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看病（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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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得出奇，风卷着铅灰色的云从海岸线上压过来，海鸟盘旋在头顶发出凄厉的哀嚎。被烟熏得看不出原样的桅杆从中间断裂，同样脏兮兮的帆布惨兮兮地挂在上面，冰冷的铁块横卧在沙滩上，橘红色的蟹从船上破口处散落，生命顽强些的挥舞着钳子满地乱爬……海浪推着白沫一下、一下，红到发黑的血渍就被海水慢慢拽走了。
昨夜海上的风暴推着大雨朝小岛扑来，豆大的雨点砸得门窗砰砰作响，心焦的渔民们天还没亮便冒着余雨赶到港口检查自家的船，未曾料到有艘遇难的渔船在码头搁浅了，因而一大早这里边聚集了不少人。
穿着一身挺括洋服的男人骑着两轮车出现在海岸上，围观的人群瑟缩着让出一条路来。那人停下了，下巴高高地抬起，眼神嫌恶地在沙滩上滑过，“警察办案，都围在这儿做什么！让开！”
于是人群如同沙丁鱼一般挤了挤，但依旧围在一旁伸长了脑袋看警察办案。
人群的外围有人奋力挤了出去，他怀里揣着几个看不清标签的罐头，空出来的一只手拎着几条半死不活的鱼虾，打着补丁的棉袄皱巴巴的，破洞棉鞋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几个穿着上好料子的人见了，纷纷捂着鼻子离他远了些。
那人熟视无睹，一低头便熟练地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这条窄得只容许一人通过的巷子里堆满了杂物，平日总蜷缩在阴影里用惨绿的眼睛盯着闯入者身影的猫却丝毫不见踪迹。
“猫老大？”那人低声唤道，仰头往围墙上望去，于是如海草般茂密的黑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一双苍翠的眼睛，以及那张与众不同的笔挺的脸庞。
他又等了一会，猫没有出来，他皱着眉略微思考片刻，将手里拎着的鱼虾分出去两条，放在了绿眼睛猫老大常待的围墙上。
心里估算着时间，那人转身，几个踏步蹿出了巷子。
*
云上泽掀开厚重的草帘进了门。
昏暗房间里闷着一个病人，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勉强抬眼看了看，捂着嘴咳了好一会，才发出微弱的声音：“……你回来了。”
云上泽的动作极快，但冰冷的海风还是趁机灌了进来，少年压在杂乱刘海下的眉头拧在一起，“嗯，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先吃点东西，然后带你去找医生。”
他将手里拎着的两条小鱼放在门口的灶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尚未贴上标签的银色罐头，借着透过纸窗的天光拿起放在柴堆上的烧火棍，在将熄未熄的火堆里用力捅了捅，星星点点的橙色火光慢慢亮了起来，他往里面塞了几根细细的木柴，没过多久房间内的温度便升了起来。
男人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棉被压在床铺之上，他想说些什么，却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云上泽放下撬开罐头的刀，转身从灶台上拎下来一个陶罐，往碗里倒了些温热的水，然后扶着男人靠着他半坐起来慢慢喝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是我爹，再说些让我放着你不管的话，就把你打晕了带去找医生。你知道的，我做得出来。”少年的嗓音还未褪去稚嫩，连放狠话都显得不那么有力。
云上先喝完了水，背过身去咳了几下，被少年扶着躺回去，他消瘦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和心疼，“小泽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的……”
他顿了顿，“我不在了之后，你就回家……”
然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你不会死的！吃完了我们去找医生！什么绝症，那都是穷病！只要有钱，你就能活！”
少年几乎是嘶吼出来，说完他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回身后动作明显粗暴了不少。
一阵叮当过后，大米在陶罐内翻滚，散发出浓郁的米香，云上先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用胳膊支撑着坐起来，将放在靠近炉火的棉袄拿过来披上。
“小泽，过来，我帮你扎辫子。”
“不要，我自己扎得很好。”云上泽手中搅拌不停。
云上先想叹气又想笑，少年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偏他又不乐意剪短，早晨起来都像只在羊群里挤了一整夜的小黑绵羊。之前他还没有生病的时候，他们住在半山腰的小屋，早晨起来时能看见天际泛起的白，他会借着天光将小黑绵羊茂盛的毛发编成辫子束在脑后，看起来精神又健康。
