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丹羽雪乃

11、第 11 章

　　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位魄力逼人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了会客室。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的是十来个青年男子，清一色的黑色西装黑色墨镜，背着手安静地站在中年男人身后。

　　虽然总共只有十来个人，散发出的锐气却生生地将屋内的二十几名松山手下压了下去。所有原本在这屋子里的人全都失去了凌厉的气势，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

　　松山早已变色，僵直地站在窗前，背脊因为恐惧和紧张而绷得笔直。优看到男人，却是双眼一亮，丢下已经被研究得差不多的落地钟，起身跳到他身边。

　　“老爸！”

　　七濑健生微微斜了她一眼，就将目光转向松山。优却知道这次自己真的是玩过头了——只怕过去的悠闲日子要一去不复返咯……

　　短暂的目光相接，七濑健生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熟悉的完美笑容：“松山夫人，这样冒昧地到您府上叨唠，实在抱歉。请您原谅我的冒失及小女的无礼。”

　　“嗯……啊，嗯……好……”方才还巧舌如簧的松山此刻却只能含含糊糊答非所问。面前的这个男人并没散发出任何要对她不利的意念，甚至连那堆砌出来的微笑也是和蔼亲切的。然而她就是不能停止对他的恐惧，五脏六腑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挤到了喉咙口，堵塞着她的所有神经。

　　这就是七濑健生，那个不管是在商界还是在□□都能叱咤风云的传奇男人。他是本读不透的书，他的过去更是带着强烈的神秘和吸引力，危险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这样一个人，即使当初在她查出优的身世时已经有了要与他正面交锋的准备，真正面对面时所带来的压迫感，却是任何完善的准备都无法承受的。松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在七濑健生面前，却仿佛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难道日青就要这样毁在她手上吗？

　　七濑健生仍然带着他儒雅的微笑，和气地道：“小女的诸多冒失，还请您多多包涵。小孩子不懂事，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松山犹豫着点了点头。

　　“如果您真的愿意原谅小女，那么这礼拜六在府上举行的晚宴，还请您务必赏光。”他彬彬有礼地道。

　　晚宴？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愣。怎么突然就扯到晚宴上去了？

　　“唔……好的。”松山看了同样一脸迷惑的优一眼，最终还是接受了邀请。七濑健生，这个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谢谢夫人。邀请函我稍后会派人送到。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小女我就先带回去了。”七濑健生向她点点头，转身带着优走出了客厅。随行而来的诸位黑衣男子，也跟在二人身后走了出去。

　　松山却仍然呆呆地注视着大门，根本就什么都没明白过来。

　　本来以为七濑健生这次来不只是带走优这么简单，事实也确实如此。可她却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收场——参加晚宴？为什么突然要原本和七濑集团没什么交情的她参加晚宴？

　　“夫人？”

　　“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不耐烦地挥手退开屋里的手下，困倦地揉了揉紧锁的眉心。这一切的将来，又会是怎样？

　　当时她全然没有注意到，楼梯上的照代，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老爸……呃……”优缩了缩脖子，挡回父亲的凌厉目光，“那个晚宴是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我和哥哥都要参加吧？”

　　七濑健生半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视线转向窗外。

　　“优，我已经不年轻了。”他慢慢地说着，侧脸在车窗外浮光掠影的衬托下愈显沧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隐瞒的。总有一天，你和宏一还是要自己保护自己。”

　　优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有些默然。

　　“宏一那孩子，我很放心。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可是他一直很理智，也很坚强。把我的事业交给他，是没问题的。可是你呢，”他叹了口气，忽然从叱咤商场和□□的男人变回了一个平凡的父亲，“为了隐瞒你和宏一的存在，我和你母亲真的是煞费苦心。从小，你就被保护得很好。千佳死了以后，宏一对你更是无微不至。我知道那孩子只是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人，所以才把全部的精力都转移到你身上。但是，宏一总有一天也是要结婚的，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你总有一天也要到更大的地方去。到时候，你要怎么保护自己？”

　　“老爸……”

　　“有时候我会想，这十几年来一直对外隐瞒你们的存在这个做法，是不是错误的。所有人都牺牲了很多。或许，当初就把你们置身于危险的环境中，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老爸！”优急忙截住话题，“不能这么想啊！如果当初你们没有做这个决定，我和哥哥根本就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长大！没错，如果一开始就曝光我们的身份的话，现在或许你们不必担心我们的安全，可是还会有其他的事需要担心吧？不论是哪个选择，都是一样的！我和哥哥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啊！”

　　七濑健生有些动容，摸了摸优的头发。

　　“真的没后悔吗？生在这样的家庭。”

