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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五脊六 ...

  •   沈祁一扬手,灌木丛里“嗷”的一声惨叫。

      叫声之凄厉,穿金裂石,怎么听怎么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倒像是春天的小母猫。

      沈祁看了一眼李眠枫,对方正眨巴着眼睛,好像在说你自己砸的什么自己去看。

      他却不放心叫李眠枫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他,总怕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但不把灌木丛里的东西搞清楚,又无法安心,干脆拉起李眠枫,要带他一起去看看。

      结果碰到对方的手掌,糊了一手冷油,没握住。

      这鸟看着瘦,原来还挺油的。

      李眠枫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去,自己站起来,率先迈开步子:“走,去看看。”

      哦,这是吃饱了饭,有力气走路了。

      先走到的人催他:“小祁,帮我照照,太黑了看不清楚。”

      沈祁拿树枝引火,凑上去,低矮的灌木底下,一只小黑猫呜呜咽咽地挣扎着。

      李眠枫噗嗤一声笑了,提着后颈把它拎起来送到沈祁眼前:“瞧瞧,小刺客,还穿着白袜子呢。”

      他细细看去,小黑猫身上浓得发亮没有一丝杂毛,四蹄却果然雪白,被李眠枫一提溜,张牙舞爪地冲着打伤自己的沈祁呲牙。

      它的一条后腿被沈祁扔出去的陶碗砸伤了,暗红色的血液流出来,染红了白手套。

      沈祁脸上一红,从李眠枫手里接过这个小东西,抚摸着脑袋安慰了两下:“是我过分紧张了。”

      “你是担心我。”李眠枫安慰了他一句,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既然受伤了,也不好丢下它不管吧。”

      沈祁抱着猫走回凉亭,因李眠枫伤重,他们收拾的东西里有半数都是药品,内服外用止血化瘀一样不少。他翻出伤药来,借着李眠枫的帕子敷在伤腿上裹好。小猫吃痛,挣扎时一脚蹬在他手上,不算特别锋利的爪子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他没吱声,顺着毛哄了两下猫,李眠枫却替他“哎呀”:“让我看看。”

      说着,他拉过沈祁的手,对着他皮肉外翻的伤口“啧”了一声,用手指沾了伤药:“见血了。”

      习武之人从小就免不了磕磕碰碰,这点破了皮的小伤放在谁身上都跟蚊虫叮咬差不多。李眠枫如此一本正经要给他伤药,倒叫沈祁不好意思起来。

      “没事,小伤。”他不在意的摇摇手。为这点伤特意上药也显得太娇气了,李眠枫动作要是再慢点,他的伤口都要愈合了。

      李眠枫伸出去的手指僵在半空,讪讪道:“我这只手上……没沾上油。”

      他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橘红色的火光里映着一点洁白,亮闪闪的。

      沈祁怀里抱着的小黑猫正好张嘴打了个哈欠,小尖牙一晃而过,一错眼,他觉得一人一猫神态竟出奇地相似。

      可怜巴巴。

      沈祁红了脸,支吾一下,把受了伤的那只手递过去:“我不是嫌弃有油……”

      李眠枫如愿以偿地把伤药涂上去,先是火辣辣一阵烧灼,紧跟其后的则是缓解疼痛的冰凉。小猫伸出舌头在他手背上舔了一下,粉红色的舌头上带着尚且稚嫩的倒刺蹭过沈祁的皮肤,麻酥酥的。

      他的心忽然也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似的,半是酸涩,半是悸动。

      “哟,还会跟你道歉呢。”李眠枫扒拉着小猫,新奇得很。

      “要不,把它留下吧。”沈祁说完,不等李眠枫说什么,就自己给自己找补:“毕竟是我砸的,至少得等它腿好了,哥别嫌它累赘。”

      李眠枫笑道:“我都是个累赘的,怎么还会嫌这么个小东西累赘。”

      他这般说了,心中却暗道:他只问我,然而现下我们却是要去寄人篱下,看来这位朋友和他关系匪浅。

      他二人虽然名义上相识了五年,但真论起实际上往来的时间,其实不过当年武林大会期间的短短一月。此后沈祁远走大漠,只偶尔在落叶城落脚。而他久居江南,虽然也颇爱游历,却从未曾往西边去过。

      李眠枫对西域没有多大兴趣,他儿时曾在北地吃了些苦,落下个不轻不重地病根儿,遇上天干地燥大风沙就不时发作,虽不至于叫他流连病榻,却十分恼人。

      江南湿润多雨,才养得他这毛病多年不发,连身边人也少有听说,没想到他不愿意离开水乡是这种缘故。

      同时,他也不能去。从他注定要接手荟萃山庄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某种不得不背负的东西。

      是馈赠,还是枷锁?

