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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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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三年,这是北襄国同大朔国交战的第二年,滨海的士兵传来战报,北襄国镇南大将军裴宸宇战败,不幸葬身大海,而九王爷君若璃也被大朔国的士兵掳了去,至今生死未卜。
噩耗传来时,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君若瑜垂首痛心,阴柔的侧颜透着丝丝忧虑。
裴将军不仅是北襄国的大将军,更是皇帝身边的亲臣,如今正值壮年却不幸殒身。
北襄国失去了裴宸宇,就如同雄鹰折翅,皇帝失去了他最信任的亲信,他忧思着,在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中,已经没有多少人是真正在为他做事的了。
北风朔朔,偌大的将军府传来阵阵哭嚎,京都的天空笼罩着一层灰霾,将军府外街市冷清,府里的哭丧声透过门墙传至外街,渗人心魂,廊檐下的白灯笼发出幽暗的光,在彻骨的寒风中无力摇晃。
正对着将军府大门的是裴将军的灵堂,灵堂正中央摆着一具棺椁,棺材里放着一具纸做的躯壳。
纸人身着铠甲,空洞的黑眸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据前线战士来报,北襄国的战船意欲漂洋过海讨伐海对面的大朔国,夺回这一片领海权。
谁知船只行至海中央时,侧面船体无端裂开一条麻绳粗的缝隙,海水一点点灌入船身,船上的士兵们慌乱的修补船身裂缝。
然而亡羊补牢终究是于事无补,庞大的木舟犹如灌铅般迅速下沉,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整体淹没了,士兵们虽然识水性,可他们置身无人救援的海面,很快便会体力不支。
可偏偏这时又遇到大朔国的敌船来袭,他们趁乱攻击,将在海面上挣扎的士兵们以乱箭射杀,裴将军也不幸殒身,尸骨沉于海底。
找不回将军的遗体,这府里的丧事依旧得办,府上的老仆人提议请道士用黄纸符扎纸人,然后借用将军的贴身之物穿戴在纸人身上,做一个衣冠冢。
跪坐在棺椁前方的正是将军的新婚夫人裴玉栾,她身披缟素,头戴首絰,愁郁的双眸呆滞地望着灵堂上的牌位。
耷拉着一双红肿的眼皮,如凝脂般的脸庞上挂着几行暗泪,泪痕浸湿了双颊的淡色胭脂,显得有些憔悴。
身后的奴仆排排跪着哭丧,为早逝的将军哀惋,有的哭着哭着只剩下几点干泪在眼眶打转,有的又只是掩面装装样子,而玉栾的泪水早已哭干。
倏然间,震天的哭嚎声中响起了看门小厮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那些装模作样哭丧的奴仆们即刻端正了身子,挪了挪腿,垂首跪在两旁,恭迎皇帝的到来。
皇帝的御驾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太监为他掀开帘子,虾着腰侯在一旁,伸出一只手臂供皇帝搭扶。
君若瑜身着靛蓝色窄袖便服,银玉发笄束着几缕青丝,余下及腰的青丝如瀑布般垂搭于宽肩之上,袍服胸前绣着一条黑金蟠龙,镶金鞶带束着劲腰,即便是身着便服,也挡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裴将军身死后,将军府的管事人自然落在了将军夫人裴玉栾的身上,玉栾虽未见过这位年轻的君王,但以往从将军的口中也听了不少关于皇帝的事。
君王亲临臣子的葬礼并不常见,但裴宸宇生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又是为国殒身,君王念在昔日的旧情,特意来为他送行。
玉栾调转了身子,对着身后的皇帝行跪拜礼,府上的奴仆纷纷跟着行礼,在皇帝没发话之前,众人不敢抬头起身。
君若瑜迈着沉重的步子,越过一众奴仆,步至玉栾跟前,他的视线落在了棺椁中纸人的身上,带着沉痛的忧思打量着这具陌生的纸人。
身旁的太监附在他耳畔边浅语:“陛下,裴夫人在给您叩礼呢!”
君若瑜这才注意到膝下跪着一位身姿袅娜的将军夫人,他淡伫宣道:“都起来吧!”
