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何谓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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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几秒，气氛有些尴尬。
宛浮生对眼前的先生还有印象，白天围观家丁打偷馒头的小乞丐的人群里，就有他的一份子。
毕竟这位先生与旁人相比就好像皓月与萤火一般，随随便便往人群中一站，也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吴岚迹的眼神扫过了宛浮生背上的黑色布袋，又听见外头愈发逼近的错落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欲言又止。
宛浮生刚想跟他解释，就听见有人大力地拍着房门。
他神色骤变，慌慌张张地向吴岚迹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一转身又从窗口跳了出去。
等到宛浮生的身影消失在窗外，吴岚迹才去开门。
一个客栈的伙计端着烛台，后面还跟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伙计敲开房门，就看到一位长相出众但衣冠不整的年轻公子神色惊慌地从门后探出头来。
那公子的目光触及到伙计身后的汉子们时，好像被火烫到了，瑟缩了一下，大着胆子问伙计：“店家，这是……”
“俺们在追一个小贼，那贼人偷了俺家老爷的银子，老爷叫俺们来查查，有没有人私藏那小贼。”带头的彪形大汉恶声恶气地抢答道。
“这，这……”年轻公子被一群大汉吓得瑟瑟发抖，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各位壮士，我、我今天才来罗袖城，万万不可能与贼人勾结啊……”
他一面叫着冤枉，一面还侧身让汉子们进屋：“若是，若是不信的话，各位好汉可以进来找一找，我、我真的是好人，我是清白的……”
“好了好了，既然你与那盗贼没有关系，俺不会为难你的。”
领头的汉子看把这年轻人吓得够呛，料想他没有这个胆子与贼人同流合污。
他象征性地往一览无余的屋里头望了望，没有留意半夜大开的窗户，就让伙计带他们去其他地方了。
吴岚迹连演带做，轻轻松松就打发走了来搜查的汉子们，关上门的一瞬间他便换上了另一幅表情。
“这位少侠，可否同吴某解释一下？”
他双手揣进袖子里，皮笑肉不笑地对着窗台的方向出声说道。
宛浮生一开始就没走，而是靠着臂力挂在了窗外。
他听到吴岚迹都这么说了，只好又从外面翻回来，坐在窗台上冲吴岚迹嘿嘿地笑着，企图靠装傻蒙混过关。
“别装了。”吴岚迹似笑非笑，阴阳怪气，“这位少侠胆子不小嘛，都敢跑到别人家里偷东西去了。”
“我这叫劫富济贫！”一听到“偷”，宛浮生还是忍不住反驳。
吴岚迹向他逼近一步，宛浮生心里压力骤增，想转扭头就跑，但又好像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全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但是他对眼前的先生偏偏又生不出警惕和敌意。
“劫富济贫？你劫的什么富？济的什么贫？”
吴岚迹叹息道：“你怎么知道这银子就一定是不义之财？万一人家是正经做生意的，你这样偷了一回，人家那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
宛浮生撇撇嘴，自信满满地回答：“不可能，我调查过了，那王老爷就是靠做见不得人的营生发家的，不然为什么罗袖城这么大、富人这么多，我偏要大老远跑到城西来偷他的呀！”
吴岚迹这才面色稍缓。
宛浮生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主动搭话：“我叫宛浮生，你叫什么名字呀？”
“吴岚迹，你叫我吴先生就好。”吴岚迹温和地朝他微笑。
“那吴先生能收留我一夜吗？”宛浮生跳下窗台，得寸进尺地凑到吴岚迹跟前，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外面还有人在找我，我好害怕……”
“宛少侠要是真的害怕，就不会冒着危险去偷……嗯，去劫富济贫了。”吴岚迹才不吃他这一套，但还是同意了留他一晚上。
