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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前尘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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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叶甘草,离开了如酥镇后,吴岚迹干脆一路北上。
如果白袍人就是舒轶,他就有必要去星垂堡见他一面了,星垂堡在穷距原的最深处,是魔族的主要驻地之一,舒轶身为魔尊,常年在星垂堡主持事务。
但吴岚迹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所以特意选择了从东南方的罗袖城走,再去一趟曾经烈朝的都城月涌都,然后经过西北的崇阿关,前往穷距原。
另一方面,如若舒轶不愿收手,那吴岚迹留在凡界,反而能更好地打听来自各方的消息,提前察觉舒轶的动向。
以吴岚迹的身手和修为,完全没必要走官道,认准了方向就走直线,连着好几日穿山过水,一路向繁华的罗袖城进发。
他当然可以一息远遁万里,但吴岚迹必须留下踪迹,让舒轶能够找到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避开了几个偏僻的小城镇,居然又在毒虫猛兽遍地走的深山老林里发现了一座古老的寺庙。
吴岚迹觉得新奇,就特意拐过去看了一眼。
古刹里的僧人还不少,吴岚迹没有进去,只在附近用神识扫过全寺。
寺庙周边还有几条通向山下的小路,但看起来这座寺庙的香火称不上兴旺,比如酥镇的画仙殿还要稀少。
现在刚好是早课时间,僧侣们正伴着木鱼声念诵着晦涩的经文,每一个都目光肃穆,神情虔诚。
吴岚迹的目光落回了古刹大门口的牌匾上,木头制成的牌匾不但已经腐朽了大半,还积上了厚厚的一层灰,他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了寺庙的名字。
钟磬寺。
原来钟磬寺在这里!
吴岚迹略感诧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他听说钟磬寺是在近四百年前、烈朝还未倾覆的时候,没想到如今倒是让他有缘一睹真容了。
四百年前,烈朝已现颓势,皇帝昏庸无能,大臣谄上欺下,大厦将倾。
朝中有傅家世代贤良,为帅为将莫不尽忠尽能,傅家的祖先傅诚是烈斌大帝姬识冕的将领之一,傅家传承至今,可以说是满门忠烈。
可是到了这个黑暗的时期,傅家却遭奸佞陷害,家族里的贤良都被赐死,剩下的老弱妇孺也接二连三地被派人暗杀。姬识冕得知此事后,与吴岚迹不远万里悄悄赶到月涌都,堪堪保住了傅家最后的血脉。
仅存的那个孩子名叫傅朝青,除了他之外,两人还顺手救下了傅家一位忠仆的幼子刘白。两个孩子年岁相仿,干脆一起拜入了吴岚迹门下。
跟随仙祖回壶山修行,俗世恩怨都应一并斩断。
但仅仅过了十几年,各地逐渐出现了大批的起义军,烈朝危在旦夕。傅朝青自请入世平乱,被吴岚迹回绝了。
“如今的皇帝害死了你全家老小,你还想为其效力?”吴岚迹恨铁不成钢。
对于烈朝的末路,他也不是不痛心难过,但更多的是对当今掌权者的愤懑。
“朝青毕竟是傅家人,理当为大烈效犬马之劳。”傅朝青眼神坚毅。
“皇帝有罪,大烈无罪。”
吴岚迹气得把他赶出了房门,傅朝青硬是在门口跪了整整五天五夜。
耐不住傅朝青一而再再而三的恳求,加上姬识冕也希望能挽回烈朝的局势,吴岚迹最后终于同意傅朝青入世救国。
傅朝青下山时,吴岚迹放心不下,就带着安喜一路送他,一直送到了凡界。
神采飞扬的傅朝青背上了吴岚迹亲自准备好的行李,挥手向眉宇间尽是忧愁的吴岚迹和一无所觉的安喜告别。
傅朝青走了,安喜却不想走了,要拉着师尊在人界转一转。
