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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病发身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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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黑云压住整个天空,无数密密麻麻的雨线垂直落入大地,郊区的延绵山脊随着闪电猝然亮起,仿佛一条刚出水的磷光巨龙。
半山处有一小片别墅群,是这座城市的富人区,每栋别墅间彼此都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
凌晨一点,大多数别墅都只留着微弱的照明,何家也不例外,二楼走廊透出的几点昏黄在这样的天气下显得分外压抑。
一道雷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卧室,照亮床上人的轮廓。
他身形清瘦,长着一张帅气的脸,面部线条柔和,细看,五官却不失阳刚,但在雷光下显得格外惨白。
阿澜,阿澜……
何澜薄薄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连着纤长的睫毛都跟着抖了抖,抓着被子一角的手指也不安地蜷了起来。
“咚,咚,咚……”
节律的心跳声擂鼓般响起,不断震动着鼓膜,他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呼吸愈发急促。
半晌,他终于挣扎着掀开眼皮,捂着胸口慢慢坐起。
下意识侧头朝窗外看,如注暴雨中,竟然有一个人的轮廓紧紧贴伏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眼睛的位置亮着两点微弱的闪光,像个鬼影。
“咔嚓——”
又一道闪电划过,他终于看到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跟他安静对视片刻,目光移到对方那道从眼尾拖到耳根的疤上,不屑地笑了一下。
天空一明一暗,几秒钟后再次亮起时,窗户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不断滑下的雨水将玻璃冲刷得干净透彻,仿佛刚刚的景象只是闪电带来的海市蜃楼。
受了鬼影子的惊吓,他的心脏疼得愈发厉害,赶忙用另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摸,摸到一个小瓶子。
带着药味的喷雾在口鼻间划开一片清凉,他仍然感觉昏沉沉的,像是脑壳里裹着一团浆糊。
等病理性的憋闷感缓和下来,他慢慢吐出口气,按亮床头灯,掀开被子下地倒了杯水。
忽然,他感觉空气中透露着一股不详,侧耳倾听,就听到很轻微又很奇怪的声音,那细碎的声音从门外而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地板。
戒备地转身走向房门,就那么赤脚踩着冰凉的地板,站在走廊的一头寻找声音来源。
别墅二楼只住着他和父亲何威宇,还有偶尔留宿的家庭医生,为了方便照顾两个病号,他的客房在他跟父亲的卧房之间。
下意识隔着栏杆朝楼下瞥了一眼,因为弟弟何肆年出差的缘故,一楼现在只有保姆阿姨在,夜间没留灯,什么都看不见。
“咔哒”、“咔哒”的声音还在有节奏的回荡着,他竖起耳朵分辨了一下,声音是从走廊尽头传来的,那边只有父亲的主卧。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何澜做了一次深呼吸,慢慢走过去。
在路过医生的房间时,他的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门紧紧关着。
医生应该在里面,因为父亲最近身体不好,而自己又发病,这种情况下,敬业的医生不可能放心离开。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选择不去吵醒他,自己先去查看情况再说。
光着脚走向主卧,还没靠近就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流贴着腿边扫过,当他站到门前时,愣住了。
主卧的门不寻常地大敞着,房间里却没开灯,走廊的微弱灯光在门口形成一个宽阔的扇形。
一只枯槁的手从黑暗中伸出,突兀地出现在地板上,中指上戴着一枚镶着祖母绿的金戒指。
那只手属于父亲何威宇。
手的旁边,一个椭圆的黄色药瓶正随着气流微微晃动,两侧边缘轮流撞击着地面,“咔哒”,“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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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交替着响彻山林,半小时后,何家别墅周围拉起了警戒带。
这样的天气,雨伞几乎起不了一点作用,凌途锡走进别墅时,下半身都是湿的,鞋子就更不用说,刚从家出来时就已经泡汤了。
警员吴丽晃着马尾辫迎上来:“队长,初步认定死者是哮喘发作导致的意外死亡。”
“哮喘?”凌途锡把伞放在门边,顺势抹了把脸,“何威宇有哮喘?”
