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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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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最负盛名的玉面郎君,竟然出现在了一把轮椅上。
可是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最奇怪的是,叶小公子的脸上,戴着一张众人从未见过的玄铁面具。
面具将他曾经美如冠玉的面容完全遮盖起来,旁人只能从面具以外的地方,推测数月前他所经历的事情。
在面具遮不到的地方,从下颏到脖颈,怪异扭曲的疤痕爬满了他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如蛇蚓一般盘根错节,一眼望去,没有一块完好之处。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四周又是一静。
只是与从前不同,曾经人们是因为惊艳而失言,如今却是因为受了惊吓。
原来叶小公子不仅毁容了,还成了个残废。
不过叶小公子的气度和涵养,并未因为遭受重创而有半分减损。他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而是看向门外那个神色不驯的少年。
“把人放开,我便不与你计较你的略卖之罪。”
虽然声音沙哑,但语气还是温和。“你的左手只是被敲打了穴道,暂时动不了,三两个时辰后便无事了。”
很显然,叶小公子的功夫并不是区区一个董七可以相比的。
但董七并不买账。“我管你计不计较?你以为你出两个破钱给雀儿看病,就能把她当个粗使丫头,任你磋磨了吗?你又没有把雀儿买来做仆人,凭什么使唤她做这做那?难道你们堂堂一个节使府,连个下人都买不起吗?为何要来抢我的雀儿?!”
虽然董七出言无状,但他倒是说对了一条。
雀儿如今确实不是节使府的下人。叶春深从宋矮子那里买下她的身契后,直接撕了。雀儿如今是个自由身。
但戴着面具的叶小公子似乎并不记得自己救了雀儿却不曾买下她这件事,也没认出来董七是那个在雀儿走索时,在一旁击鼓的少年。
或者说,他干脆把雀儿这个人,以及与她有关的事,都抛之脑后了。
他以为雀儿是府里普通的一个下人,不小心识得了府外什么不三不四的二流子,未免给府里惹来祸端,这才出言制止的。
不过也只是怔了片刻,叶小公子很快就明白过来。
“既然雀儿不是节使府的仆人,也不是你那杂耍班子里的伎艺人,那么她的去处,由她自己决定便可。”
说罢,他垂眸看向雀儿。被面具遮挡住的面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而慈悲。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拿了钱傍身,出府自去寻个良人嫁了,总比风餐露宿,或是在府里屈膝侍人要好。”
此言一出,周围人无不用欣羡的目光看向雀儿。
是啊,既没了卖身契,那还不是想去哪儿去哪儿。公子还好心给一笔傍身钱,这下嫁人也不必低头了。
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伎人而言,简直就是上天掉了个大馅饼啊。
可是雀儿脸上却并未有惊喜的模样。
她露出一副如坠梦中的恍惚神情,喃喃道:“公子……要我走吗?”
不等叶小公子搭腔,她的声音突然大起来,身上也不知从哪儿突然来的力气,一把从董七怀里挣开,几步走到叶小公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公子,雀儿不想走,不想出府。我只想留下来,给公子报恩。”
她泪如雨落。小小一张脸蛋儿,一下就全哭湿了。
“公子救了雀儿,雀儿这条命就是公子的。只要是公子用的上的地方,我就去做;如若公子嫌弃我……”
她抬手囫囵擦了擦泪,露出一双被泪水浸透的,深黑透亮的眼睛。
“公子要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公子不愿留我在身旁服侍,叫我去倒泔水、洗恭桶,我也是心甘情愿!求公子、不要赶雀儿走!”
她埋下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跪在地上不起身了。
董七又想过来拽她,却被一旁的家丁拦住。
“你的意思是……要留在节使府中?”
端坐轮椅上的叶小公子略微倾下身来,低声询问,语气流露不解。
雀儿没抬头,又磕了几个响头。“求公子成全!”
叶小公子慢慢坐了回去,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叶平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怎么都挤在这儿?管事何在,后院的人都没有事干吗?”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躬身行礼。
叶平峦身后匆匆跑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大人怎么过来了,可是前头缺了什么东西?”
他转眼一看门外的情景,顿时额上冒出了汗。
“你们……不是叫你们送少主去前院的吗?怎么在这里和外头的人斗起了法?”