吴岚迹正好因为烈朝和傅朝青的事心情烦闷,思来想去,还是同意了带安喜去各地散散心。
在一家暂时落脚的小店里,他们结识了自称来自钟磬寺的空了大师。
老和尚步履稳健,眼神明亮,套着一身破旧褪色的僧衣,脚上踩着做工粗糙的草鞋,干枯的手里套着念珠,还端着个缺了一个口的法钵。
衣衫褴褛,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却意外的宝相庄严。
也许是因为吴岚迹眉眼间郁色太重,空了大师主动上前与他攀谈,言辞沉稳,妙语频出,处处体现着老和尚广博的学识与深厚的涵养。
吴岚迹与空了和尚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惊喜地发现两人都要往南走后,干脆结伴同行。
空了大师佛法深厚,却无半点灵力傍身,为了照顾他,吴岚迹和安喜只能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是夜,他们走得慢了,只好在野外应付一晚。
吴岚迹师徒俩是无所谓的,空了大师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情况。
几人围着火堆坐下,分食了一些路上采摘的野果。空了大师吞下野果后就闭目低声念诵着佛经。
安喜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靠在吴岚迹身边啃着野果,突然揪了揪吴岚迹高束的黑发,在他耳边小声说:“师尊,我想吃肉了……”
吴岚迹当年还住在吴山的时候,餐风饮露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不过是回到曾经的饮食罢了。
但安喜不行,她是金乌,本来就是以肉类为主食,这些天跟着师尊和空了大师吃素,嘴里、肚里都觉得寡淡,倒还真是苦了她了。
“暂且忍忍吧。”吴岚迹压低声音,摸了摸弟子的头,“这几日承蒙空了大师传授佛法,也应守些佛门的规矩。”
空了大师不沾荤腥,在他面前开荤难免有些不敬。
安喜委屈地瘪了瘪嘴,不再言语。
不远处的空了大师又拨过一颗念珠,缓缓睁开了眼睛:“不必如此,安施主尽管吃些喜欢的吃食吧。”
“吴施主求道之心诚挚,但也不必强求弟子一同遵从。”
安喜一听大喜,赶紧扯了扯自家师尊的袖子,投去一个期待的眼神。
吴岚迹拍拍安喜的手,斟酌地说道:“话虽如此,但我们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想要有些肉食,免不了在长老面前杀生,此事不妥。”
安喜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安静了下来。
反而是空了大师看着他们两个微笑了起来:“有何不妥?两位施主皆非佛门中人,更何况这位安施主是神兽金乌,生性就是要吃肉食的。”
“一味压抑本性,才是不妥。”
此话一出,吴岚迹的法诀已经捏在指尖了,他眼中闪过几分冷厉:“吴某不曾想到空了长老竟有这样的本事,能够看破喜儿真身。”
安喜也猛然坐直身子,警惕了起来,露在衣袖外的两只手掌上,有金色羽毛的虚影若隐若现。
吴岚迹很确定,空了大师虽然已经修得了佛门的菩提禅心,但没有正统地修行过灵力,他不明白空了大师是如何看破安喜的真身的。
“两位施主这是做什么?”空了大师恍若未觉,表情带上了几分无辜茫然,“可是贫僧哪里说错话了吗?”
吴岚迹看他的神情不似作伪,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安喜可管不了那么多,当场便双腿一蹬,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双臂瞬间被羽翼覆盖,有鎏金的火焰自背后升腾,竟是要现出真身。
“喜儿,退下!”
吴岚迹连忙呵斥道,阻止安喜用金乌真火焚毁此地。
“师尊!”