“是,而且最近很严重,把公司事务都交给二儿子何肆年了,哦,何肆年出差了,今天家里只有长子何澜和保姆阿姨在,死者何威宇的房间在二楼。”吴丽点着手里的笔录,“刚对何澜做了初步问询,据他说,半夜他起床喝水,听到走廊有声音就出了房间,顺着声音找,就看到父亲倒在地上。”
凌途锡大略环视了一圈别墅里的环境,点点头:“先去看看现场。”
虽然明摆着是场意外,但涉及到人命的案件,该走的流程都要走,更何况死者是本省龙头企业的掌舵人,常年热衷于公益事业,他们必须好好给社会一个交代。
雨大,为了保护现场,现场勘察的同事提前在二楼搭好了长木板,他们小心翼翼踩着过去,看到法医艾重飞正把死者何威宇装进裹尸袋,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象征死亡的白圈。
艾重飞一抬头,笑了:“凌队,大半夜的冒雨过来啊?敬业!”
凌途锡好脾气地对他竖了一下大拇指,算是接受了这夸奖,问:“有什么发现?”
艾重飞顿了顿,说:“表面上看,痕迹方面和死因都没问题,但我就是感觉奇怪。”
这话把凌途锡正巡视现场的目光拉回到他身上。
“初步判断死者死于哮喘发作,但通常来说,哮喘不是会立刻要命的病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现在应该在医院里。”
“说重点。”
“嗯,他拿出来的那瓶喷雾几乎是满的,保险也打开了,却没能自救,我很困惑原因是什么。”
凌途锡看到了证物袋里的黄色药瓶,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药?怎么没标签?”
吴丽在一旁解释:“问过了,何澜说这是从外国买来的自用药,家庭医生根据个人病情调整剂量进行重新分装,市面上没有卖。”
明白了,以何家的财力,这不算什么事。
凌途锡又问:“有家庭医生?那他人呢?没对死者进行急救吗?”
旁边正在帮痕检打下手的夏晟波接话:“他没在,也联系不上,不过凌队,大半夜的关机睡觉也正常吧?”
凌途锡看了他一眼:“正常吗?雇主正在发病期,他不在身边守着也就算了,还关机?”
吴丽幸灾乐祸:“对呀,恰巧雇主又在这时候发病了,这也太巧了吧?”
确实。
发现案子有疑点,凌途锡的眼神带上了几分锐利。
“立刻回去检验一下药物成分。”他交代了一句,又问吴丽,“发现尸体的人,叫什么来着?”
吴丽赶忙指了指外面:“何澜,是死者何威宇的长子,我们让他待在自己的卧室了,在走廊的另一头。”
凌途锡沿着走廊去何澜的房间,目光扫过墙上的复古壁画、昂贵的大水晶吊灯和一楼客厅精美的地毯,又注意到,从这条走廊可以清楚看到别墅的大门,而在大门内侧顶部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正对着那个开放性的大客厅。
“何先生,我是吴丽!”吴丽敲了敲何澜的房门,在得到回应后推开。
凌途锡习惯性拉了拉褐色短风衣的衣襟,进门后动作忽然僵住。
而何澜看向他的目光同样惊讶,裹着睡袍站了起来:“是你?”
凌途锡的脸突地就黑了,但碍于警察身份和下属好奇的目光,还是故作镇定地走进房间,对何澜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何先生。”他几乎是咬着牙,“你好,我是市刑侦支队二大队队长凌途锡,有点情况想再跟你了解一下。”
何澜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轻笑:“哟,这才三年没见,当队长啦?”