管事拼命把责任往那几个家丁身上甩,一边对着叶平峦点头哈腰道:“大人勿怪。今日也是赶巧,少主说离吉时还早,趁着天色不错在府里转转,我便点了几个家丁陪着。谁料,这几个新来的小子不识路,竟带着少主转悠到着伙房后院来了。”
他一转眼,就瞧见跪在地上的雀儿和尚在和家丁推搡的董七,张口便道:“想必少主是遇到了外头来惹事的人,叫少主和大人看笑话了,我这就把人赶走。”
说罢,给外头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于是几个家丁合力把董七拖走。董七寡不敌众,又因为一只手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虽然奋力挣扎,却还是被拉到巷口去,不见了踪影。
剩下一个雀儿,管事正也要叫人来撵走,却听叶平峦突然开口道:“鹤年,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轮椅上的人一顿,慢慢抬头,朝叶平峦露出那张被假面所覆的脸。
“回父亲的话。”
他用沙哑的嗓子慢悠悠地道:“确如管事所言,我想在府里走走,便来了此处。正好遇上外头不三不四的人来找茬,这才出手拦一拦。”
叶平峦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这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叶小公子迟疑片刻,刚要回话,跪在地上的雀儿不知从哪儿来的胆子,竟然在凉州府最有权势的人面前,竟然抖着嗓子开了口。
“节、节使大人……雀、雀儿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叶小公子救了雀儿,雀儿想给公子报恩。”
她又朝叶平峦磕头,额头砸在地上的声响,听起来一点儿都没偷懒省力。
“报恩?”
叶平峦转回视线,示意要一个解释。
轮椅上的人不明显地叹了口气,将数月前的事情简短地向叶平峦讲了一遍,末了,道:“所以我想,给这位姑娘一笔钱,放她出府。”
说完,他回望叶平峦,顿了顿,好似有几分僵硬地道:“父亲以为如何呢?”
叶平峦却没有看他,而是朝管事示意了一下,后者连忙上前把雀儿扶起来。
“人是你救的,是你治的,也是你接进府的,自然归你管。她孤家寡人一个,就这么把人放出去,若是再遇上方才那样来闹事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岂不是白活一场?”
他看了雀儿已经磕红的额头一眼,淡淡道,“她想报恩,如她所愿便是。多一张嘴的事,府里也不是养不起。”
他举步朝来时的路走去,转身前,道了句:“留下吧。”
也不知是跟谁说的。
雀儿脸上泪痕未干,却已压抑不住,欢天喜地地笑了起来。
“多谢节使大人!多谢叶小公子!”
说罢,又要跪下,却叫轮椅上的人伸手拦住了。
“罢了,既然父亲发话,我照做便是。”
轮椅上的叶小公子默默地望着叶平峦远去的身影,少顷,重又看向雀儿,眸中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此前是我思虑不周了。你出府后,确实难免有不便之处,不如留在府中方便我照管。不如,如府中管事一般,签个活契,吃住在府中,工钱照给。来人。”
他唤来管事。
“带这位……”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眼前人的名字,“啊,这位雀儿姑娘,去后院耳房找个清静住处。”
又示意管事低头,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安排轻省些的活计,莫怠慢了。”
管事连忙点头,朝雀儿拱拱手。“雀儿姑娘,跟我走吧。”
叶小公子自己推着轮椅转了身,向前院而去。
雀儿跟在管事身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把叶小公子的背影望了又望,这才走了。
与前院相连的回廊处,一早离开的叶平峦等在这里。
左右无人,轮椅上的假面郎君还是朝他唤了声:“父亲。”
叶平峦点点头。
他移步,走到轮椅的背后,亲自动手推了起来。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两人都不着急,在小径上慢慢而行。
少顷,轮椅上的人先出声。
“父亲为何多事?”
不似方才在众人面前那般温和可亲,此刻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眼神,都带着一种疏冷的意味。
“那少女原本就只是随手所救,既不图报,也无利益牵扯。如今几个月过去,她能走能跪,眼见是大好了,放出府去,既全了救人之举,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虽以孤儿之身被杂耍班子的班主买走,却并非真正的孤家寡人。你没瞧见方才那少年几乎要为她拼命的样子吗?只怕是私下定了终身,要带回去做媳妇的。强留她在府中,只怕还坏了人家的好事。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闲人,没得分神去照管她,还不是任她在府里自生自灭。”
他越说神态越冷,已没有半分传闻中的仁慈模样了。
这是因为,轮椅上的人并非众人所以为的凉州少主叶春深,而是以人皮面具和玄铁假面做了双重遮掩,并且花了三个月来学习叶春深言行举止的冒牌货,冯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