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无情道师尊失败后》竭沢

2、第2章

　　前尘如梦。

　　世间事化作数道灵鹤，扑簌着双翅，昂起修长的脖颈，笔直地越过阶梯、行空穿云，朝着天的尽头而去。

　　稀薄的云烟隐于山坳，日头升起时，暖阳映在少女的脸上，难掩眉宇间的彷徨之色。也是在这样一个带着无限希冀的时刻，少女蹲在溪水旁，双手没入冰冷的潺潺溪水中，捞起一块锐利的石头，作势便往身上砸去。

　　她的眼睛亮的吓人，眸中似悲似喜，梦呓般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想回去……她和我约好了，分明已经约好了的！”

　　石块下落时，系统的心恍若被提起半截，一口气没喘上来，连音调都变了形：“等等——”

　　纤白的手腕停顿在空中。

　　系统放缓语气，望着面前瘦弱的少女，它观察了岚烟许久，知晓她骨子里的拧劲儿，知晓若是不开口，那石块真会闷声砸下去。
　　于是问道：“你不喜欢这具身体吗？”

　　少女仍抱着那块石头。

　　水从石底的青苔一点一点渗落，砸在她的脚面。溪水刺骨冰凉，她却连瑟缩都不曾有过一下，闻言也只是搭下眼帘，看着拢在石上的手指。
　　这是她的手，可这身体中蕴藏的活力又不像她的。

　　几个月前，她的病情急剧恶化，连起身走下病床都异常困难，也是在此时，一个叫系统的声音找上了她，说会给她一具健康的身体。

　　而这道冰冷的电子音陪她度过那段漫长的治疗生活后，将她引来异界。
　　它说：“这里是修真界，你不必再被凡尘俗世所消磨。”

　　岚烟盯着手指看了会儿，若非系统施舍她一副没有病痛所折磨的身体，她恐怕连这块石头也搬不起来。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再也无法见到那人。

　　锐石锋利，稍有不慎就会将修长的手指割了个鲜血淋漓。但岚烟好似不在意般，捧着那石头，视线落在虚空某一点，继而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一刻，系统准备的所有规劝的话语尽数清空。

　　它实在不明白岚烟为什么要回去。回去有什么好？那具身体已经病入膏肓，只日复一日地看着窗外，维持着勉强活着又即将死去的状态。
　　况且那人早就有了新的家庭，就算再见到岚烟，又能如何呢？

　　它不理解，但并不妨碍岚烟捞起石头就往腿上砸的决心。直到石块切切实实地撞击骨头，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咚”，系统才如梦初醒，再次喝止住岚烟：“等等，我知道怎么回去。”

　　它心有余悸地看着岚烟。

　　她却没有放下那块石头，反而两只手扒得更紧，先前那一下猛砸，小腿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血珠，锐石所略之处，一片惨淡的乌青尽显。
　　岚烟是真的对自己下了狠手。
　　此刻，她挟着石头，与并无身形的系统隔空对峙。素白的手指分明在颤抖，却未退让半分。

　　系统放轻了声音，听着潺潺流水，如实答道：“仙人力量强大，有踏破虚空的本领。若是你修道成为世间最顶尖的存在，待到飞升成仙之日，大抵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吧。”
　　“回去以后，也会拥有健康的身体……”它注意到那双手放松了下来，默默补充了后半句。

　　“修道？”岚烟望向远处的山巅，将那块锐石放下。石头砸到溪流中，溅起冰冷的水花，转瞬间裹到了岚烟的身上，她未曾移动分毫。
　　远处山峦迭起，苍生世间广阔无垠，天地之大，无论是凡人或是修士，不过时间中的尘埃罢了。

　　但只要能回去……
　　哪怕是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她也愿意去试上一试。
　　或许还有人在等着她。

　　“世间修炼看五山，青崖山是道门关。”

　　等真正迈入青崖山门时，岚烟才知晓为何系统执意让她拜入青崖门下了。陡峭的山路盘旋而上，重山栾栾直入云霄，而云霄之上，一座古殿隐于云中，山风席卷，待到吹落云去，才显出真面目来。

　　恢弘的大殿屹立山巅，恍如一把利剑直指苍穹，好破开那条通天之路来！
　　岚烟方才测了根骨出来，此刻凝着远处的“天门”，恍惚不已。

　　系统见她这副模样，思来想去，还是憋出了几句鼓励的话：“你可是上乘的根骨，修炼起来事半功倍，青崖的剑尊百年踏入观瞻境，你也可以。”

　　谁知岚烟摩挲着长老发的身份牌，只眺着顶上的大殿，未曾言语。
　　入了青崖山，她算得上半个修士了。
　　见她凝着那座大殿，系统回过神来，解释道：“此殿名唤‘长明殿’，是青崖乃至五山中离天最近的一处，先前所说的剑尊，就栖在这里。”

　　岚烟眨了下眼，顶着日光将长明殿刻在脑海里。
　　修士与时间对抗，脚踏的是地，顶头的是天，若要证道成仙，首先得在天地之间。
　　远远看去，长明殿真如一把剑，立在山上，顶着天空，倒像是离飞升证道最近的地方了。

　　岚烟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拿着身份牌，回到了入门修士们所住的弟子居。她分到的是单间，屋内陈设俭朴，好在该有的都有，岚烟摘下长老发的芥子囊，将内里有关修炼的书籍捧到身前，便砰地一声给门落了锁。

