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童话》甜焰

3、校园

　　二零一三年，七月中旬。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夏夜的天空还亮如白昼。

　　许茵推开家门便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烟草味。
　　有些呛人。

　　许伟军弓着腰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右手的两根手指夹着根烟。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掐掉了手中尚未燃尽的半截烟管。
　　抬起手在半空中无力地晃了晃，想驱散烟味。

　　许茵换了拖鞋，走进客厅，看见许伟军后低低喊了一句：“爸爸，你回来了。”
　　距离上次见到他，好像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但许茵面上的表情平静如水。
　　丝毫没有一个女儿跟父亲分离许久后再次见面的喜悦。

　　许伟军的表情有些许局促，他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有些沙哑：“茵茵补课回来了。”
　　许茵：“嗯。”

　　客厅开了冷风空调，阳台门紧闭着。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长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有丝丝缕缕的烟雾从里面飘出来。

　　许茵看了眼烟灰缸，不受控制地咳了一声。
　　又像是故意而为之。

　　许伟军站起身来，关了空调，又推开阳台门：“茵茵，把书包放回房间，准备吃饭了。”
　　许茵：“好的。”

　　许茵将书包放回房间，又去卫生间洗了个手，等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母亲李燕萍已经将晚饭全部准备好了。

　　饭桌上，三人自顾自地吃着饭，气氛却要比往常凝重。
　　许茵心里毫无波澜，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太正常的家庭氛围。

　　就在她以为这顿饭会一如往常在沉默中结束时，李燕萍开口：“茵茵从下个月开始，就不用再去补课了。”
　　“我已经跟老师说好了，这个月的课上完，下个月我们就搬回南海市。”

　　许茵愣了几秒，她的户籍地在南海市，早前就已经定好，只要在高考的时候回去参加考试就可以了，现在却要提前一年回去。

　　许茵不解：“妈妈，不是说高考时回去就可以了吗？”

　　李燕萍没有解释，一如既往的强势语气：“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吃饭。”
　　在这个三口之家，十几年来，好像所有人都墨守成规，从来没有人会质疑和反抗李燕萍的任何决定。

　　许茵下意识看了许伟军一眼。
　　许伟军夹了一口菜给她：“茵茵，都听你妈妈的。”

　　.

　　一个月后。

　　正值正午，夏树苍翠，空气中热浪滚滚，蝉鸣声不绝于耳。
　　炙阳烘烤着南海市的每一寸土地。

　　搬家货车稳稳当当停在晴海小区二号楼门口。
　　刚打开车门，灼热的暑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许茵下意识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却挡不住热浪的侵袭。

　　“这天气真TM热。”货车司机低咒了一句，而后不情不愿绕到车身后方。

　　他动作粗鲁打开后备箱的门，将自己缩在一小片阴影下，眉眼间皆是不耐烦，语气很冲催促道：“你们快点的啊，赶紧把东西搬下去，我后面还有活儿。”

　　许茵知道货车司机为何不悦。

　　方才装车的时候，货车司机态度也是极其热情的，还帮着她们搬东西。一路走来，货车司机变换着各种话术，其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让李燕萍私下加些钱，在遭到李燕萍的拒绝之后，他的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李燕萍并没有理会司机，她径直走到车身后方，动作利落开始搬东西：“茵茵，我们先把东西搬下来。”

　　在太阳下站了一小会，许茵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扶了下微微滑落的眼镜：“嗯。”

　　待她们将全部纸箱从后备箱挪到地上后，货车司机立马关上了门，因为力道太大，发出很大的声响，而后迅速驾车离去，生怕多待一秒。

　　烈日当头，老旧小区没有电梯，许茵看着堆积在地上的纸箱，有点发愁。

　　李燕萍毫不在意，她随手擦了下额头上快要滴下来的汗，俯身搬了一个大件，动作干脆利落：“茵茵，你在下面看着行李，妈妈先把重要的东西搬上去。”
　　箱子里还有些贵重的物品，得有人留下来看着。

　　天气实在太闷，许茵有些担忧：“妈妈，要不我跟你一起搬吧。”

　　李燕萍：“不用，你看着剩下的东西就成。”

　　老房子在三楼，是许茵从小长大的地方。
　　岁月更迭，老房子却没有多大变化，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在搬了几趟之后，李燕萍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走路也有些微喘。

　　许茵站在烈日下，四下无一处阴凉地，白皙的脸蛋被晒的通红，齐耳短发被汗水浸湿，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发卡，将被汗水浸湿的细碎刘海夹到侧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却还是一点凉意都没有，汗水还是顺着鬓角、脖颈滑入更深的地方。

　　贵重物品都已经被李燕萍搬了上去，剩下的纸箱都是她高中两年沉淀下来的书本和作业。

　　许茵俯下身子，抱住一个偌大的纸箱走向楼梯口。
　　有些重。

　　楼道光线昏暗，声控灯像个摆设，亮起来的时候，只有微弱的一点亮光。

　　纸箱边缘竖起来挡住大部分视线，许茵只凭着脚下的感觉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小心挪动。

