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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落水 ...

  •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般热闹。”
      一行人自玉山寺返程,云怀月自车舆中掀起帘子,见外面人群熙攘,问道。

      “臣看你这七日啊,是过迷糊了!今儿是上巳日呢。”青潜回道。

      朝虞城傍水而建,恰逢春日,桃梨杏棠繁盛,似彩云团锦。
      绿草冒新芽儿,妇童挑荠,好一副热闹景象。

      “如此春光,不赏玩一番岂非可惜!停车!停车!”
      她耐不住性子,叫停马车,跳下来同二人招招手道:“我们且逛逛去!”

      恰逢节日,天朗气清,河边零碎铺张了些小摊。

      她在一处小摊前站定,见铺面上放着竹筐,筐里插着带露水的花枝,用绸带精细地装点成束。
      一看,便是刚摘不久。

      “姑娘,要买花啊?这都是今晨新鲜的花,精挑细选出来的,簪在发上,定能配个好姻缘!”卖花枝的妇人笑眯眯道。

      “对呀婶婶!”云怀月笑着应和,挑出两枝花来。
      一枝玉兰,一枝梨花。

      待温琢付过银两,她笑意盈盈转身,将玉兰簪在温琢发上,又将梨花别在青潜耳后,拍了拍手赞道:“不错,很称你们。”

      遂又自顾自向前逛去。

      “哎,哪有武人簪花的呀!”

      青潜抬脚欲跟上,温琢一把拉住他道:“罢了罢了,今日她心情好,由着她吧。”

      “哎,原以为你能劝她少胡闹些,想不到,竟是助纣为虐啊!”
      青潜摸了摸耳后的花,无奈道。

      卖花妇人眼见此景,掩着袖子偷笑。

      青潜挤出一抹苦笑,对那妇人道:“您别见怪。”
      而后拉着温琢,跟上云怀月的脚步,小声道:“殿下,这么多人呢,我们什么时候能摘啊。”

      “等它枯了,自然就能摘了。”
      温琢在一旁学着她平日玩笑的语气。

      她装起太傅模样,捋了捋胡子,故作深沉,赞许道:“温卿此言有理。”

      青潜忿忿道:“他戴,也就罢了,文人簪花,也算风雅。我这一身劲装,别束花儿,跟个姑娘家似的……”

      “诶,那边怎么围着这么些人?”
      云怀月手指着河边,打断他的牢骚。
      “咱们过去看看。”

      水边,人群围成了拱形,里三层外三层,正在对其中指指点点。

      她见实在难以挤进去,便另辟蹊径,上了不远处的石桥。

      站在高处,眼界辽阔,她一眼便望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姑娘正立在河边。

      那姑娘婀娜窈窕,柳眉如烟,虽着一身素衣,但更显她千娇百媚,楚楚生怜。

      一双媚长的眸子虽摄魂勾魄,但云怀月却见其中并无半分妖媚。
      倒是隐隐透着恨意和绝望。

      她双足站在河边,已探出些许。

      这是发生了何事?
      云怀月微微凝眉,屏息观察着姑娘的举动。

      身后路人对那姑娘的指点,随风飘入云怀月耳中。

      “你爹都为你羞愧自尽了!你怎么还苟活在世上啊!”

      “她就是不知廉耻的东西!竟去勾引世子!也不想想,那可是忠义侯府!是她能高攀的去处吗!怕是做个外室都不配吧,哈哈!”

      “啧,你别说,她这身段,和她那放荡的娘简直一模一样!天生就是会勾引男人的主儿,难怪那日衣衫残破,被丢在梅家大门口!”

      “老梅可不是要吊死吗!摊上这种妻女,男人的脸都丢尽了!”

      那姑娘对先前的谩骂视若罔闻,直到听见娘亲受辱时,向后唾了一口,尖声喊道:
      “你们这些杂种,有什么脸面辱我娘亲!若非你们整日里编排我娘亲的谣言,她何需自证清白而死!”

      她音色娇柔,虽是辱骂,却似娇嗔,令围观谩骂的众人更是兴奋起来。
      也令桥上的云怀月暗暗握紧了拳头。

      一个书生见她无人袒护,似是为了彰显自个儿的“男子气概”,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挑起她的下巴,色眯眯道:“如此姿容,若是身家干净,倒是配给我做妾,只是……”

      他话没说完,便把她手腕甩了出去。
      姑娘一时吃力,跌坐在了地上。

      书生走近一步,俯视着她,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道:
      “只是,现如今是个残花败柳。放在我们村儿,怕是连老光棍都不会娶!哈哈哈!”