      他二十几年来对此不置一词。

      因此,不仅是落叶城,整个寒关以西对他而言都像是一片触手可及却无法踏入的禁地。

      沈祁提出要离开中原的时候,他自己推荐了落叶城,自力亲为地设计好了这座三层高的客栈中所有机关暗道,大到床榻砖墙,小到茶杯碗筷都亲自挑选。

      或许存了些弥补对于这片不可触及之地的遗憾,但终究无可避免要承认,无论是落叶城还是沈祁,不管看起来有多么了解,都存在着太多他所未曾触及的角落。

      而今遭在落叶城和沈祁重逢,虽然本就是他计划之内的事,但弄到了眼下这般地步,却也实属他意料之外了。

      自打鱼山一战之后,许多事都已经逃离了他的掌控。他平生行事虽然随性,不爱行长远打算,但却极少有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随心所欲的时候,不自觉中,却也生出了许多软弱。

      沈祁在此地的朋友,会是什么人呢?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沈祁两条浓眉拱在一处,眉心顶起一个鼓包,正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总是说这话,难道当年看见我时,也觉得我累赘得要命?”

      “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欣赏你,否则怎么会帮——”

      “我又惹了事,又没有钱,又不懂中原武林的规矩,除了会武功什么都不会,你为什么帮我?”

      这抢白叫李眠枫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得了,这事是我不好,再不提了。这小猫细骨伶仃,长得倒挺漂亮,既然要养,给它起个名字吧。”

      沈祁让他的小虎牙晃了眼,被这么一打岔,忽视了李眠枫其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逗弄着小猫:“那,哥给起一个。”

      李眠枫存了些插科打诨的心思,得了主人赠予的起名之权,倒也不加推辞,信口说到:“叫五脊六如何?”

      怀里的黑猫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仿佛意识到了这个名字的诡异之处,奈何无法口吐人言,只仰头用恳求的目光望向沈祁。

      沈祁张了张嘴,李眠枫等着他笑,然后顺坡下驴给猫换个诸如“黑云”“盖雪”一类不给荟萃山庄丢人的文人名字。

      然而沈祁却点点头:“好。”

      李眠枫眼前一黑:他的本意是调侃沈祁,实际上心里是个在这种小节上穷讲究的要命的人,哪知道对方居然连这么荒唐的名字都一本正经地一口应下了。

      现下再改口,又怕惹得沈祁尴尬,猫成了五脊六,他也真感觉自己五脊六兽了起来。

      “咳,我也是随口一说,这猫既然是你要养,或许该由你起个名字。”

      “哥喜欢就行。”沈祁答得诚恳。

      李眠枫隐隐牙痛:他怎么就忘了,五年前沈祁问他这客栈要起个什么名字,他那时正在忙着看自己那个倒霉师叔钓不到鱼的笑话,随口说了句叫客栈得了。结果自己定窑的白瓷,二十年的汾酒,黄梨木的雕花床,都在这么个名字都没有的“客栈”里开了张。

      胡说八道需谨慎,特别是在沈祁面前。

      而这位大方的主人,已经撑在猫两腋下面把他举起了,正襟危坐地打了个招呼:“五脊六,在下沈祁。”

      嚯,这一举起来才看清楚,嚎得跟只小母猫似的,原来尾根处竟带着两个铃铛。

      李眠枫伸手拨弄它的两个铃铛:“闹了半天,三个全是爷们儿,和我们荟萃山庄一样。”

      沈祁自捡到李眠枫,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得荟萃山庄四个字,见他神色轻松,不似有太多心事,暗地里猜想荟萃山庄于他莫非并不像正天府那般是个提不得的地方。

      先问问山庄中的师叔如何,兴许能让李眠枫聊聊自己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耳畔却突然传来利器破空特有的短促而尖锐的声音。

      他顺势一拉,把李眠枫环在怀中,一拧腰护着他避过了这一下,当即拔刀,“当”一声击中了随即而来的第二枚暗器。

      脚步声远远地传来,有什么人在朝着这里一步一步地靠近。

      沈祁把猫往李眠枫怀里一塞,提刀挡在了他的身前。

      “哥,你歇着,马上就能解决。”

      “小祁,你——”

      李眠枫却不甘心被他护在身后,然而稍一提气,就是一阵咳嗽。

      “别慌。”

      那嗓音如风过银铃儿,一震便能戳进人心底。

      沉沉夜色中,走出来一位长发及腰的紫衣姑娘。她提脚,滚灯骨碌碌颠簸着向前,摇曳的烛光却在灯中长燃不灭。

      “自己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受伤的只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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