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边缘的人》顾染

5、Chapter 05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因为这两次遇见就了解到章小麦的好，也没有眷恋活着这件事，我很喜欢玩这种自我惩罚的游戏，一心只想在自己十八岁之前了结自己，并不懂得珍惜这个躯体。

　　我们这群人有个小小的圈子，每个人都有折磨自己的方法，比如阿列他喜欢用圆规戳自己手指，举祥喜欢让自己假装一株植物。玩这样的游戏不是为了新奇，而是像章小麦说的那样，是为了找个出口，我们有时彼此轻视，有时又互相怜悯。

　　那时我左手几乎每天都带着手套，用它来遮掩伤口，手套里藏着被绷带包裹着的五指和掌心，每一次伤口愈合，我就重新再来。

　　其实我并不迷恋伤口划开的样子，每一次刀片落下我都紧皱着眉闭上眼睛，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快去死，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我只能懦弱地反复折磨着自己的手掌，希望自己哪一天可以争气一点，那样我就可以彻底离开这个让我厌恶无比的世界。

　　那天下课的时候，我后座的举祥和阿列突然一起用课本敲我的后背，我回过头看他们，他们把手中的课本指向门口。

　　“这个给你。”章小麦站在走廊把一个纸袋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问她。

　　“自己看。”她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理了一下头发。

　　我打开盒子，是一只手套，左手的那只。

　　我愣掉时她帮我换掉了左手那只破旧的黑手套，白色的绷带外漏，血渍格外明显，她停顿了一下，又帮我把新的手套小心翼翼戴好。

　　“我有碰到你的伤口吗？”她柔声问。

　　“没有。”我摇摇头。

　　“放学可以一起走吗？”她走两步回过头问我。

　　“可以。”我看着她始终带着微笑的嘴角回答。

　　“那放学后乖乖等我来找你。”上课铃声响了，她好像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走着，还和正赶来上课的语文老师赢面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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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你的新朋友吗？”我回到座位时举祥用尺子敲我的后背。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们之前见过两次。”我思忖片刻回答举祥。

　　“她看起来不错。”阿列伸出大拇指做了个赞赏的手势，我瞥见他指腹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上课时我开始走神，脑袋里不自觉回放走廊里的那一幕，她低头帮我把手套戴好时的神情，她浓密的长发以及她微笑的样子……

　　“萧言。”老师将我从想象中唤醒。

　　“你把《诗经·蒹葭》给大家读一遍。”老师用黑板擦敲讲桌示意大家肃静。

　　同桌见我桌上还放着数学课本，便把他的语文书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同桌的课本，跟着上面用红笔标注好的拼音念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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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还不走，是在等你的‘伊人’吗？”那天放学的时候举祥笑我。

　　听到这句话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红了。

　　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章小麦如约来到我面前。

　　“等急了吧。”

　　“没。”

　　“那走吧。”她牵起我的右手放进口袋。

　　“伊人好！我是举祥，他是阿列。”举祥和阿列不知道又从哪里窜出来，两人齐齐伸出手和章小麦打招呼。

　　“叫我小麦就好。”章小麦也很自然地对他们摆手，可她下一秒看到阿列红肿渗血的指腹时，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掉。

　　等我回过神时，举祥和阿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教室走廊。

　　“你家在哪？”章小麦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我。

　　“秋原街。”我回答。

　　“我家在春熙路，从你家出发横穿过十三道街就是我家。”章小麦告诉我。

　　“坐公车要十五分钟。”我在心里计算。

　　“你没骑脚踏车吧。”

　　“没骑。”

　　“那我载你。”

　　她把书包放到车筐里，我把两条腿叉开像只笨狗一样四肢僵硬地坐在她的后面，十指用力抠着车座下方，以防自己掉落。

　　双腿弯着很累，我半路垂下两只脚用鞋子在马路上拖，发出呲呲的噪音，章小麦回过头提醒我把脚放好。我突然很想看看她生气的样子，便又用鞋子拖马路，她再提醒我，我再拖，如此反复了几次也不见她生气。我开始感叹这个人的性情怎么可以这样好，如果换作是我，我恐怕会把坐在我后座的人和车一起甩到外太空。

　　骑脚踏车从学校到家总共花去我们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我到家发现脚上帆布鞋子的边被磨掉了一块，白色变成了浅灰色，平面变成了毛边。

　　为了感谢章小麦的手套和她送我回家，我决定请她吃一餐我煮的方便面。

　　我在方便面里面放了很多种青菜，小丸子，最后又加了鸡蛋、火腿、青豆和甜玉米，盛了满满一晚端给章小麦。

　　“要醋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

　　我倒了些醋到自己的碗里。

　　“醋太多了吧。”章小麦看着我碗里颜色变深的面。

　　“胃酸酸的很舒服。”我对章小麦解释。

　　“萧言，我发现你有点变态。”章小麦笑着调侃我。

　　“好像有点，我真糟糕，既不正常又变态，全占。”我叹气。

　　“你爸妈呢？”章小麦问我。

　　“我和我哥一起过，不过他很少在家，你呢？”

　　“我和我小姨一起住，小姨家有个妹妹在寄宿学校上学。”章小麦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回答我。

　　“你父母……不会是也不在了吧？”我沉默一会开口问她。

　　她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平时没有什么时间，很久才能见一面。”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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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帮你清理伤口。”吃过晚餐后章小麦试探着对我讲。

　　“你浪费粮食。”我看着她剩下一半面的碗答非所问，可我仍是把左手递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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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至今仍记得章小麦给我手上药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她责怪和心疼混杂在一起的眼神让我又欢喜又难过。

　　白色绷带一层一层解开，她好像在开启一处沾染了血腥的陵墓，我顺着章小麦的目光去观察自己的手，它狼狈得惨不忍睹。那些个细长的伤口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刻印遍了整个手掌，没留下一点空地，浅的伤口上有血红的痕迹，略深的伤口上还在渗出血液。章小麦握着我的手，她掌心温热细密的汗液洇湿我干燥的手背，她的长发从耳后垂下来，懒洋洋地搭在我手臂。

　　章小麦用棉签蘸着药水擦拭着伤口，我承受不住手发抖的时候，她就会及时停住，我每每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细小声音或是屏住呼吸，她都能够敏感且及时地接收到我身体发出的信号。

　　“131道。”章小麦清理好伤口后抿着嘴唇叹息。

　　“这一次包扎的很好看。”章小麦的技术跟上次比起来不知道要进步了多少。

　　那之后章小麦成了悉心护理我手指的人，为我保守秘密，给我关心体恤，有一阵子，我甚至认真地怀疑过她是不是真的是来自异时空的天使。

　　可是我也知道，就算她是天神，也不能阻止我，因为我们这群人都在这个恶性循环里陷得太深。】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诗经·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