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与我无关的死亡事件》司鹿蕉

5、第五章

　　那天吃完饭后，霍紫童邀请陈培风去他家里，陈培风拒绝了。

　　陈培风和霍紫童都没有和父母住。

　　陈培风毕业进了报社一年后，家里出首付给她买了一套三居室，房贷她用自己公积金还。

　　房子不大，但离单位比较近，是个不错的地段，前年装修好半年，她就搬过去了，一个人住正好。

　　霍紫童则是工作了两年后，用自己存的钱，加上父母支持了一部分，在靠近城郊的地方买了一个大些的三室一厅，他自己还着房贷。

　　这是他留着做婚房的，但去年还是出钱装修好搬进去了。陈培风知道，大概是因为他家里这两年开始催婚，霍紫童有点受不了。

　　以前他们和父母住的时候，要亲热都是出来开房，后来他们都自己出来住，有需要当然是在自己家。通常一般是去霍紫童那边，因为陈培风莫名不太喜欢霍紫童上她那里去。

　　陈培风拒绝去霍紫童那里，其实就是拒绝了和他亲热。

　　这两年两个人都越来越忙，连见面的时间都大幅缩减，亲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霍紫童被陈培风拒绝之后，有点小恼怒，但看着陈培风疲惫的样子当时也没多说什么。

　　陈培风知道他不开心，但这次却没有为了让他高兴满足他。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但就这么拒绝了他。这还是第一次。

　　反正看着霍紫童悻悻离开，陈培风感觉似乎自己也没有多紧张，不像以前那样。

　　她懒得多想，回到家忙完手头的事情倒头就睡。

　　第二天陈培风正好没有采访任务，她也不需要打卡，吃过早饭后，她便拿着给孙蓝心的东西打车去了她的住处。

　　昨天晚上她已经提前和孙蓝心说了自己要过去的事情，孙蓝心正好在家等她。

　　然而车走到一半时，却接到孙蓝心的电话，给了陈培风一个新地址，让她去那里。

　　孙蓝心有些不好意思，陈培风倒无所谓，让司机改了方向去新地方。

　　陈培风下车之后，发现这是一个老社区。

　　社区没有门禁，她走到三楼，敲了敲门。

　　门开了，来的人不是孙蓝心，却是个陈培风认识的人。

　　开门的是个瘦瘦高高的小姑娘，和孙蓝心完是全不同的长相。

　　她皮肤白皙，眉眼细长，五官都很秀气，整个人看起来也非常文静。如果说孙蓝心是个苹果，那这位小姑娘就是一株青竹。

　　看到陈培风，小姑娘有一瞬间愣神，随即兴奋道，“学姐！我是沈菲菲，你还记得吗？我是孙蓝心的朋友。”

　　小姑娘眼睛亮亮地看着陈培风，注意到她手里提的东西，又赶紧侧身让道，“学姐，你快进来。”

　　陈培风当然记得沈菲菲。

　　沈菲菲是她大学时的学妹。沈菲菲刚进校那年，她刚好大四。

　　当时正在实习的陈培风被老师抓壮丁，当过几次助教，正好还负责沈菲菲他们小组的作业。

　　陈培风当时很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学妹，和她有过几次单独的交流。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见，但现在遇上，她稍微一想就找回了当年的记忆。

　　她也很惊喜，“菲菲，你怎么在这里。”

　　沈菲菲还没有回答，孙蓝心也走了过来。

　　两人把陈培风迎进门，帮陈培风把手里的东西放好，又热情地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

　　故人重逢，两个人都很惊喜。

　　宜北市当真很小。

　　很小又很大。

　　孙蓝心见二人竟然是认识的，也很惊讶，问清楚后让他们两个在客厅里聊，她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陈培风坐下，好奇问沈菲菲这是哪里，她们又在这里干什么。

　　沈菲菲表情黯淡下来，轻声道，“给林深哥哥收拾一下他的东西。”

　　陈培风一愣，“这里？你认识林深？”

　　沈菲菲抚弄着手指道，“嗯，这里是林深哥哥的房子。”

　　顿了顿又说，“是他前不久买的，还没怎么过来住。”