      人群随着那书生一同哄笑起来。

      云怀月本以为都是些男人在起哄,不料一女子的声音自之中传来:
      “这.....都失了清白,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我要是她,不如就此跳河罢了......”

      那些男人见竟有女子赞同,更是来劲儿,起哄道:“是啊,你都站在河边了,本就是来跳的吧?你跳啊!你跳啊!”

      姑娘眼中含着泪,却愣是没让眼泪落下来。
      她梗着脖子,攥拳狠狠盯着那些人,突然踉跄起身。

      扑通一声,水花四起,竟一头扎入了河中。

      人群即刻寂静无声,而后再次议论纷纷。

      先前让她寻死的女子面上惊怯,摆着手后退道:“不干我的事,我就是随便说说。”

      溅起的水花落到书生的衣袍上,他嫌弃地抹平衣服上的水渍,白眼道:“真是脆弱,说几句还真就跳河了。”

      见水中冒出的气泡越发地少,倚在桥上石栏的云怀月终于冷冷开口:“青潜,救她上来。”

      是时候了。
      她已按捺心中怒火多时,起身拍了拍印在衣裙上的尘土,一步步向人群行去。
      “又要多管闲事咯。”

      人群见有人出手相救,并未即刻散去。
      待青潜揽着姑娘上岸,人群中的那女子抚着胸口,叹道:
      “还好人没事,不然不就是我的罪孽了吗,佛祖保佑哇……”

      云怀月冷眼瞧着今日之事,竟觉得分外可笑。

      人们惯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手画脚,又惯会罔顾道德地讲出诛心之语。

      一面指责她该死,一面,又怕她真因自己而死——
      倒不是想她好好活着,而是怕自己落下了口业。

      姑娘呛了几口水,青潜即刻运功。
      片刻,她在青潜怀中徐徐醒来。

      云怀月见她醒转,蹲身抚上她的脸,看向人群道:
      “姑娘,你好好瞧瞧这些人。”

      那姑娘脑子还未灵光,下意识地照做。

      有人见他们为她出头,便避开她的目光,想悄悄溜走,生怕事涉自己。
      却被人群后的温琢一一拦下。

      云怀月望着她,问道:
      “你已经跳过河了,你可见他们脸上有反思,有自责?”

      那姑娘收回目光,盯着她,茫然地摇摇头。

      “所以,你何必在意他们的恶语。”
      说着,她站起身来,行于人前,徐徐道,“他们不关心你,也不了解你,对你的看法都源于自己的揣测,你竟真的愿听他们的去死。”

      “就像方才那书生。”
      她自人群中揪出那人来,斥道:“跪下!”

      那书生涨红着一张脸,虽不为所动,但莫名地对眼前的云怀月有些惧色。

      她没耐心候他,随口唤道:“青潜。”

      青潜闻声,以刀鞘打在那书生膝弯。

      他一个前扑,便跪在地上。
      刚想愤然起身,又被青潜用刀鞘按在肩头,无论怎样挣扎,终是再起不来。

      只得恼羞成怒地喊: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让我跪!”

      “大胆,竟敢辱骂昭凰公主!”
      青潜冷声道。

      众人听到她的名号,一时哗然。

      有胆子大些的,便匿在人群中喊:
      “堂堂公主,怎可纵手下仗势欺人!”

      她清清嗓子,扬声道:
      “何来仗势欺人?我宸国律法,聚众闹事,欺压民女,应处杖刑!本宫现要将闹事之人送去京兆尹府,各位可有异议?”

      人们见她搬出宸律,便又默不作声了。

      姑娘侧卧在地上眼观一切,竟蓦地流下两行清泪来。

      云怀月最见不得美人落泪,更何况,现下还是个刚落水的病美人。

      她忙拿出绢子,递给她道:
      “美人姐姐,你先别哭。你可知你跳河后,这人说了什么?他言,你不经说,让跳河便跳了。现下你可后悔,你方才遂了这些人的意?”

