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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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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司马的情绪并不好。
郭壮能看见老总的眼睛里含着某种抑郁的因子,实际上那是非常反常的。
在大镖局,深沉、阴郁和不可捉摸的从来都是影子一般的卓爷,而他们的老总,天下第一的司马超群应该总是爽朗、明快、宽和,穿着一身耀眼的白衣,微笑着的。
不过他不敢问。
在司马府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是老总两个子女的武艺教习师父,却是吴婉私底下的情人,那个温婉可人的总镖头夫人第一次对他投怀送抱是在大概两年之前,那一天司马不在,而他们两个就在园子里的荷花池相好上,后来郭壮回忆起来,记得那一天他穿的是一身白。
郭壮其实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胆敢和司马的夫人有染,可能是那个年岁,一个人过日子对他那么大的年纪的青年男子来说是相当难熬的,而且吴婉实在是个漂亮又懂得讨男人欢心的女人。
不过他更说不清的是老总夫人。的确,他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可是他也只是个走江湖的汉子,郭壮并不觉得自己当真能比司马更适合做个——哪怕是情人。所以他从那之后再也不会穿白衣,偶尔他在院子里教六岁的轩儿练武,司马也会手持一卷书,笑吟吟地坐在回廊下观看,那时候吴婉不会看郭壮一眼,她看着自己丈夫的那种热切眼神常常会让郭壮觉得她可怜。
吴婉也会和郭壮说一些司马的事情。这对夫妇看起来倒是无比的恩爱,可实际上郭壮知道,他们老总和夫人分房已经有两年多了。他也了解总镖头的为人,司马从来不在外寻花问柳,也因此郭壮实在不能明白,为何即使是吴婉那么漂亮的妻子在床上宽衣解带,这个英俊的男人竟然也能无动于衷。
其实郭壮也知道吴婉恨卓爷,因此偶尔他会生出些怪异的念头,譬如在大镖局里会有些流言,是关于老总和卓爷的,大家都知道他俩是自少年时起、刀光剑影里一起拼杀出来的,天下间恐怕也再找不到像他俩这样好的朋友和兄弟了。大家都知道卓爷喜欢叫长安城最好的裁缝给司马大爷做衣服,也知道司马大爷喜欢喝烈酒,可是只要卓爷在一旁,他就绝对不会喝醉。
按道理说,这都不是一个兄弟分内的职责。
郭壮不是个喜欢嚼舌的人,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不想。
有一次喝酒的时候,他借着醉问了卓爷身边最信重的手下孙通,那个嘴巴比瓶口子还严实的男人沉默了很久。
“老总……”
那时候他把盛满白酒的海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很慢很慢地说:“老总是卓爷的命。”
郭壮想,他要是始终记得这句话,他恐怕绝对不会去洛阳。
死在雄狮堂巷口的时候,他眼里最后浮起的景象就是孙通说那句话的时候的眼神。
卓东来本来不该杀他的,毕竟他年青有为、且对卓爷忠心耿耿,而那个男人一向精打细算,很少做出什么不智的事情。
可是他还是死了。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卓东来这一次的残忍决断到底左右了多少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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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郭壮去洛阳的事情,司马和吴婉又吵架了。
司马明白为什么妻子会为了这桩事情去刁难卓东来,可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婉儿……”
一把牵住怒气冲冲的妻子的手,司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出这样一幅一无所知的模样来劝慰出轨的妻子,这种事情很少有人能做到,那时候书房的大扇铜镜映出他脸上极端温和的笑容,司马觉得心底像被冰块烙过一样凉。
“郭壮是东来的左膀右臂,我既然答应了把收服雄狮堂的事情交给他全权处理……这种人事调动怎么能随便去干涉他呢?”
“……你什么事情能不交给他全权处理?”