话音一落,身前这位丧夫的裴将军夫人缓缓抬起上半身,双膝或许是跪得太久,在抬身的那一刻她颤巍晃动着,险些倒地。
在立稳了身子后,她又转身跪坐在蒲团上,闭眼为逝者哀悼,其余的仆人伏着身子陆续退下,忙活着府上的事务。
太监为君若瑜点上三支香,皇帝依照礼仪为逝去的裴将军上香。
君若瑜余光瞥见玉栾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她长着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
肤白如凝脂,微耸的鼻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精致的侧颜,一双浅蹙的柳叶眉下是微睁的明眸,抬眼看人时的眼神又如春日刚落下的桃花惹人心怜,绛唇微启,丰润的唇珠上似乎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珠。
他只是随口道出几句安抚的话语,却见玉栾投来阴鸷的眼神,君若瑜怎么也没预想到这样一位看似娇柔的女子在丧夫后竟变得坚韧刚毅,
君若瑜有那么一瞬间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为了维持皇帝的君威,他端正了身姿,俯视着面前这位夫人。
“朕同裴夫人一样,对于裴将军的死深感痛心,朕答应夫人你,不会让裴将军白白送命,迟早有一天,朕要踏平大朔国,夺回那本属于北襄国的领海权。”
玉栾沉默半晌,缓然应道:“臣妇代将军谢过陛下的抚恤,不过为将军报仇一事,臣妇已有定夺,待将军丧期一过,臣妇必然会进宫请缨。”
“嗯......”君若瑜怔了怔,听到玉栾张口就是要为亡夫报仇,他有些质疑,质疑她的能力,认为此事的裴玉栾定是伤心过度才会有此想法,他对玉栾说道:“此事朕自有分寸,用不着夫人你亲自出征。”
玉栾垂首不语,眼底是看不穿的忧思。
君若瑜祭拜完后便带着身边的太监和随从侍卫回宫,太监疾驰至马车前,为他搭好木凳,正欲搀着他上马,这时,将军府里传来吵闹声。
他停下了脚步,立在府门外倾耳细听,只听闻数名老仆在吵闹着要离开将军府。
他们对着将军夫人叫嚣着:“夫人,恕老身直言,以往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才留在府里做活,将军待咱们这些老仆如同对待自个儿的亲人般,咱们也是为将军办事的,可如今将军已逝,咱们这些老仆也不愿再守着一座空壳子度日子,不是咱们不尊敬夫人您,而是老身请夫人也替咱们这些老仆着想,趁早结了工钱让老身另寻出路。”
裴玉栾面对着数十名老仆的叫嚣,她哀沉的脸上没有现出半点波澜,而是平静地质问道:“那么依各位老管家们的说法,将军不在了,留在这府上就是屈人了么?我裴玉栾身为将军夫人,虽说能力不及裴将军,但养活整个府里的人还不算什么难事。你们若是执意要走,我也不拦着,只是你们一个个掮着包袱,里头揣着府里的私物,别以为在将军手下干了几年的活,就真把自己当做府里的人了,人可以走,东西不能带走!”
老仆们面面相觑,揽了揽肩上的包袱,显然是不愿留下这些好不容易搜刮下来的东西,他们厚着颜面驳斥道:“夫人说得可真难听,难不成把咱们当成强盗贼匪了?这些东西是咱们这些下人一点点存下的积蓄,走的时候自然得带走了,别人家的夫人在遣送奴仆时还会大方的赠些私物,夫人身为府里的女主人连这点情面都不愿意给吗?”
玉栾心知这些人不过是仗着自己在府里混得年限长于她,丝毫不将她这个女主人放在眼里。
树倒猢狲散,将军一死,那些依附在将军脚下的奴仆们也就各自奔走,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将军的尸骨都尚未寻回,这些所谓的忠仆们就嚷嚷着要走,着实令人心寒。
她转身回到灵堂,提起将军的佩剑,挺直了腰板站在一众奴仆面前,呵斥道:“将军不在,就是夫人我说了算,这府里的一分一毫都是将军拿血汗换来的,平日里的月钱都有如数发给你们,哪知你们竟然这般贪恋,试图趁府内无主时劫空整个府,你们今日谁敢把这些财物带出将军府,就不要怪我心狠不留情了!”
言罢,她一手持剑鞘,一手拔剑,单手持剑横于众人跟前,冷冽的眼神盯着他们这帮贼鼠们。
原本还在厚着脸皮叫嚣的老仆们倏然间焉菜儿似的,相互垂首私语。
此时,一直跟在玉栾身边的素衣女子站了出来,对众人说道:“各位,请听我说句公道话,夫人的话是在理的,但是方式有些偏执强硬,若有冒犯各位老管家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玉栾望着她,“碧络,这事暂且还轮不到你管。”
素衣女子浅笑道:“没错,在夫人和将军眼里,我不过是个卑贱的通房丫头,连话语权都没有,更没有什么管事权,只不过我比夫人先入府,也能理解这些老仆们的难处,得饶人处且饶人,夫人不妨将心比心,将军不在,将军府必然会衰落下去,大家都是有家人的人,不妨放了这些老仆吧!至于那些私物,也没值多少银子,就当是遣散费了。”
“是啊......”众人跟着附和,“还是碧络姑娘懂理,知道体恤咱们这些老仆。”
“那可不是嘛!碧络姑娘虽然是将军的侍妾,但本质上和咱们一样都是奴仆,自然能够将心比心的。”
“听你这么一提,夫人不也是从粗使丫头做起么?不过是后来爬到了将军夫人的位置上,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了。”
他们的议论声从窃窃私语到光明正大的嚼舌根,生怕玉栾听不见似的。
碧络瞧见玉栾的脸色逐渐变得板青,连忙呵斥那般下人:“在那瞎扯这些作甚?夫人的身份是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能够议论的么?夫人都答应放你们走了,还在这瞎嚷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