　　“说没有是骗人的。”优展颜一笑，“但是那也是小时候不懂事的想法。因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和哥哥才体验到了很多其他小孩根本不能体验到的事情。而且因为你和老妈的保护，我们的童年也很完整。就算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回忆起来也都很模糊。老爸，你根本不用这么多愁善感啦。我和哥哥真的都没有怨言哦！”

　　“但是，总有一天你要……”他拍了拍优的头，目光深邃。

　　“嗯？”

　　“不，没什么。”七濑健生摇了摇头，“所以，为了你们今后着想，我还是决定对外界公开你们的身份。”

　　“咦？”

　　“其实早就有人怀疑，我和你母亲不可能没有小孩。既然这次松山从你身上就能查到我们，那么这个秘密恐怕也藏不了多久。而且你们也到了该承担自己生命的时候了。我们不能永远保护你们啊。”

　　“所以那个晚宴……？”

　　“嗯。在那个晚宴上，我就会公开你们的身份。这样的话，以后的日子恐怕会不平静了。”七濑健生看着女儿，目光中满是歉意。

　　优却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么，我是不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呢？”

　　七濑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当然！”

　　呐，老爸，你知道吗，其实哥哥曾经说过，不想生在七濑家。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遇见千佳姐姐。所以说，人生总是正负相关，失去了什么也必然会得到什么。所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和哥哥也还是会一样感激。真的很谢谢你们。

　　“我回来了。”优推开宿舍的门，耷拉着脑袋随口说道。今天一天的变故累惨她了。毕竟还是个没有实战经验的菜鸟啊！

　　“嗯。”轻飘飘的一声，从书桌边传来。声音的主人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依然故我地埋首书间。

　　优一愣，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被“绑架”的时候琉璃香是在自己身边的。为何她还能这么冷静？难道她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些？”优关上门，冷冷地道。就算是没什么交情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有些惊惶吧？不要说报警，至少该告诉哥哥。可是至今为止宏一没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要不就是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得到了全部消息，要不就是琉璃香根本就什么都没说！

　　“我还需要说什么吗？”琉璃香终于回过头，用更冰冷的语调回答。

　　“亲眼看到室友被绑架，你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你那算是被绑架吗？”她高傲地抬起下巴，“主动跟着他们走还差不多吧。”

　　“那么，你至少也该告诉我哥哥。”

　　“你什么都要依赖七濑吗？”琉璃香尖刻地嘲笑道，“你不是七濑集团的大小姐吗？保护措施应该很严密吧。”

　　优诧异地瞪大眼。怎么，连琉璃香都已经知道了？

　　可是她更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琉璃香身上明显的敌意。过去琉璃香说的话虽然没有今天多，但顶多也只给人冰冷的痛感。即使有敌意，也只是隐隐的，优几乎感觉不到。今天，她却像是根本没有压抑自己对优的反感，完完全全地，让优感觉到自己是被讨厌，甚至是被憎恨的。

　　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吗？

　　两人对峙了片刻，屋内的温度陡然降低。优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开口道：“山本，有什么话就直说，用不着明嘲暗讽。”

　　“可笑，我对你有什么好说。”琉璃香冷笑了一声，静静地将书本合上，“我要睡觉了。”她关掉台灯，爬上床，一声不吭地拉过被子盖上，再也不理优了。

　　到底她是该说“女人心，海底针”还是其他什么？优一脸莫名地站在房间中央，完全搞不清状况。之前不都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刺猬？

　　那个时候的优对一切根本毫无所觉，只是一心一意地做她的中学生而已。可是命运的转轮并不会因为她的浑然未觉而有所停滞。它们依然静静地，静静地向前转动……

　　星期六晚。七濑宅。

　　刻意挑高天花板的宴会厅里，此刻正是香衣岚影，杯盏交错，华服如云。商界的各位精英人士几乎都出现在了这场盛大的宴会上。红酒，香槟，玫瑰，香水，古龙。任何上流社会的特征都云集于此。或许在私底下，这些人都是不择手段、机关算尽的卑鄙家伙，雪上加霜、趁火打劫的个中好手，但此刻，他们全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和淑女，用最温和的笑脸彼此交谈。

　　在各处或分散或集中的小群体中，在被香水熏昏了头，被西装礼服迷了眼的人群中，依然能看到特别醒目，立刻就能辨认的四个人。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周围的人立刻就绽放出最亲切最和善的笑脸，立刻就能听到些谐谑的谈笑风生。他们就是这场宴会的主人，七濑健生、七濑音、七濑宏一和七濑优。

　　这对兄妹的出现，不可否认地，在宴会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虽然早先外界就已经对七濑健生有子嗣这点传言纷纷，但始终未曾找到确切的证据。如今，这对传闻中的神秘兄妹终于现身，不能不算是商界的一个巨大的意外。对于这对兄妹的各种好奇的揣测也纷沓而至。然而，不论众人眼中流露的是怎样好奇的目光，七濑家的四人始终泰然自若，未曾受到任何影响。