　　知道了这里是林深的家，陈培风一时怔然，又有些奇怪。

　　她之前看过周林的资料，知道林深后来不怎么缺钱，甚至还算小有资产。

　　既然不缺钱，他为什么要买这里的老房子？

　　这是一套三室，户型有着老式楼房的奇怪。采光一般，通风也不怎么好。

　　这里既不是学区，也不算什么太好的地段，怎么看都不划算。

　　而且林深原本和母亲住，那是个还不错的小区，更何况他母亲痴呆后，常年呆在医院，他又何必买这里的房子。

　　陈培风这才打量起这所房子，发现屋子里家具很少，客厅除了她身下的皮沙发，只有一张大茶几，一个立柜，一个冰箱。

　　她侧身看了厨房，似乎也没有厨具之类的东西。

　　陈培风想不通，也问不出口心中的疑问。

　　还没想明白，沈菲菲又回答了她刚刚的另一个问题，“林深是我表哥。”

　　沈菲菲是林深的表妹！

　　陈培风心里吃惊。

　　她压住心底的惊讶，状似随意道，“原来是这样。”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陈培风干脆岔开话题，“蓝心还在收拾吗？”

　　沈菲菲稍微露出一点笑意，“唔，都是哥哥的遗物。对了，你要不要来看看，听蓝心说，你之前也很关心哥哥的事情。”

　　陈培风那天从孙蓝心那里听完了她的故事，因为太震惊所以有一瞬失态。

　　反应过来后，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从报社同事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一直在关注，很为林深惋惜。

　　估计孙蓝心和沈菲菲提到了她说的话。

　　陈培风点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沈菲菲站起身，“不介意的，林深哥哥也不会。”

　　陈培风和沈菲菲走进孙蓝心进去的那间屋子，发现这应该是主卧。

　　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还有一个衣柜。

　　床尾处有一个立式书橱，书橱旁边是个书桌，不过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房间很空，但并不让人感觉寂寥。反而让人有种秩序感。

　　正在整理床铺的孙蓝心见陈培风也进来了，低低叫了声陈姐姐。

　　沈菲菲道，“这个房子是我妈妈收拾林深哥哥遗物时才发现的，他好像偶尔会过来，也不知道他放了些什么在这边。”

　　孙蓝心说，“反正总归是林深哥哥的遗物，得帮他收起来。”

　　沈菲菲嗯了一声。

　　孙蓝心一边把床上的铺盖卷起来，一边同沈菲菲道，“菲菲，你收拾衣柜吧，这边我来弄。”

　　沈菲菲应了一声，还招呼陈培风，“学姐，麻烦你也搭把手。”

　　说完好像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又说，“之前你们同事来找过我，说想问问哥哥以前的事情，我原本不想搭理，但他说想给哥哥的生平做一个记录。我后来还是答应了，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发现自己对哥哥也不大了解。”

　　她一边打开衣柜一边说，“哥哥这几年都很少去家里，也不知道他每天一个人在做些什么，是我对他关心少了。”

　　又道，“他这里的东西，不知道对你们同事的采访有没有帮助，你可以替他看看。”

　　显然周林还没有告诉沈菲菲跟踪报道被毙掉的事情，陈培风想也许是他说不出口。

　　她也不想在这时候刻意说起这件事，便顺水推舟走过去，和沈菲菲一起收拾衣柜里的东西。

　　两人打开衣柜，里面竟然很空，也很整洁，并没有放衣物之类的东西。

　　想来林深没怎么在这里住宿。

　　柜子里只有三个外形精美的实木收纳箱，大概11升大小，没有上锁，整整齐齐放置在衣柜中。

　　两人把箱子搬出来放到床尾的书桌上，打开来看。

　　竟然大多数都是书。

　　主要是一套漫画，还有一些入门级的绘画参考书，以及一些画稿。

　　剩下就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比如足球摆件、巴掌大的玩偶、小吊坠之类。

　　这时孙蓝心也收拾好了被褥走过来，看到这些三个人都一头雾水。

　　林深箱子里那套漫画，是十几年前一套很火的少女漫画，散落的画稿也是临摹这套漫画。

　　里面甚至还有一本手绘画册，陈培风拿起来看了看，居然也是个青春爱情故事。

　　略略翻了翻，册子里的画和散落的画稿不同，虽然只是讲一对少男少女青梅竹马的恋爱故事，但明显画画的人功底很不错，虽然没有填色，但画风颇为华丽，人物线条也流畅圆熟。

　　沈菲菲忍不住拿起来看了又看，感叹道，“画得真好。只不过，为什么哥哥要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从小到大没听说他喜欢漫画啊，还是这种的。”

