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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除了杀人,这世上还会有一种别的报仇法子,就是教你的敌人生不如死。
      ——郭青一直都明白这道理。
      所以他盯上了司马。
      大镖局的老总,而且,也是被那个冷如坚冰、狠似刀锋的“紫气东来”放在心里的人。

      卓东来很少示弱,要是他有意思把自己的弱点流露给人看,那在这表象的背后,必然还埋伏着至少一百种毒辣的手段。不过只要他是人不是神,就总有力不能及的软肋。
      这个软肋是司马超群。
      这个事实,早在他哥还没死、他刚跟了卓东来,只是个想凭自己的手段往上爬的少年,那个时候,就清楚知道。

      ——那时候是隆冬,漫天的雪片飘飞,鹅毛一样。
      郭青在卓东来最常呆的西书房门口,带刀侍立,等他回来,忽然听到前庭里女孩儿们的笑声跟春天的花似的,洒落一地。
      他知道来的肯定不是卓东来。对有权利在卓东来的宅子里立脚的人来说,不可不知的一点就是,这世界上还有另外那么个人,比自己的主子更值得他们去讨好,而且是使尽浑身解数。
      这个人是司马。
      只要总瓢把子高兴,那卓爷就会心情好,要是卓爷心情好,那就是这一院子的人的福祉了。而且,总瓢把子明显比他们家爷,要容易讨好得多。
      所以郭青就出去。

      抱着手臂在院子里看雪的男子,穿着一领纯白的大氅,从脚底一色的缎面靴子看上去,能瞧见袍子衣缘精致的银线刺绣,显然里头的衣服也是雪白的,就像这冬天里漫天的雪,不染纤尘。
      郭青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总瓢把子这么喜欢白衣服。
      显然,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司马长得好看,长方脸蛋,剑眉如墨,眼睛漂亮得像拿笔画出来一样。可是在郭青这么精明的少年眼睛里,显然这位大镖头并不是个讲究的人,譬如他能在司马超群迈步的时候,看见他白靴子给马镫子蹭上的锈迹,还有狐裘下头沾着的泥点,是纵马飞奔的时候溅起来的。这不仅仅说明司马并不像卓东来一般会仔细给坐骑加上障泥,而且在这大雪天,他也并没想到要去雇马车,仍旧是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毫无顾忌地打马前来的。
      这类事情,卓东来当然也会注意到。
      不过他并不介意,往往只是笑一笑,在旁边儿淡淡地说:“老总,你该换件衣服了。”
      那一般都是私底下的场合,于是司马总会愣一愣,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抿着刀削似的薄唇一笑,“怎么……又脏了?”
      郭青觉得很有趣。
      因为他最后发现,总瓢把子的衣服都是卓爷唤裁缝做的。
      这很有趣。
      郭青知道,要是一个高傲如卓东来的男人,会把心思放在另一个男人的吃穿住行上,那这两个人的关系,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朋友能解释。

      那时候院子里的女孩子,都围着司马在说笑。
      卓东来的宅子,绝对说不上是个快活的地方。
      有着淡紫色围帘的屋子,主人是有着最优雅仪态的男子。可要是见过了夜夜陪他枕席的女人,就因为坐了大堂里那张双人椅子,就给赤裸着扔在雪地里,又或是听过了夹杂在有节律的鞭打声中卓东来悠然自若的语调,就绝对不会还在心里存着这种妄念。
      不过司马不一样。
      他可以随便进出卓东来的家,酒随便喝,东西随便用,人坐哪儿都行——不仅仅是主人绝不介意,更是卓东来压根就不曾让司马知道那些自然而然的事情居然还是别人眼里的禁忌。
      哪怕这人的家就是个紫色的地狱,司马超群一脚踩进来,这房子也会为了他变成个天堂。

      司马见着郭青,笑着向他招了招手,“……你家卓爷还没回来?”
      身穿淡紫色衫子的少年,恭谨地低下头答道:“回总镖头的话,卓爷自从六天前去了洛阳,就再没消息了。若是他有甚么打算,一定会给总镖头带信的。”
      一身雪白的男子点了点头,那时候眼巴巴在他身边儿伺候着的小丫头说道:“老总,你进屋里吧!这么大雪,要是我家爷回来,给他看见让你站在雪地里等着,又该责怪我们哩。”
      司马一笑,随手扫去了面前腊梅枝子上的雪花,“……呵,你们女孩子怕冷,去房里暖和着,留郭青在这儿跟着我等吧。”
      “……好啊,老总,你嫌弃人是不是……”
      围着司马超群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笑了一通,郭青仍是垂着手,安安静静地在外头侍立者。
      他有点想不到,卓东来家的丫头们也敢跟总瓢把子撒娇。
      穿白的男人笑起来,手捏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细弱的肩膀,向点着炉火的厢房门口一推,“喏,去吧,没事……你们卓爷的宅子我来过多少遍了,还拿我当客人么?”
      司马笑起来很好看。闯荡江湖了十多年的男人,让人很难相信,一展颜竟还能那么样清澈又没防备。以至于就是这样隆冬的天气里,见着他的笑容,也像是三月的春风拂面,让人心里一暖。

