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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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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的妻子叫做吴婉。
她和他是少年之时就订亲的,家是一墙之隔,青梅竹马。
当他的婉儿还是个头梳双鬟的小丫头,就总说她喜欢英雄,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嫁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那时候少年的司马穿着粗布的衣裳,坐在家里的磨盘上,笑吟吟地说道:“那我为了娶婉儿妹妹,肯定要去做个大英雄咯。”
后来他认识了卓东来。
两人在土地庙八拜为交,少年的司马兴冲冲地说道,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那时候他身后的卓东来以一种充满热诚的眼神看着他,以那种日后他独一无二的语调,慢慢地说:“我……我会一直都帮你。”
实际上,吴婉直到现在也都没变。她还是喜欢英雄。
那天她照顾孩子睡下之后,便在客厅里哭泣。司马微微吃了一惊,急忙走过去坐在妻子身边,伸手揽住女子肩头,低声询问道:“怎么?”
吴婉以一种柔细的语调说道:“你的伤……”
司马心里荡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叹了口气,答道:“已没事了。”
他懂吴婉。
两人结婚许多年,已经有了儿女一双,妻子心里最婉曲的念头,他也不可能不察觉。
司马知道吴婉是不喜欢他拿药去送给卓东来,但是他不能说出来,所以他只能装作其实自己不知道。
那天吴婉哭了很久,最后女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这么惦记着卓东来?这些年来你总是事事处处都依着他,这大镖局究竟你是总镖头,还是姓卓的是总镖头?
男子修长的手掌轻轻抚过妻子柔软的肩膀,司马轻声安慰道:“原来你在想这种事?东来说的话、做的事又没有错,我为什么要不听他的?”
吴婉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你知道不知道卓东来背着你都做了什么事?我甚至担心他在咱们家里都要安插的眼线。”
司马闻言失笑。
“婉儿你太多心了……”
那时候他偏开了视线,平平淡淡地说道:“夫妻之间尚且很难无话不谈,你怎么能让东来做到事事都非得让我知道?就算是婉儿你……难道就没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他看起来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吴婉的肩膀却因为这句话而僵硬。
最后女子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我累了……超群你也去睡吧。
——那时候他俩已经是分房而居,再不同床了。
司马一直望着妻子灯火下远走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吴婉和郭壮私通的事情的,这种事情丈夫并不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可是他一直装作不知。
其实有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也都装作不知道。
妻子和别人有染,这本来是所有男子都不可能忍耐的事情,可是司马还是忍了下来。
他自然不想伤害吴婉,况且,这件事他知道了,对他的一双儿女甚至对大镖局都不会有半点好处。
他们全都是司马重要的存在,而去伤害到这些所有,这种事司马绝对不会、也不愿去做。所以他只是深深吸一口气,像平时一样微微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卧房。
——不过,他装作不知道的事情,并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在意。
吴婉对卓东来的敌意,在那个时候升到了顶点。
男子带着某种阴鸷的眼神,用那种并不激烈,却极为咄咄逼人的语调说道:你不知道吗?我说的……是郭壮啊。
他讲话的重音,就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令人畏惧,吴婉也不例外。
她抗拒不了卓东来身上那种无形的威迫之力,男子并没近她,可是却已经像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她的颈子上。
卓东来极为矜持地冷哼了半声。
从前我不讲这些,是因为怕伤害到司马。
名如其人、有着超卓气度的紫袍男子如此说道,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因为吐出某个独一无二的名字,而有一瞬间的柔软。那种柔软像是刀尖,锐利地划开女子的肌肤血肉。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她是司马的妻子,可是这个时候却不得不站在这里,听这个男人揭露自己最难堪的隐秘,还要警告她别去伤害自己的丈夫。
那时候吴婉下决心要报复卓东来。
她自然也杀不了他,可是她也知道还有办法能够让他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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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英雄?
智谋出众、胆略过人、坦坦荡荡之人,可以叫做英雄。
这世上能够绊倒英雄的,只有三种人。
第一是小人,因为英雄不屑于小人;第二种是女人,因为英雄总是多情。
而第三种,则是他们自己。
而雄狮堂的朱猛……会属于哪一种?