安喜不甘心地叫了一声,但还是听话地收起了一身的火焰。
空了大师似乎被金乌真火恐怖的高温吓了一跳,攥紧了手中的念珠,身体后仰了一下,才对着吴岚迹问道:“吴施主,你们这是……”
“长老,吴某只是想知晓,长老是如何看出吴某弟子的金乌之身的。”吴岚迹示意安喜坐下,同时向空了大师颔首。
空了大师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师徒两人突然对他产生了敌意。
“贫僧无意冒犯二位施主。”空了大师向两人赔礼,“只不过,贫僧不久前刚悟出了一门法术,将其唤作‘众生相’,可隐藏自身、勘破虚妄。”
“贫僧还不能精确控制,无意间竟窥破了安施主的真身,还请两位赎罪。”
原来如此。
吴岚迹散去法诀,心下略安。他对佛法的研究还不深,只觉得佛门修行者奇奇怪怪的法术颇多,有些甚为鸡肋,有些不乏妙用。
安喜又趴到吴岚迹耳边嘀咕着:“师尊啊,你可千万不要随意信人,谁知道这来历不明的秃驴说的是真是假呢。”
“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凑上来的,八成没安什么好心。”
老和尚皱了皱眉头,把握着念珠的那只手放在了膝盖上:“安施主,首先,贫僧来自钟磬寺,虽然也不是什么知名的佛寺,但是绝对说不上‘来历不明’。”
“其次,施主叫贫僧‘秃驴’,贫僧不高兴了。”
空了大师目光通明,神情坦荡,反而让安喜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把头扭到一边,嘟囔道:“人心还隔着肚皮呢,谁会知道……”
安喜还想争辩些什么,却被师尊严厉地扫了一眼,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
她悻悻地挠了挠脸,闷声说:“好吧好吧,是我的错,我道歉,我不该称空了长老为秃驴,行了吧?”
这个老和尚还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安施主的道歉没有什么诚意,但是安施主年纪尚小……额,作为神兽应该也不小了,总之贫僧原谅安施主。”
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让吴岚迹畅快地笑了出来,这段时间沉积在心头的郁气也减轻了一点。
这个老和尚倒是很有意思。
来自钟磬寺吗?
吴岚迹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寺庙,心下暗自打定主意,一旦有机会就要去走上一遭,看看走出这种僧人的庙宇是个什么模样。
“先前,长老提到了‘众生相’之法,吴某对此很感兴趣。”笑完,吴岚迹轻巧地接过了话头,将弟子的错误翻篇。
“吴某想见识见识,是怎样的法门,竟能窥破神兽真身。”
空了大师诧异地隔着火堆看了吴岚迹一眼:“吴施主是有大能在身者,也会对贫僧的法术感兴趣吗?”
闻言,吴岚迹笑容微微收敛:“此法竟如此厉害,能窥见吴某的实力吗?”
“那倒不是。”空了大师的语气诚恳,“贫僧猜的。”
“毕竟吴施主能将神兽金乌都收为弟子,想来这天地间,也没有多少这般强大的存在了。”
吴岚迹一怔,再次大笑了起来:“长老还真是敏锐!”
“那当然!”空了大师眯着眼睛,也笑得极为自豪,“若非如此,贫僧早就在云游路上被歹人所害了。想要贫僧的钱,不行;想要贫僧的命,更不行。”
吴岚迹的笑声一顿。
其实只要不太傻,基本都能想到这一点,他只是被老和尚的语气神态逗笑了,便随口略微奉承了空了大师一下。
结果这老和尚还当真了。
空了大师很快又正色言道:“天下的万般法门若想要更新跌代,本就应当多加交流、互通有无,藏私是断不可取的。”
“贫僧有心将此法授于吴施主,但贫僧总觉得那样自己会很亏。”
“因此,不如贫僧与吴施主‘一法换一法’,如何?”
“一法换一法?”吴岚迹饶有兴趣地问他,“是指长老将‘众生相’教给我,我再将另外一门法术教给长老吗?”
“正是。”空了大师肯定地回答。
安喜蹙着眉,抬头对吴岚迹道:“师尊,你别答应他!”
仙祖的法术,哪一个拿出去不是让修行者们争相哄抢的?在安喜看来,如果自家师尊答应,那这个老和尚就占了天底下最大的便宜了。
“无妨。”吴岚迹笑着安抚弟子。
他在意的不是法术的泄露,甚至可以说,作为万法之初,他巴不得人人都能将二十八奇术信手拈来。
但他担心老和尚学不会。
心念一转间,吴岚迹就有了计较。
“长老的提议不错,吴某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