凌途锡不想提三年前那件事,更不想见这个人,他是他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黑历史,每到夜深人静回忆起来就想咣咣撞墙。
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在这种场合下碰面,更想不到,他居然会是何家的长子。
权势通天的何家公子,犯得着钓自己这个小警察玩么?
凌途锡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愤怒,身体紧绷着,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他的嘴角挂着一抹笑,暧昧又刺眼。
他从吴丽手中接过笔录,恶狠狠翻到空白页:“何先生,能否跟你聊一聊家庭医生?”
何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秒,起身去浴室拿出一条毛巾递过去,示意他擦擦脸上的雨水,接着像是跟熟悉的老朋友聊起了家常:“他叫秦满,为我们何家服务十年,医术不错,我父亲也很信任他,给他开了很高的薪水。”
他顿了顿:“我是不是废话有点多了?凌警官主要想问哪方面?”
凌途锡冰冷的目光审视他几秒,说:“提供一下他的住址。”
“我都提供名字了,你们自己查嘛!”何澜眯着眼笑起来,“我只知道他住枫叶区,具体不清楚,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别墅这边,哦,对了,有次聊天他无意中提过,他在本地没亲戚。”
凌途锡对吴丽使了个眼色,她就机灵地跑出去查地址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凌途锡突然不太自在,总感觉对面何澜的眼神充满了打量,他低头在本子上胡乱记了几笔,告诉自己别在工作时失态。
“他昨天在吗?”
“在。”
“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个,我不清楚,昨天下午我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
“晚饭也是在房间吃的吗?”
“没吃。”
“为什么不吃?”
“身体不太舒服,睡觉来着,特意跟阿姨说过不要打扰。”
“所以一直睡到凌晨才醒?”
“嗯,准确地说,是被雷声吵醒的。”
“你说你听到走廊有声音,是什么样的声音?”
“风吹药瓶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然后呢?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比如,有其他人擅自进入别墅?”
凌途锡迫切地发出一连串的追问,但这次却没等到何澜的回答。
何澜冲他扬了扬眉毛:“不是问秦满的事吗?怎么问到我身上了?”
凌途锡冷笑了一下:“别多想,只是想还原一下现场情况。”
何澜勾了勾唇角,没藏住眼底的那抹揶揄。
凌途锡停住正在记录的笔,往本子上轻轻顿了顿,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穿过湿漉漉的刘海,跟他在空中交汇。
“轰隆——”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亮如白昼。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的时候,吴丽回来了,何澜慢慢端正了身体,凌途锡也收回强势的目光。
单纯的实习警员完全没发现房间里的暗涌,她轻快地走到凌途锡身后,歪着脑袋看他手里的记事本,看到他在“下午”两个字上画了很重的横线,差点把笔记本都划透了。
凌途锡问:“能再说说你父亲的病吗?”
“我父亲……他很多年前得了哮喘,随时要命的那种,这些年一直是靠药物维持,可能是年纪大了吧,今年春天开始就变得格外严重,连公司事务都管不了了,每天药不离手,但还是连说话和喘气都费劲。”
凌途锡点点头,他刚才在何威宇的卧室看到了一台小型吸氧机。
“说到公司。”他问出心中疑惑,“为什么是你弟弟在管理?一般不都是长子首先继承吗?”
何澜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药瓶放在旁边的圆形茶几上:“我心脏不好,公司那么多事情我应付不来,会死。”
半开玩笑的语气,似乎死对他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让对面两个人的表情同时有点不自然。
凌途锡的气消了一大半,看清楚了那个药瓶的形状,疑惑:“心脏病也用喷雾?我以为都是那种含服的药丸。”
“以前的确都是药丸,这是秦医生上个月从国外弄到的新药,别说,效果确实不错。”
他拿出的药瓶除了颜色外,跟死亡现场那个药瓶一模一样,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我能看看吗?”说话时,凌途锡已经抬起了手。
“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凌途锡的手停在半空,有点尴尬地想要收回,却听何澜突然软着嗓子说:“但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