吴婉的眼圈泛红,“世上做妻子的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独立自主的大英雄,可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都说,这大镖局做主的是卓东来,要是没有他,你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那时候她的态度很有些激烈而歇斯底里,按照往常,司马一定会温柔地劝导她,还会为卓东来解释,可是那天司马毕竟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很长时间地、温和地看着妻子的眼睛,然后松脱了拉着吴婉的手。
最后司马叹了口气,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那时候吴婉突然很害怕,她不明白自己的丈夫怎么忽然会有那么大的态度变化。
她想她要带司马去见一见流水。
那时候,司马的心里的确是非常难受的。
不过,那并不是因为他当真怨怪卓东来,而是因为吴婉。
亭儿和轩儿已经在卧房睡了,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司马忽然想起了蝶舞。
他知道蝶舞是和卓东来一起长大的,他曾经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东来,是否对女人永远不动真心,那时候他那个以冷酷阴狠闻名江湖的兄弟只是低了头,他甚至能看见那人的眼睫柔软地颤了几颤。
卓东来答道,也未必。
那时候蝶舞已经给朱猛生了孩子,若非如此,司马想他可能会劝东来娶她做妻子。
可是世上的事情就是那么的不如意,蝶舞最终还是爱上了朱猛。而他司马超群,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立志为了吴婉这个女子,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个年纪他甚至还不大懂得爱,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生,才算作是大英雄。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他不得不每夜孤零零地卧在冰凉的被褥里,守着一点灯火,夜不能寐。
他决心容忍下郭壮的时候,就想过要尝试不再冷落妻子,可是他不行。
那天夜里,司马褪下了身上雪白的锦缎长袍。男子握着那件漂亮的织物,许久,只是紧紧地抿了嘴唇,不语。
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些事不仅仅是因为洁癖,更是因为他忘不了他的婉儿提到卓东来的时候,那种绝不应该出现在女人脸上的、恨之入骨的浓烈眼神。
这让司马明白,他的妻子爱的并不是他这个男人。
他的婉儿,从还是个头梳双丫的小女孩的时候,就一直爱的是她心里那个大英雄。
……如果没有卓东来,你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当妻子的口中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司马有一瞬间不得不屏住呼吸来承受着。
是的……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东来,他不会有为整个北武林执牛耳的大镖局。
那样他可能会像朱猛,有一家雄狮堂,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如此而已。
他不禁想到卓东来。
他想到少年时那个人投给他的、充满热切的眼神,他对他说道:“我要在你背后推着你,让你当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英雄。”
他想到自己责备卓东来为何要使出卑鄙的手段来要挟蝶舞,那个男人面对自己爱过可能也还爱着的女人,只是淡淡地说道,卑鄙无耻的事情你不必知道,你只要让天下人知道司马超群是个堂堂正正地英雄,就够了。
他也想到蝶舞吐在他脸上的口水,她是怎么样骂他装假和伪善。
那一夜司马握着手里的白衫——那是卓东来给他做的——慢慢滑坐在榻上,终是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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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山崩地裂的改变,往往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的,必须要等到事情已无可挽回的时候,经历过那一切的人,才能感受到那一刹那的刻骨铭心。
高渐飞永远记得卓东来说那句话时候的表情。
那时候,那名男子白皙的面孔上,并没有一丝的波动,他只是以指尖拈着酒杯,极轻极轻地说道:“伤心?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怎么还会伤心。”
卓东来向来都是一个阴沉、狡诈、令人不可捉摸的男人。
小高想起来那或许是这个男人对他讲出的唯一一句肺腑之言。
那时候卓东来仍旧是大镖局的二当家和真正首脑,而实际上他也能很轻易地找到一个司马的替代品,他的智谋足以使他能够再造一个杰出的作品。
卓东来的身边儿不会缺少甘心让他摆布的人,而他也确实认为自己在司马走后能够一个人更好地活。
可是他那时候只是极其自然地,有些朦朦胧胧地看着一身雪白的高渐飞,淡淡地说道,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怎么还会伤心。
司马不是不聪明,但是不管多么聪明的男人,也绝对斗不过一个自己喜欢着的女人。
悠然地坐在轮椅当中、有着如孩童一般纯真的表情的老人,那时候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人。
“……你可以把司马带过来。”
流水最后这么答应着,那时候他心里觉得有趣。从卓东来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喜欢让他流血,看他脸上渐渐冷漠而至无动于衷的眼神。
是时候了。
老人那时候的笑容甚至有些得意。
你是我的“儿子”,这世界上只有我才最了解你。
流水这样想着——自从失去了双腿之后他就一直很恐惧,因为他知道,即使是有着一条残疾的腿的卓东来,在他长成之后也迟早会靠自己的脚离开自己这个老人的身边。
所以流水想他可以找一把更快的刀。
“我还会教你,怎么能把他带过来。”
老人带着热切的眼神,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对吴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