　　优堆出一脸的职业笑容，得体地频频敬酒。她虽然及其讨厌宴会这种形式化的东西，也讨厌面前这些虚情假意，故作谄媚的家伙，但是她也知道，将来他们都有可能成为哥哥在商场上的合作伙伴。因此即使不耐烦，她也很乖巧地忍耐了下来。

　　宏一可是把优的不耐看在眼底，所以在父亲母亲和客人交谈的时候，就尽量多和妹妹说些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过这招并不能长时间见效。慢慢地，优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

　　“哥，”她努力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甜蜜的假笑，“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把这些叔叔阿姨介绍完啊？”

　　宏一怜惜地看看她，再看看那还没介绍的一大群人，摇了摇头：“只怕还要很久。你就再坚持一下吧。”

　　“可是我的脸部肌肉都快坏死了……”她压低声音道，“搞不好神经都已经定型咯？妈妈不是也很讨厌宴会的吗，可是她为什么都没有问题？”

　　“能做我们母亲的自然不会有问题。”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到七濑音身上。他们的母亲平时总是迷迷糊糊，大而化之，和他们兄妹之间也像是七分朋友，三分母亲。但是一到关键时刻，不管平时的抱怨有多少，她还是能成为一个完美的女人，来配合她完美的丈夫。

　　“老妈一穿上晚礼服就变了个人。”优暗暗叹气，“我要是也能修炼到她的境界就好了。”

　　宏一还没回答，新一轮的介绍又来了。两人只好重新投入战场。然而就在优转身的一瞬间，背部忽然感应到一道不同寻常的视线。不是羡慕、嫉妒、好奇，更不是任何她之前在客人身上感受到的情绪，而是全然陌生的，冰冷的视线。

　　是谁？她打定主意，在不失风度的情况下忽然转身，顺着视线来源的方向望去。一双平静的淡紫色的眼睛接上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留着金色长发的清秀男子。看到优发现自己，他不慌不忙地转开目光，转身走到柱子后面。优虽然看不见他了，却还是直直地望着那个方向，似乎在回忆什么。

　　总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眼熟……她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他。……是了！金色长发！她忽然想起，在为雷的相亲作准备的时候，她曾到书店去买参考书籍，然后撞到了他……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那个时候她还曾对这本书吐过舌头……

　　对啊……那时候她还以为他只是个大学生，却没想到他也能出现在这种宴会上。他是谁？为什么要打量她？那样冰冷的目光又有什么缘由？

　　对了，说起这个，司藤一家应该也是有受邀参加今晚的宴会，怎么都没看见他们？自从上周相亲之后，她在学校里还没有遇见过雷，似乎是他刻意在躲着她……是哥哥又和他说了什么吗？

　　正神游间，七濑健生又招呼上了新的客人。宏一轻轻地用手肘顶了顶优。她猛然回神，赫然发现站在眼前的正是松山一家。

　　父亲和松山先生在谈什么，优并没有认真去听。她却是在看着照代的。这个如白莲般宁静的少女，在这样的场合下，到底又是怎么想的呢？根据管家给她的资料，照代和她的继母关系是相当不好的。那么，如今因为松山夫人而给他们家带来的新麻烦，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是会继续忍受，还是反击？

　　松山先生看起来不像是有魄力的男人。和七濑健生交谈的时候，他更是不时拿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呢？

　　“那么，过几日我会派人把合同送到您那里去。”等优决定要专心听二人的交谈时，她只听到了这一句。松山先生又一次擦掉冷汗，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而松山夫人则是脸色发白，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

　　“他们谈了什么？”优小声问。

　　“老爸说要收购日青。”宏一小声回答，“老爸出的收购价格，差不多能还清松山家以个人名义向银行借的贷款。因此实际上收购之后，松山手头也没有多少资产了。”

　　优看了一眼照代，有些担心地问：“那他们今后怎么办？”

　　“大概会回京都去。据说松山家在那里还有一些不动产，变卖之后还是能再有所作为的。不过按老爸的条件，他们是不能再回东京来了。”

　　“这样子会不会太过分了？毕竟日青也是他毫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

　　“他的夫人当初既然有胆子绑架你，还妄图和我们交易，那么也该有胆子接受惩罚。”宏一冷冷一笑，眼中流露的是和七濑健生近似的冷酷，“商场就是这样，如果弱者想要生存，就应该安分守己。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从来都死得很惨。况且，据管家告诉我，要收购日青这个提议，其实是松山照代自己提出来的。”

　　“咦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