可惜他病了，病得很重，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搬到靠近港口的棚屋。因此少年每日只来得及匆匆将头发扎成一束，乱糟糟的散落在身后。
父亲生病后，他总是很忙。忙着打些零工赚钱，忙着四处寻医。虽说掮客那有不少高报酬的工作，但要是让父亲知道他在做的事，恐怕很难收场。
大哥任由他离家，不代表彻底放任他，之前每个月都定期寄功课过来，而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写功课了……
云上泽挥开蒸腾的白汽往陶罐里看了看，然后将裹在鲜亮油脂里的橙红色鱼块一股脑倒进陶罐。
搭配着腌好的野菜，父子俩吃了一顿不错的早餐。
吃过早餐后，云上泽迅速将家中值钱的东西藏好，然后给父亲还有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们要去城里看医生。
云上先裹着被子躺在从山上带下来的板车上，头上戴着去年做的兔皮帽，心中揣揣不安，“……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虽然闻不出味道，但是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吧。”
云上泽停下手中的动作，低下头认真地四处嗅了嗅，肯定道：“没有味道。爹你就安心吧，衣服都是洗干净了晾晒过的，最多就是我每天在港口工作，会有些鱼腥味……但是大家不都这样吗。”
云上先松了口气，他们家代代都是屠夫*，家里打扫得再勤也有股黏腻的血腥味，在村子里还好，但去城里……他总是有些胆怯的，现在听到儿子这么说多少心里轻松了些。
简单安抚过后，云上泽很快收拾好，拖着车出发了。
住在棚户区他们不会穿得太好反而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落魄，因为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父亲和尚且年幼的儿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云上先觉得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但要去医馆，穿得差了会被人看不起。云上先躺在板车上，望着天空堆积的云层，有些头晕目眩，他捂着嘴又咳了一会。
*
从医馆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医生给出的结论不太好，说可能是痨病。
云上泽知道痨病，在属于云泽的梦里，隔壁镇上米粮铺子家的小儿子就得了痨病，治到最后把家底全投进去，还卖了两个女儿，结果人还是死了。得了痨病，似乎就是收到了阎王爷的通牒。
父亲喝过药已经睡着了，之前喝村医给开的药时，父亲咳得整夜睡不着，还要安慰他，说好起来之后带他去浅草花屋敷*玩，这个承诺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实现。
云上泽在医馆门口的台阶边上坐下，手肘撑在膝上捂着额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他想。
“小孩，”穿着和服的男人从医馆里走出来，他手里攥着衣袖，“这病也不一定治不了。”
云上泽蓦地抬头。
少年头窄脸小，一双翠绿色的眼睛点缀在浓墨重彩的五官，好漂亮的孩子……男人定了定神，温声道：“你父亲是因为风邪引起的高热，风邪入体时间长了便有可能引发肺痨，但我观你父亲并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应该是可以治的。”
对上少年隐隐泛着水光的充满希冀的眼睛蝴蝶清正*表情更加柔和，他接着说：“中央区有一家西洋医院，里面的医生有的是西洋人，有的是从美国留学回来，你带父亲去那里检查吧……啊，不过西洋医院非常贵……”
他话还没说完，云上泽便猛地起身，“谢谢你！医生！我们现在就去！”
少年认真道了谢，跳下台阶准备出发，他握上车把手，僵住了。
云上泽缓缓回头，“那个……请问西洋医院要怎么走……”
蝴蝶清正笑了笑，说：“不介意稍微等我一会的话，我们一起走如何？正好我也差不多准备回家了。”
“好！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务必不要客气。”少年双手贴在身侧，深深地鞠了一躬。
温和的药师哑然失笑，这于他而言属实不过举手之劳，但少年的态度确实使他心口淌过一阵热流，“那就拜托你了。”
“我的名字是云上泽，住在荒川区往北的融雪山*上，目前在港口那边的棚屋暂住，您有需要做的事情尽管差人来找我。”
蝴蝶清正耐心听他讲完，点点头，“名字是云上泽，我记住了。我叫蝴蝶清正，是个药师……已经这个时间了，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云上泽顺手帮父亲掖了掖被子，回答道：“吃了家里带来的饭团。”
“好，我去拿东西，然后就出发。”他很快拎着一个药箱走了出来。
“走吧。”他率先走在前面，木屐击打着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云上泽稳稳托起车把手跟在后面，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看病（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