卓东来陪着司马,站在杏林的灰瓦白墙底下的时候,他这么想。
“等到收服雄狮堂,整个儿北武林都会唯大镖局马首是瞻。”
“东来你,打算怎么办?”
“……杀以立威。”
卓东来的态度很冷静,男子慢慢舒展手掌,在面前做了一个砍削的手势。
司马没有反对。
实际上他已猜到,在去洛阳的路上设伏,并且伤了卓东来的是雄狮堂的人。朱猛是不愿意看到大镖局的势力在他的地盘上扩张的。名字叫做雄狮的男人,手段和他的态度一样强硬,大镖局也不再可能使出怀柔的手腕和他周旋。
“好……听你的。”
司马最后点了点头,他今天穿着仍是白色的长袍和大氅,男子伸手拽了拽领口,仿佛觉得有些寒冷似的叹了口气。
本来他是绝对不会畏寒的,即使是单凭内力修为,把他穿着单衫扔在雪地里,司马恐怕也不会怕冷。
可是这时候他确实觉得冷而且有些累,所以卓东来便悄悄地靠近来,一手握住司马带伤的左臂的手肘,极为柔和地问道:“怎么了?”
司马握了握他最好的朋友的手,转过头,笑了笑,道:“没事。”
——卓东来喜欢看司马的笑容。他也喜欢那人通透干净的气质,可是他不喜欢看他这样笑。
那时候司马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某种东西,让他的笑容好似冬天微薄的阳光,依然明亮,却已失了应有的热度。
“我会在一个月之内,替你拿下雄狮堂。”
卓东来最后这样说,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司马的眼睛,那人向着他笑,就像从前,每一次病榻之前安抚他病痛的笑容一样,很让人留恋,可是卓东来看得出这并不是他发自心底的喜悦神容。
他不喜欢这样。
他们两个之间,如果司马不能真正快乐,那么他也不会高兴。
他们从来都是这样,有时候卓东来甚至觉得他和司马像一朵两生的花,必须得分享彼此生命里共同的养分,才能存活。
所以卓东来后来去了红花集。
他想杀的人就一定不能活,他想要的东西从没拿不到手。在江湖上这是个常识。
可是卓东来不清楚司马为什么不高兴。
他想他至少要先击溃雄狮堂,给那个人一个完完整整的北武林才行。
诱杨坚、截朱猛,布局蔡崇,分化雄狮堂,无不在掌握之中。
卓东来按下马缰,一袭紫袍地立在红花集夹着沙的寒风里,矜傲雍容。
他知道,他一定能成功。
“哟……卓爷。”
客栈老板娘扶桑陪他在疯子的妓院喝酒,看歌看舞,媚眼如丝,气吐兰麝。
穿着水绿衫子的女人叉着腰,在楼上奚落道:“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老板娘才和人睡了一晚,这心呐,就向着人家啦?”
人如其名、一身艳丽红色的扶桑吊起眼,扯了嗓子和疯子老婆对骂了半刻,又蛇一样软绵绵地转回来,白皙丰满的身体慢慢靠上身边儿男人的肩膀。
“卓爷……”
卓东来并没转眼,他看着楼下疯子在三四个妓女之间扑戏,嘴里笑了一声,手指轻托扶桑尖尖的下颌。
他从来不对女人动情。不过“紫气东来”即使是逢场作戏,也绝对是会做得赏心悦目。
那天他穿的很漂亮,藕色的衫子,外头罩着紫色锦缎的短袍,光华灿烂的蔽膝底下露着月白的中裤和鹿皮的靴子,这让他看起来文雅且清癯,实在是个赏心悦目的男人。
扶桑笑起来,顺势卧在卓东来的膝盖上,雪白的手挑逗似的抚过男子上唇的髭须。
卓东来很慢地握住扶桑柔若无骨的指头,“把楼下卖唱的人给我叫上来。”
他很悠闲、也很矜持地说道:“那个弹琵琶的老人,我来这儿是想见他。”
那时候卓东来已经知道那个瞎眼老人是知音。
想起这个名字,男人刀削似的眉尖染上了一丝戾气。
知音,流水,高山。
卓东来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说,老人家,我想和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