      姑娘愣愣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还好,还好这姑娘并非执迷不悟之人。
      云怀月略微放下心来。

      “有些人的恶意是没由来的,他们巴不得你过得不好,来显得他优越。所以,你一定要好生活着,活得快乐。”

      女子沉默片刻,把她所言掰开揉碎,品了品,撑起身子,正礼给她叩了个头。
      “谢公主救命之恩。”

      云怀月见此事已了,便吩咐青潜道:
      “把这厮绑起来,送去衙门。梅姑娘,便先跟着我回府上去吧。”

      随即,扶起这女子,一同往车舆处行去。

      路过人群时,不知是谁说的话传入她耳中。
      “公主竟男女通吃。”

      ......
      谣言实难平。

      未至公主府,她便远远望见在门口张望的以檀。
      “公主!你终于回来了!”

      “快帮我把这姑娘扶进去,带她泡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衣裳。寻一处干净小院,先安置好。”

      “是!”
      以檀高兴应下,扶着美人便进了府,嬉笑道:“姑娘,你长得真美。”

      府门处仅余她与温琢二人,温琢终出声问道:“殿下为何不问问她可有冤屈?”

      她眼底浮上一缕悲意,撇过头去: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她终是受害者。没听方才那些人骂她时说过,衣衫残破,被丢弃在家门口。”

      她长叹一口气。
      “若她真与忠义侯世子两情相悦,那便是世子他始乱终弃,伤了她的心。若是她是被世子所辱,那便是世子为非作歹,伤了她的人。更何况,大多女子本就在意贞洁,我怕我冒昧问了,更伤她。这些话,只能等着她愿来和我说。”

      “臣竟没殿下想的周全。”
      温琢在檐下侧首看着她,忽道:
      “殿下不必去做什么娴良淑德的公主,殿下就是最好的公主。”

      她转头对上他温润的眸子,疑惑道:
      “为何突然这样讲。”

      “因为公主识人心。能感他人疾苦,比琴棋书画,歌舞女红,重要的多。”

      夜里,云怀月正翻着话本儿,美人儿便主动来寻她了。

      她已换了身干净的白衣,青丝仅用一根白缎相系。
      想来,应还在为家中人守孝。

      她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云怀月放下话本,伸手去扶:
      “美人姐姐,你有话便说,不必跪着。”

      “公主不用扶妾,让妾跪着即可!妾有冤屈,却上报无门!今日妾确是一时想不开,多谢公主点醒。”

      她立在她身前,她跪在她眼下。
      两手相触,却已递了暖意。

      “妾名唤梅染。家住灯火巷,卖面为生。”
      梅染情绪逐渐平静,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六日前,一行衣着富贵之人,来到爹爹店内,给了爹一锭银子,扬言要吃妾做的面。妾做好后,他们又嚷着要见妾,说只要妾去,便另有赏钱。爹爹推脱不过,便带妾一同见了。得了银子,他们也没做什么,便走了。”

      说着,她眼中恨意渐起。

      “第二日,面馆却被一些穿着兵卫衣服的人查封,说是昨儿在妾家吃面吃出了人命,要带妾和爹爹去问话。我们便被分别硬塞进了两辆马车里。”

      ”爹去哪儿了我并不知道,只是妾……”
      话到此处,她有些哽咽。
      “妾不知被带到何处,只知是间布置艳丽的屋子,醒来时,衣不蔽体,被吊在红绸之上,屋里……屋里,为首坐着的,应是忠义侯世子,还有一些旁的男人。”

      云怀月有些不忍听,但还是问道:“你如何确定屋内是忠义侯世子?”

      她一双媚眼中尽含凄凉。
      “妾在那屋中两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妾怕他们见妾反抗,杀人灭口,因此,妾什么都不敢做,只得哄着他们,盼着他们尽兴,便将妾放回家中。”

      “他们都捧着那位世子,妾也是在他们饮酒作乐时,得知他是谁的。许是见妾柔顺,便说要纳了妾做外室,将妾放回了家。”

      “可爹爹他,他见妾之时,许是觉得,妾为活命,竟辱他门楣,将妾赶出家门。妾还穿着那日的衣衫……早就被他们折磨的残破不堪。”

      “而后,爹爹便悬了梁,只留下这些银两。”

      她从袖中掏出两块银锭,双手奉给云怀月。
      “公主,你且看看这银子。”

      “这银子有何问题?”

      “妾本想拿银子为爹爹筹办后事,去了钱庄,庄老板却说,这些银子是假的,不能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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