　　孙蓝心也很惊讶，在她的心中，林深永远是那个稳重可靠、温柔体贴的大哥哥，和少女漫画简直八竿子也打不着。

　　虽然对林深不熟悉，但陈培风也直觉这不是林深会喜欢的东西。

　　三人一时面面相觑，直到陈培风打圆场道，“也不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

　　这时沈菲菲突然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

　　孙蓝心道，“什么东西？”

　　沈菲菲拿起那个手臂高的足球摆件道，“这是小时候姑父送给哥哥的东西。”

　　孙蓝心迷茫道，“姑父？”

　　沈菲菲接着说，“就是哥哥的爸爸，以前我好像在哥哥的房间看到过，但后来听我爸说，当年哥哥的爸爸不见后，姑姑把姑父的东西都丢了，包括他给以前哥哥买的玩具。”

　　她把足球摆件拿起来摸了摸道，“这也是姑父给哥哥买的，他应该是悄悄藏起来了。”

　　陈培风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沈菲菲又道，“但其他东西我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了，应该是后来哥哥自己买的吧。想不到哥哥竟然喜欢看少女漫画。”

　　孙蓝心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沉默了。

　　三个人把东西都搬到客厅，陈培风问，“这些东西你们打算怎么办？”

　　沈菲菲道，“我爸说先带回姑姑家，到时候再和哥哥……和哥哥的遗体一起火化掉。”

　　沈菲菲说的姑姑家，显然是林深和他妈妈一起住的地方。

　　陈培风也知道，由于事故一直在纠纷争议中，林深的遗体还一直保存在殡仪馆。

　　陈培风看着面前的一堆东西，忍不住问，“阿姨，我是说林深的妈妈，她还好吗？”

　　沈菲菲叹了一口气道，“姑姑挺好，在医院有护工照顾，她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看倒是件好事。”

　　接着，三人又在客厅闲聊了一会儿。

　　陈培风这才知道，当年林深的妈妈瘫痪过后，一度性情大变，不但暴躁易怒，还一找到机会就割腕、吃安眠药。

　　她想要自杀。因为她痛恨瘫痪的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也觉得活着拖累了林深。

　　还在上高中的林深被折磨得心力憔悴。

　　后来他硬是选择了退学，回家一心照顾他妈。

　　她妈因此更加难受，却被林深劝住了。

　　林深独自照顾了她妈妈一年多，等她情绪稳定之后，才请了护工在家里，他则重新开张了以前妈妈的粉店。

　　沈菲菲心有余悸道，“退学的时候，哥哥和姑姑谈了一次话，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后面姑姑抱着哥哥哭了好久。不过好在姑姑那之后不闹自杀了，只是还会偶尔抱怨她拖累了哥哥。”

　　孙蓝心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一边听一边偷偷地抹眼泪。

　　沈菲菲又说，“其实哥哥从来没有怪过姑姑，不过之后还是和姑姑因为这事吵过架，那天还是哥哥生日，那时候哥哥关了店，跑出去两天才回来。把姑姑后悔死了。”

　　沈菲菲说完，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她看着表情沉重的两人，一时觉得自己多嘴，连忙道，“哎呀，现在了我还说这些做什么。”

　　孙蓝心道，“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这些，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沈菲菲道，“那时候我也见不到你啊，再说哥哥也不会想让我把这些事和你说的。但现在……”

　　三个人又闲扯了一阵，才各自离开。

　　走之前，沈菲菲问陈培风要了她新的联系方式，还加上了她的微信。

　　打车送走了两人，陈培风站在路边有些茫然。

　　她一时竟不知该去哪里。

　　她觉得脑袋里空茫茫的，又觉得心脏那处好像被一个小锤子噗噗地敲着。

　　闷痛。

　　林深，她想起沈菲菲口中的那个林深。

　　那天他去医院，是去看他的妈妈么？

　　他的妈妈为什么进了医院？是闹自杀？

　　应该不是，那会儿应该不是了，那就是生了病或者去体检。

　　陈培风忍不住又想，那天他到底和妈妈说了什么？他妈妈抱着他哭的时候，他也哭了吗？

　　应该是没有的，林深不会因此而哭。陈培风就是有这种直觉。

　　想到这里，陈培风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满了她的脸颊。

　　她没有擦泪，而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