      门外的马蹄声响起,践起片片飞雪,郭青一抬头,就从敞开的大门里见着一身紫裘的卓东来勒马回缰,一跃下地。
      司马袖着手,并没有动,不过那时候明明白白的笑意已经在他深黑的眼睛里荡漾开来。白衣的男子歪了歪头,道:“郭青。”
      被他叫到的少年反而吃了一惊,急忙答应了一声。司马很是不动声色地道:“……雪大了,到门口把我和你们卓爷的马一起牵到里头马厩去。”
      郭青自然领命,少年那时候还不知道,司马其实只是想要支开他。
      马厩和中庭,走的是两条路,这样子一来,司马和卓东来的会面就没大镖局里的下属能瞧见,因此卓东来也笑了。
      这男人身材比司马稍微低一些,目测大概七尺六七寸,脸盘如月,唇上微须,一头深褐色的卷发,干练地用紫色带子束在脑后,一眼看过去,沉稳优雅,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甚么感觉。
      “司马?”
      卓东来第一眼见着他的时候,脸上似乎有些惊喜之色,然而他很快平抑了这种不该有的情绪,只是平和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司马只是微笑。
      卓东来从来不会叫他全名。
      家里妻子吴婉会叫他“超群”,因此这世上能用那种独一无二的口气唤他的姓的,也只有卓东来一个。
      司马喜欢这样子的卓东来。
      他不大喜欢这人在人前恭谨守礼,规规矩矩地叫他“大镖头”或者“老总”的模样。

      “不是你约我的吗?”
      最后他慢悠悠地,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
      “我约你是在明天。今天晌午就大驾光临,司马你是不是太守约了点。”
      卓东来也忍不住笑,他上前拉住司马的手,肩并着肩往大厅走。两人进门就一起坐在了那张铺着白色裘皮的长扶手椅上,就好像这椅子天生是给两个人准备的一样。
      司马轻车熟路地端着杯子,笑吟吟地看着朋友把深紫红的酒浆给自己斟过,“哪里……东来你去了洛阳整整六天,我怎么能不早点赶过来,看看你弄得什么玄虚。”
      卓东来也从怀里取出一叠东西。
      雪白的宣纸上写满字迹,从背面能看见血红的指印按在文末。
      “给大镖头的礼。”
      通身华贵深紫的男子含着笑将东西递过来,那时候他细长的凤眼里禁不住有一些喜悦的光芒,这在卓东来的身上是极难看到的,因为他通常都是个喜怒无形、难以捉摸的人。
      司马并没展开看,便直接放在了一边,轻轻一碰卓东来手中酒杯。
      “祝贺东来你兵不血刃,成功收服洛阳马帮,从今以后,江北三十九路□□豪杰,都向大镖局俯首低头,你我梦想的统一北方武林,想必不日即可完成。”
      “还差雄狮堂。”卓东来唇边绽出一丝淡笑,看着司马倾杯而饮,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知道我成功了?这消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我用等人来告诉吗?”
      司马顿了一顿,似乎是自觉失言似的,装作随意地啜了一口杯中酒,浅笑:“‘紫气东来’出手,哪能不马到成功?”
      紫衣的男子哈地笑了半声,无奈摇头。司马不客气地伸手向他讨酒,卓东来持壶给他斟上,不经意间却见着一线新鲜伤痕,从司马紧束袖口的护腕底下露出来。
      两人少时相伴,本是亲密惯了的,因而卓东来也就皱了眉,伸手抚了抚司马腕子道:“这伤是怎么?”
      “哦,”司马一抿嘴,赶忙把手从卓东来指间抽回,停了片刻,才抬头笑道:“轩儿在家练武,我陪他,一个不小心……给划了一下子。”
      轩儿是他儿子的小名,卓东来停了一笑,不再问。
      司马不想讲的事情,他从不多问。
      隔了半晌,低头喝酒的白衣男子忽然笑了笑,“倒是你……东来,我看你这次去,似乎着了伤,怎么?”
      他这话说得小心,措辞谨慎。卓东来的脸色却还是微微一沉,动了动唇,不曾说话。
      他是个极刚强的人,生来左腿带了残疾,却为了能教别人瞧不出来他是个跛子,孩童时就拼命练习走路,痛得流汗也绝不会稍有松懈。成年之后,更以在人前示弱为耻,然而此时问他的是司马,是卓东来从来不愿做任何事让他不快的那么一个人,因此,他只是笑笑,垂了眼说道:“无事。”
      ——司马是个相当细致的男子。
      那时候,卓东来的话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然而那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拿酒的动作,却未免太猛,司马下意识地伸了手护在卓东来左膝前边,免得他伤脚撞在紫檀木案子沿上,却忘了自己手上的伤,顺着小臂延伸直上的尖锐疼痛,和卓东来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表情都让他有些尴尬。司马抽回手,好像其实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冲着自己的好朋友、好兄弟,一笑。
      “……酒喝差不多了,你歇着吧。”
      一身雪白的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意地捋了捋脑后垂下的束发绦子,“明天大镖局堂上见。”
      他那么说着,还真是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现一样拍了拍卓东来的肩。
      后者看着他溶入门外漫天大雪的背影,目光微沉,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
      有残的腿,好巧不巧又伤在这里。
      瞒不过司马,这其实他知道。

      “……司马——!”
      那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卓东来的声音这样招呼,他转过头,只见着一身紫华的男人依着回廊的柱子,下颌微扬。
      “衣服脏了,明天记得换一件。”
      卓东来如此说,抱着手臂,扬眉浅笑。
      “……又脏了?”
      那人的笑颇为高深莫测,司马无奈摇头,抖了抖身上上等的狐裘。
      这件衣裳,也是卓东来给他做的。
      ……那时候,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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