“太好了！吴先生你放心，他们没有看到我的样子，明天一早我们悄悄地离开就没事了。”
宛浮生低声欢呼了一声，就高高兴兴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背上取下了装满银子的、沉甸甸的黑色布袋。
“这些给马寡妇，她的儿子今年也该念书了……这些给郑爷爷，这段时间他可以吃点好的……这些给卓大姐，够给她丈夫寄一件冬衣的了……”
他一边把银子分成一份一份的，一边碎碎念叨着，眼神温柔而悲悯。
分到最后，还剩下了一小块碎银子。
宛浮生嘿嘿一笑，把碎银子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深更半夜跑这一趟，还被人追了半个时辰，总要有些报酬吧？”
他欢欢喜喜地对吴岚迹说道。
“这银子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给我家老爹买酒去！”
吴岚迹看着得意洋洋的宛浮生，除却眉眼间难掩的书卷气，竟无法将他与沉稳端方的涵清君联系在一起。
不过，涵清君此世年龄尚小，就应该这样朝气蓬勃才好。
吴岚迹这样想到，也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宛浮生预料得没错，第二日早晨吴岚迹与他偷摸着离开了客栈，没有惊动任何追查昨夜盗贼的人。
“吴先生！多谢你出手相助，不然我就被王家的走狗抓住了。”宛浮生向吴岚迹抱了抱拳，热情相邀，“要不去我家里坐坐吧，我老爹的手艺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佛祖闻了都要流口水呢！”
“说得什么胡话。”吴岚迹轻声责怪了他一句，便欣然同意了。
罗袖城占地甚广，宛浮生的家在罗袖城最东边，王老爷家住在城西，他们得跨过整座城。
好在弃脂水正好从城中穿过，宛浮生为了照顾文文弱弱的吴岚迹，本来想直接租一条船，循着弃脂水流经的路线回家。但他才向吴先生说完自己的计划，就听见吴岚迹一声轻笑，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几十丈开外。
“原来吴先生是修行者吗？”宛浮生一怔，他刚刚只觉得眼前一花，根本没有看清吴岚迹是怎么动作的。
他也不甘示弱，脚尖一点就要跃到吴岚迹面前：“怪不得吴先生一点儿都不怕惹上王家呢！”
可是宛浮生还没来到吴岚迹身前，就看见他衣袖一扬，如同一片鸦青色的浮云向远处飘去。
轻盈，优雅。
“哎，先生怎么还抢跑呢？”宛浮生记得大声唤他，“你认识路吗？”
吴岚迹身形一顿，停下脚步，云淡风轻地理了理袖子，假装无事发生。
“带路。”
两人都是轻功超绝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从城西一路跑到了城东。吴岚迹一开始还担心会惊扰到普通人，但很快他就发现街上的行人都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一个个看起来就是见多识广的样子。
“先生放心啊！”宛浮生在他前方，吴岚迹压制了速度跟在他身后，只能看到墨绿色的衣衫和竖起的黑发，“我每天都在城里到处跑，他们早就习惯啦！”
声音被呼啸的风撕扯得粉碎，又被吴岚迹的耳朵拼了回去。
吴岚迹气息丝毫不乱，提高了声音喊话道：“宛少侠的轻功很不错，不知师承何人啊？”
“你——说——什——么——”
宛浮生就没有吴岚迹那么好的耳力了，在急速奔跑间，他只能听出来是吴岚迹正在和自己说话。
“我是说——”吴岚迹闻言略一吐气，纵身一冲，就来到了宛浮生身边，和他并驾齐驱。
“敢问宛少侠师承何人？”
这回，宛浮生终于听清楚了。
他偏头看着姿态从容的吴岚迹，大声喊道：“我没有师父，天生就会！”
“天生就会？”吴岚迹也略感讶异，但他又转念一想，宛浮生可是涵清江水神的转世，天生异相一点都不稀奇，平平无奇才更奇怪。
两人风驰电掣，一路狂飙来到了城东宛浮生的家中。
简陋。
这是吴岚迹的第一印象。
“吴先生，你别介意啊，都怪我那老爹，天天吵着要喝酒，家里的钱都被他拿出去买酒喝了。”宛浮生挠了挠头，对吴岚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岚迹摇摇头，道了句“无妨”。
宛浮生刚刚打开柴门请吴岚迹进屋，就见里屋冲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眼眶青黑，体格瘦削，头上包着一块粗布头巾。
