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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在寒食节过后的一个多月里,冯稹如当日决意的那般,再未主动去招惹过固北公主。

      只不过明面上,为了周全在旁人眼中的母子情分,冯稹还是常去送些固北公主爱吃的美酒和点心。

      每当他自己推着轮椅,悠悠地从府中经过,每一个见到他以及他手中捧着的吃食的下人,无不在心中感叹少主的孝义。

      至于固北公主那头,一开始是不接的。

      后来许是叶平峦去劝说了几次,后来冯稹再去的时候,公主的侍女便会面露勉强地把东西接过去。

      为着礼尚往来,偶尔一些时候,公主那边也会派人给冯稹送些汤汤水水,都是叶春深从前喜欢的,多为甜口。

      其实冯稹并不喜好甜食,但为了表现母子情深,不得不在下人面前装出一副极高兴的样子,仰头喝个干净。

      至于他给公主送去的那些酒和点心,有没有相等的资格进公主尊贵的肚子,便不是他可以探听的了。

      不过冯稹也并不在意,因为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关心。

      寒食那日在冯稹的授意下,钱叔没有参加祭祖,而是独自留在后院寻找那个谎传少主之令的人。

      果不其然,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闹事的董七吸引过去的时候,钱叔在伙房里逮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正是之前向他传话之人。

      此人名叫顺子,原本是外院跑腿的小厮。他说自己也不是头一个传话的人,也是从别的小厮那里听到少主的指令,为了在久违出现的少主面前讨个好,这才主动把传话的差使领了。

      可奇怪的是,钱叔逮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伙房里翻翻找找。

      钱叔一问,他突然朝钱叔跪了下来,说其实自己传完话后不久突然想起,他此前为了偷嘴偷偷去过伙房,印象中厨娘是没有准备寒食粥的。他觉得给他传话的小厮所言有蹊跷,于是自己跑过来想要确认一番。

      他果然没有在伙房里找到寒食粥,就在内心惶惶的时候,钱叔来了。

      顺子跟钱叔求饶,却不是因为串通外人假传消息,而是以为自己传错了话。

      他没怀疑传话之人的身份,只是单纯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兴许那人说少主要的不是寒食粥,而是别的什么。

      钱叔当然没有信,将顺子带到节使府的私牢里审讯,只是还没怎么动真格的,顺子却突然口吐白沫,没说出几句话来,就断了气。

      事后仵作前来察看,发现顺子的肠胃里有毒物。服下后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毒会在肠胃中缓缓释放,一至两日才死。但倘若受到击打——比如刑讯,包裹毒物的外壳会在重击之下破裂,顺子便当场毒发身亡。

      此后,钱叔将当日伙房里所有的食物全都验了毒,连送去祠堂的供品都没有漏过,但并未有所发现。

      在听了钱叔复述整个过程之后,冯稹和叶平峦同时想到一种可能。

      当时钱叔一直站在祠堂前的路口招呼来祭祀的族人。通往祠堂的路是节使府里的要道,无论从哪个方向过来,最终都要经过钱叔所站的路口。

      或许,顺子没有说谎。

      他并非是钱叔所推断的那样,要借机下毒,而他所说的传话小厮也确有其人。

      只不过对方的目的,并不是要捉弄府里人,或是在寒食节的食物里动什么手脚,而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把钱叔支使开。

      也算那人赶巧,若是叶春深还在,此等小事钱叔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亲自去询问。

      偏偏现在这个叶家少主是个西贝货,钱叔又是府里除了三个当事人之外,唯一一个知道现任少主真实身份的人。

      他怕自己拿捏不了事情的轻重,猜测是冯稹那头有什么不好直说的要事,借了个由头来寻他,谨慎起见这才亲自去了。

      谁料就中了这个并不高明的圈套。

      显然,在钱叔离开的短暂空档,有人混进节使府,说不定还进了祠堂,藏身于上百人之中,将祠堂里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钱叔自责不已。他在叶平峦手底下做了二十来年,还是头一次犯这种低级错误。原打算自请军法以儆效尤,但叶平峦说下不为例,只罚了他几个月的月钱,便轻轻放过了。

      事后,钱叔加紧了府内的巡逻和进出人员的查验,再无所获。

      而冯稹,作为这件事的另一个关键人物,认为被动防御如若没有结果,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便把自己当作一个人形靶子,借着给公主送东西的由头,开始时不时在节使府里转悠。

      府里的小径大多平坦,唯有花园到公主院子的一段路,因为此处水肥沃土,草木的根茎把石板顶了起来,石板路变得起伏不平。

      人走在上面并不明显,但轮椅的车轮经过时,会有明显的上下颠簸之感。

      这条路又是从叶春深的院子到公主住处的唯一一条可容轮椅通过的道路,冯稹时不时就要从这条路上过,经常颠得屁股疼。

      若是冯稹自己的宅邸,自然一发现这个问题就会命人修缮。

      但一则此处是节使府,他只能算个寄人篱下的客人,此外,原本他就对叶春深之死心怀愧疚,哪还有什么底气提要求。

      于是前头一个月,都是自己推着轮椅,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颠簸簸地过。

      不过后来也不知是哪个细心的下人发现了他难以言表的苦楚,某天冯稹再从此处路过时,发现路已经修复平整,再不会让他颠得屁股痛了。

      这之后,冯稹在节使府中更是如逛自家的后花园,来往随意。但数月过去,除了有时会偶遇来打探的叶家族人,没再发现什么可疑者。

      但冯稹并未因此掉以轻心。

      他从叶平峦那里借来调动府中侍卫的权力,如在军中编排战力一般,将府兵编为三班两部共十六组,并设置了严格的换防行列,且每隔三日不固定轮换,使府内府外时刻都有人巡逻,并不容易被找到规律。

