌坐在人群中央，被动地吸收着周围所有的欢声笑语，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浓妆艳抹的妇人拉着一位小姑娘挤到前排，“歌儿，这是你表妹秋露。”说着把小姑娘一把塞到初歌面前。

　　初歌将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扶稳，礼貌地点了点头，“秋露表妹。”

　　“表哥。”秋露怯怯地说。

　　“我这姑娘能歌善舞，凤倾山要是有什么庆典，歌儿可要记得带上你这妹妹啊！”妇人笑眯眯地说。

　　初歌漠然道：“这不方便。”

　　岂料妇人根本不理他的拒绝，而是在秋露肩膀上拍了一掌，道：“还不快给你表哥唱一段。”

　　那一掌应该比较重，秋露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可她不敢出声，只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初歌见状赶忙说：“不必了。”

　　另外有人也说：“咱们鲛人族谁还没一把好嗓子了！有啥好表现的。”

　　妇人却不以为意，“好嗓子也得练啊，像妹妹你这整日饮酒作乐的，敢说还能唱出摄人心魄的歌喉？我这姑娘可是天天练习，没一刻松懈呢，那能一样吗！”说完也不理对方的冷眼，直接对秋露高声命令，“还不快给大家表演一段！”

　　“是，母亲。”

　　秋露一曲唱毕，果然赢得了一致好评。妇人嘴角翘上了天，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女儿眼中颤动的泪水。初歌不忍观赏别人的窘迫，悄悄移开了目光。

　　不知是谁提了个话头说：“确实不错，不过定然比歌儿要差很多。我可听说了，晴摇妹子当初给歌儿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歌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都跟歌声一样好听呢！”

　　“真的假的？也是，歌儿这么优秀，咱们鲛人的看家本领也定是极好的。”

　　初歌冷眼旁观，心想这是什么谣传？他自己都没听说过！

　　然而紧接着晴摇的话却令他无法置身事外，“哎，也还好。歌儿，咱们家人难得相聚，又是你兄长大喜之日，你给大家伙儿也唱一段助助兴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初歌身上，看得他头皮发麻。不由发出了一声嗤笑，心想刚才还在同情别人，谁来同情自己呢？

　　“歌儿？”晴摇脸上挂笑，声音却加重了几分。

　　母亲既然开了口，便没有他拒绝的余地。这个道理，初歌很小时候就学会了。

　　“是，母亲。”不就是当众唱歌吗！没什么大不了。

　　初歌赫然起身，想起从前和辰寰偷跑去凡间，听到过一首词曲颇为动听，当时辰寰还打趣说想听他唱，后来就给忘了，殊不知初歌早已私下练习了好多次。

　　回想当日场景，初歌不禁露出些许笑意，借着这份愉悦，将那首曲子清唱了一遍。

　　一曲完毕，艳惊四座，耳畔是数不尽的恭维，嘈杂难受。出于礼节，他硬是忍耐了许久，等到她们夸够了开始下一个话题的时候，才趁机溜了出去。可能是动作过于匆忙，在主殿门口还撞到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立马作揖道歉，或许是对一门之隔的自由空气过于渴望，初歌不仅没有心情与她客套，反而对这个挡在他走向自由之路的人感到莫名的厌烦，不由自主地瞪了她一眼，说：“无妨，请让开。”

　　对方似乎没有理解他为何脸色如此难看，吓得僵在当场。初歌也懒得多费口舌，直接侧身从仅有的缝隙钻了出去，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