　　许茵快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听见一声沉闷的关门声音，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有人要下楼了。

　　楼道比较窄小，并排走能容纳两个人，许茵的箱子几乎占了一个半人的位置。

　　许茵双手施力，握紧纸箱底部，往旁边挪动一小步，想让出一点空隙。

　　纸箱有点分量，体积也比较大，许茵的手臂开始泛酸，右手微微松开了些，重力失控，箱子里的东西开始往左边倒。

　　糟糕。
　　就要翻下去了。

　　许茵手忙脚乱想稳住箱子，而右手却像失力一般发软使不上力气，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也终于撑不住了，顺着她的动作，滑到了鼻尖。

　　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地。

　　就在她慌神之际，手臂上的重量突然消失，箱子被一股力道扶稳。
　　有人从底下拖住了纸箱。

　　许茵放在纸箱下的指尖传来一阵温凉的触感，鼻尖闻到一股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是栀子花的味道。

　　光线实在太暗，她有轻度近视，还有些散光。
　　眼镜滑落，汗水滑入眼睛，带来一阵酸涩之感。

　　许茵看不真切对面人的五官，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是个男孩子。

　　“小心。”是干净磁性的少年感嗓音，很好听。

　　没来由的，许茵有些紧张。
　　空气变得燥热，呼吸不自觉屏住。

　　僵了几秒后，许茵小声回复：“谢谢你。”

　　路予烬看着许茵，女孩精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微微眯着，粉唇因为紧张微微张开个小口。

　　路予烬低低“嗯”了一声，移开视线，没有放开托着纸箱的手，他开口问：“你要不要先把眼镜戴好。”

　　许茵在慌乱中点点头，抽出一只手，因紧张动作略显笨拙。

　　将眼镜扶好。

　　一瞬间，视野变得清晰，少年俊朗的模样映入眼帘。

　　似乎是刚洗完澡，少年周身带着一股湿气，黑发半干呈蓬松样，细碎刘海随意落在眉宇，脖颈挂着一副白色的蓝牙耳机，恣意散漫。

　　因俯身扶着她的箱子，黑色短袖领口被扯得有点低，锁骨处微微凹陷，线条清晰，看起来骨感禁欲。

　　少年眉眼低垂，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许茵用力扣住箱子底部，再一次红着脸道谢：“谢谢你。”

　　少年嘴唇轻弯：“接好了，我松手了。”
　　许茵点点头：“嗯。”

　　有熟悉的脚步声自楼上传下来，许茵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路予烬松开手，看了许茵一眼，侧身下楼。

　　“茵茵，你怎么自己搬上来了，妈妈不是说了让你在下面等着吗？”李燕萍看着许茵怀里的纸箱，表情略微有些不悦，却还是伸手将纸箱接了过去。

　　许茵将箱子递过去之后，不自觉往身后看了一眼，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楼梯口空空如也，空气中好像还残留着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

　　许茵收回视线：“已经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了，我就先把这些东西搬上来了。”

　　进了房间，李燕萍将箱子整齐堆在阳台上，走到餐桌前喝了一口水，指着其中一个卧室：“茵茵，这是你的卧室，朝南，也安静，方便复习功课。”

　　许茵对于住哪间房子并没有意见：“我都听你的。”

　　“楼下还有些行李，妈妈去搬，你就不要下去了，刚才你的书我搬上来后都放在阳台上了，你去找找看，把过两天要补课的资料找出来。”
　　“嗯。”
　　李燕萍又喝了口水，才下去搬剩余的东西。

　　等李燕萍走后，许茵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间房子，九十年代的老式装修，两室一厅，跟小时候记忆中的房子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

　　走到阳台处，许茵透过栏杆，又见到了方才在楼梯口遇到的少年。
　　少年高高瘦瘦，两条长腿大咧咧跨坐在自行车上，冷白皮肤在阳光下像蒙了一层光。

　　头戴式耳机被调整好位置，浓密黑发被压出一道褶子，黑色T恤被风吹起，鼓起来一个小小的包，俊朗的少年在阳光下肆意张扬。

　　许茵目光顺着那道身影远去，直到地上最后一丁点影子也消失在拐角处。
　　李燕萍再次进来的时候，许茵还在阳台上发呆。
　　“茵茵，你在看什么？”

　　许茵回过神来，随手拿起一本数学书，恰好是明天要补习的资料：“没什么，妈妈，我找到资料了。”

　　李燕萍没有多想，看了眼墙上的老旧钟表：“你先回房休息下，妈妈把外面收拾下。”
　　许茵看了眼房间，阳台上还堆积着许多东西要整理：“妈妈，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李燕萍：“不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明年就要高考了，这些活都不用你干。”

　　许茵还想说什么，李燕萍已经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推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