　　她啃着书籍修炼，一待就是两个月，除了一开始那几天需要吃东西以外，等到真正引气入体辟了谷，几乎就是打坐修炼、练习入门剑法。

　　系统粗略地算了一下，岚烟这两月加起来拢共休息的天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多数时间借着假寐的功夫，进了识海修炼。

　　但是成果显著。
　　只两个月的时间，岚烟就已经达到了炼气七境，待到筑基，才算真正踏入了修炼的门槛。

　　据系统而言，她修炼的速度已经堪称为神速了，无论是天分还是刻苦程度，远超他人，算是对得起这一身资质颇高的上乘根骨。
　　岚烟听了摇摇头，启唇轻声道：“起始维艰啊……”

　　起始维艰。

　　系统怔住，神情无比复杂。
　　正统修士按修为境界划分，大体上可以分为五个层级：维艰境、和同境、应时境、观瞻境以及求通境。到达了求通境，便是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了。

　　修炼一途，愈往后愈艰难。修士与时间赛跑，对抗的是寿命，期间还要不断问心，漫长的修炼生涯中，极易滋生心魔，更有人因为急于破境，反被困扰不得进益。

　　而修炼有两难：一是入门一途，因自身根骨所困缚，这决定了修士能否与时间赛跑，在有限的时间内突破境界；二是临门登仙，一旦熬过漫长的仙途，距离飞升也不过只是心性问题，心性到了，自然困境“求通”。
　　可岚烟堪堪炼气，就已经看透了维艰的本质……

　　一连数日的雨声停下，只听“吱呀”一声，岚烟推开封锁两月的门。
　　空气之中仍有连绵细雨滋生的湿润之感，然日光升起后，便只余下了蒸腾的雾气。云雾缭绕山间，一扫修炼数日的疲惫之感。

　　岚烟对自己的修炼进度仍不满意。
　　她敞开门扉，也并非单纯的透气，手中的木剑沉甸，提醒着她的日常。

　　岚烟沉下心来，彻底放空自己，右手紧扣木剑的剑柄，开始回忆起入门剑法上的内容。先前在屋子里不好施展，在院中便能放开许多。

　　木剑在空中挑、撩、劈，忽如弯月一勾，又如行笔一点，剑随身走，以身带剑，忽快忽慢，直劈得日头西落，岚烟堪堪收了剑势。

　　系统看了许久，注意到岚烟额前的点点汗珠时，终是默然不语了。
　　单单是那一挑剑尖，便已使了上百次，练的不满意时，更是重复到提不动剑为止，每个动作都做到了剑谱中所绘的标准。
　　它看到了她的决心。

　　被驱散的薄雾终是笼了回来，晚间的山风泛着冷意，岚烟收了剑，脑中却还是那几道变换着的剑法，然而身体所能承受的终究有限，只好停了下来，准备修炼。
　　就在她准备回屋时，余光扫过院角，霎时冷意窜上天灵盖，竟是这么停了下来。

　　就在不远处的数下，立着一道漆黑的人影！
　　林子遮蔽了月光，使院前那一部分漆黑无比，人影立在其中，若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岚烟捏着木剑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拽过身份牌，作势往门上贴合，又掩着木剑轻轻撞着门，懊恼自语：“奇怪……怎么打不开？”

　　她一面开着门，余光一面落入林中，注意到那人影距离缩短了许多。此时，乌云掩映，月光渐淡，就连门口那处唯一亮着的位置也暗淡下来。

　　岚烟心道：好机会！
　　此人深夜站在她院内，还鬼鬼祟祟接近自己，定然不是要做什么好事。

　　岚烟一番思量后，打定了主意。她屏住呼吸，提着剑，只待月光至暗之时逼身上前，按照印象中那人的位置，剑尖一挑，只听什么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
　　那人显然也是没有防备，被这剑光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倒叫岚烟不知如何是好。

　　昏暗之中，只听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满是疑惑：“……是新搬来的师妹吗？”
　　这显然是道女声。

　　岚烟听不出对方语气中的恶意，捏着木剑，谨慎地退后两步。只是这一退，险些被地上的东西绊倒，目光一移，怔在原地。

　　月光从云后现出，为院内提供了点光亮。

　　岚烟自是认出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个由灵鹤翎羽捆扎而成的草人，洁白的鹤羽经由细细的丝线捆扎，显得分外规整。山风起时，鹤羽轻抖，显得分外蓬松。

　　只是这个数量……
　　岚烟沉默地看着一地的草人，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人难道是要她来销赃的？

　　灵鹤本是青崖山饲养的灵宠，修士未至和同境时，是不能够御剑飞行的，一般是乘坐灵鹤或是飞行的法器，驱动法器消耗灵力，法器越大，耗灵越多，以岚烟的观察来看，内门弟子多数是乘坐灵鹤抵达各自峰下。
　　毕竟灵鹤免费好用。

　　眼下这草人的数量，所扎的鹤羽足以薅秃几只灵鹤了，很难不让她怀疑这女修是跑来找她销赃的。
　　她虽然这样想着，却也学着女修的样子，蹲下身来，把那散落在地的草人一只只拾起，等到地上空了，岚烟才发觉自己已经将草人抱了个满怀。

　　这下岚烟总算看清了这女修的模样：剑眉星目，头发用丝带束起，与她穿着制式相同的弟子服，一双眼笑意盈盈，正好奇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