刚一照面，他就照着宛浮生的脑袋就来了一下。
“嘿呀，你这小兔崽子还记得回家？”中年人没好气地翻着白眼说道。
“爹！”宛浮生抱头鼠窜，嗷嗷叫道，“还有外人在呢，给我留点面子成吗？”
中年人这才注意到气质卓绝、相貌不俗的吴岚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哎呀，这……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先生勿怪，勿怪……”
言罢，他转头瞪了宛浮生一眼：你小子，怎么不早说！
宛浮生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你给我说的机会了吗？
“宛少侠与宛先生的关系还真是……亲厚。”吴岚迹没有想到，涵清君与他这一世的父亲相处起来竟是这副鸡飞狗跳的模样。
“嗐，自己的崽子，还能丢了不成？”宛浮生的父亲叉着腰叹气。
宛浮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不看父亲，而是看着天边的白云，大声道：“哎，自己的老爹，还能换了不成？”
“嘿，我说你这龟儿子……”宛浮生的父亲瞬间破防，左顾右盼开始满院子找趁手的东西。
宛浮生早有预料，脚下一使劲跳到了屋顶上，还有心情嘲笑自己的爹：“打不到打不到！抓不到我吧？哈哈哈哈！”
不料他爹顺手抄起了一个酒坛子就向他砸了过去，宛浮生没有防备，被砸了个正着，“哎呦”一声向后倒去。
随后，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砰的一声掉在了屋后的空地上。
吴岚迹几乎要被这父子俩惊呆了。
现在人间的父子，已经变成这样相处的了吗……
仙祖阁下陷入了迷茫。
“啊呀，贵客千万别见怪啊，我家这小子，不教训不行啊，你要是给他一点好脸色，别说上房揭瓦了，都能上天拆家。”宛浮生的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老父亲的沧桑。
“对了，我叫宛赋，是浮生的养父，还未请教贵客名讳？”
宛赋说起话来半雅不雅，颇为古怪，听得吴岚迹不禁想发笑。
吴岚迹行了一礼：“见过宛先生，免贵姓吴，名岚迹。”他又略一犹豫，追问宛赋道，“宛先生是宛少侠的养父？”
宛赋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随后又说：“不必叫我先生，我不过念了两年书、识得几个字，像贵客这样的才能被称为‘先生’啊，贵客就和旁人们那样叫我的绰号——宛半僧吧。”
吴岚迹只听说过“半仙”，还从来没听说过“半僧”，但也不好直接开口问，只能微笑着应下了。
俗话说得好，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无论如何，宛赋总是能和佛门僧人搭上一点儿关系的。
“恕我冒昧，宛……宛半僧竟然不是宛少侠的生身父亲吗？”吴岚迹见宛赋坦荡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仅不介意提起，甚至还很乐意分享。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宛赋咂咂嘴，给吴岚迹讲起了往事。
那年宛赋只有二十岁，方及加冠，还未娶妻。某日，他突然在城外的弃脂水里捡到了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婴儿。
说来也奇怪，那小婴儿是躺在一个木盆里头的，可惜等到宛赋发现他时，木盆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盆里面浸满了河水，早已形同虚设。
而小婴儿却轻松地浮在了水面上，不知漂流了几日，却还很有精神，甚至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咿呀咿呀地咧嘴朝宛赋笑。
宛赋无亲无故，便收养了这个婴儿，也好做个伴。
因为他是浮在了水面上，才得以活下来，所以宛赋就给这个捡来的小婴儿，取名叫“浮生”。
因浮而生，是谓浮生。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何谓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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