      如此一来,虽然没能再发现什么可疑人出入,但府中气氛为之一变。凡是进出节使府的人都能察觉得到,如以往那般在府里走动走动还可以,但想要钻空子,几乎是不可能了。

      整顿府中防务后,府中没再出过什么岔子。冯稹又和叶平峦商量,把重心放在了年中的山祭上。

      山祭是折罗曼人的习俗,每年八月,折罗曼人不分贵贱,都会进行祭祀山灵的活动。

      由于固北公主是折罗曼皇室中人,每年此时便会离开凉州,回到折罗曼国参加皇室山祭。

      叶春深还在的时候,通常会随行。这也是他每年唯一一次去往自己血缘的另一个来处。

      此时还未到夏日,之所以会提前商议此事,主要是因为叶平峦对山祭并不了解。

      和儿子不同,叶平峦从未参加过任何一次山祭,不是他不愿,而是不能。折罗曼人并不允许外族人进入自己的祭祀场地。为表尊重,叶平峦只是会在每年公主归宁的马车上多多载上凉州的特产,自己却从未靠近过折罗曼国一步。

      麻烦事就在这里。

      若按往年惯例,冯稹该作为叶春深出现在山祭上。为了不露馅,最好是提前了解山祭的各项流程以及折罗曼当地的风俗。

      这些事情,尤其是与折罗曼皇室相关的,叶平峦并不清楚,只能去问固北公主。

      可是此前叶家祭祖时,固北公主冲着冯稹说的那声“滚”,众人也还历历在目。尽管现在表面上和公主缓和了关系,但真实情况是,公主仍然对冯稹假扮叶春深一事极为抵触,连赏脸见个面都不愿,更不用说其他。

      如此一来,想要从固北公主处获得山祭的情报,也不现实。

      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于是这一段时间,冯稹和叶平峦都在为这件事绞尽脑汁。虽然两人都派人去外头打听了消息,但汇总起来看时,总觉得不如固北公主那边准确和清楚。

      不过在不能直接从公主那边套话的现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除了计划好的要出去溜达一圈,向众人展示自己日渐“康复”的身子骨,其余时候冯稹大多醉心于收集情报。

      毕竟上一次因为对固北公主的性子拿捏不准,自作聪明差点毁了祭祀的事情,只要一次就够了。

      这一次山祭,绝无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或许是为节使府做了些实事的缘故,在冯稹开始适应叶家少主这个身份的同时,他与固北公主的关系似乎也有所缓和。

      虽然仍不能直接见上面,但凡是他因忙碌而睡在书房的那些日子,甜汤都日日不落地送了过来。

      时间一长,冯稹渐渐适应了凉州的口味,将空碗递还给下人的时候,眸中的笑意不再那么虚假。

      他扮叶春深扮得愈发像样了。

      不仅仅是说话、神态和举止,就连叶平峦曾要求他的,如叶春深一般的思考,他也学到了精髓。

      做一个锱铢必较、左右逢源的小人或许不易,但要做一个千金散尽、白璧无瑕的圣人,倒很简单。

      只要舍得散财就行了。

      不过冯稹有时候装圣人装得过了火,难免也有惹上麻烦事的时候。

      一日他照旧坐着轮椅在府内转悠,迎面遇上叶家旁支亲族家的一个小孩儿,一见是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他奔来,撞在他膝盖上要抱。

      冯稹心里嫌恶得要死,但旁边还有个推轮椅的下人在,少不了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将小孩儿抱了起来。

      这孩子大概四五岁,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呜呜咽咽的说了半天,冯稹才听出来,原来是他有只风筝挂在了树上,取不下来了。

      冯稹刚要把这麻烦精放回地上,然后随便找个人来帮手,谁料推着轮椅的那个下人多事,自以为体贴地问道:“少主可是想要亲自送这孩子过去?包在小的身上。”

      说罢不由分说就把轮椅推起来,连着那坐在冯稹膝头的孩子一起,朝那挂了风筝的树下行去。

      等到了地方,一仰头,发现那风筝是真的挂得很高。和冯稹同行的下人自告奋勇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爬到树腰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道:“少主,可否让雀儿一试?”

      冯稹一转脸,便见到一张他已见过好几次,却从未放在心上的面容。

      他下意识地温声道了句:“如此甚好,有劳你了。”

      然后便见那个素衣青裙,有着一双黑亮瞳仁的少女,面露欣喜,轻盈地朝他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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