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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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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近来事多,乐氏一案还未审理清楚,给出一个让女帝满意又不对帝国伤筋动骨的答卷,又出了宋景同谋逆案,案件席卷人数也越来越多。
夏壁新任内官院长,内官院收归到女帝手中,六院一署以及地方官员所有上报给朝堂的奏折呈报等经过政务阁整理初批递进内官院,内官院登记整理后再交由女帝御批,女帝发回红批经内官院誊录摘抄整理后发还内务阁。若女帝拿不定注意,按以往惯例,是召集内务阁阁臣共议后再行决策,但女帝成立了勤务阁,早不用内务阁阁议。
所以内务阁渐渐成了一个空壳子,他们阁议交给女帝,不一定会被同意,最终的决策权是勤务阁与女帝商议后从内廷发出。
太后被废后,哈林病了那几日,内务阁的阁员又有大批入了勤务阁,等他再回朝,又经历了兽乱、谋逆案这种大事,女帝下令抓人御审等都未通知政务阁,全都是经过内官院和勤务阁直达圣命。
哈林在清冷的政务阁里抱着自家里带来的手炉蹙眉不展,温英华抱了一摞文书跟他道别,“首臣大人,下臣去了,陛下召我等去监办同郡王谋逆一案,查抄清点郡府私财。”
“去吧,都走吧!”哈林像老了几岁,挥手让温英华带了几个阁员走了。
闻越来汇报了追查兽乱的进度,女帝听完,吩咐尽快追查便让其他人等散去,叫来哈林。
哈林知道时机到了。
宋蔚朝道:“首臣近日生病,清减了不少。如今朝堂事务繁多,特别是谋逆案和兽乱案,事发突然,直指宫中,我担心背后有作祟之人还未被查出,所以要严令各部加紧查办。如今勤务阁又要督办日常政务,又要监管这两个大案,还要帮乐氏处理身后之事,实在忙不开。”
哈林道:“臣等政务阁,本是陛下属臣,该当为陛下鞠躬尽瘁,臣等愿意为陛下分劳。”
“我知道首臣的忠心,也相信你的能力,但有一事实则为难,勤务阁是我读书的伴读,一直为我抄书解读政务,我刚听政许多事不明,都需要他们来替我解读,而政务阁等都是些替父皇处理政务的老道之人,交过来的公务呈览已都是老成之言,两边交叉互议,虽更周全,但实则耽误时间。”
哈林弯下脊背,“陛下,此事是老臣失职,老臣为陛下办事,却未替陛下着想,只把政务递交宫里,却未亲与陛下汇报其中关系,请陛下责罚。”
“责罚就不说了,首臣可有老道之议,解决目前繁杂的程序?”
“解散政务阁,将阁员并入勤务阁。”哈林听着自己的声音,都佩服自己的冷静,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女帝逼他亲口来说,亲自解散政务阁,是应有之义。
宋蔚朝笑了,“既是首臣提议,方案自然是好的。政务阁在西廊庑外的听音阁,那处是帝皇早年与外臣论教之处,建在水渊边,冬夏皆凉,并不适合办公室,但地利便宜倒可给自省堂做刑狱审罚公堂,不若,首臣与各位大人便搬入勤学阁办公吧!”
这不是合并,是吞并!
哈林没表现出不高兴,“陛下,老臣算了下,即便是两阁合并,阁员也不够,帝国大学今年新毕业的学生,有一批是考上帝皇奖学金的,按例该入各部先从院员做起,也可入阁院从阁员打杂做起,阁员历练几年再放回院部做事,懂了朝堂朝务的大局流程和人事关系,再入下层历练,再提拔优秀之人入阁,便是优秀人才之选了。”
选人之事一直是哈林负责,他现在还挂着帝国大学名誉院长职务,帝皇奖学金每年的考核都是他来主持。
宋蔚朝道:“入选阁员等事首臣定夺就好!”
宋蔚朝由此想起修林,华严的恩人,因为他一句话而让华严放了乐景行。
而修林与堂长墨奉母亲临终之命追查的一个叫克里的人有过瓜葛。
修林曾是帝国大学教授,帝国著名的哲学家,写过《知行论》、《风行论》、《理想之门》、《沉思录》等伟大的哲学书籍,闲暇时入圣教院的幸福院中教过华严等读书写字。
修林后被帝国大学开除,便留在圣教教导收养的孤儿和贫苦民众读书,但并不固定在帝都,而是游历在帝国各处。华严说他幼时差点死在幸福院,是修林救过他,所以他答应过修林一定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修林数十年未对华严开口求过任何东西,所以当他求情放过呦鸣且让他瞒着女帝时,华严答应且做了。
但华严与堂长墨对修林和克里的关系各执一词,女帝对此人好奇颇大,想让华严寻他回宫,当面对质,但华严一直说不知修林行踪。
四十年前,修林和哈林同层是帝国大学任教,堂长墨曾指责修林抄袭克里著述,华严坚决为自己的老师辩解,不愿承认有此等事。
元之查到有份四十年前帝国大学院长提交帝皇的书折中提及《知行论》印刷时写道“已追回错误署名书籍二百三十本,尽数销毁”,此句虽未提及是什么错误署名,结合堂长墨所说,是不是说《知行论》确实非修林所著?
“你可认识修林?”
哈林苍老的面庞有些动容,他道:“陛下,臣曾跟修林同在帝国大学图书馆做扫地员,受当时馆长照顾,授书教学,这才有了后来自学考入大学最终成为教授,我与他是曾是好友也是同事。后来他因一些原因离开帝国大学,一直在圣教院下各教院做为挂名苦行修士,游历帝国各处教导教众和民众读书,是个人品正直、学识优秀的人。”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人,若说他曾认识一直生活在凛冬城底层的呦鸣且要救他,也不无可能。
“他什么原因被大学开除?”
哈林道:“文学院中有帝国大学实录,修林因与人斗殴,伤了人命而被开除,但因他是著名学者,这件事并未公开审判也未公布他的德行问题,对外只称他个人原因离开大学。”
“听上去他是个温和的人,为何会与人斗殴且伤了人命?”
“那人剽窃他的著作且冤枉他与他的妻子偷情,于是他约人决斗,不小心杀死了那人的妻子。”
这样的历史难怪华严和元之都说不知,他们年纪更小些,认识的修林已是一位成年且正直的青年,即便有这些失德之事怕是也会隐瞒。
“我怎么听闻他的著作是剽窃别人的呢?跟你说的相反。”
哈林一笑,“陛下是听拧了,或许时间太久有许多真相都被埋没了。是克里剽窃修林著作发表。”
哈林也认识克里。
“克里与我和修林都是图书馆里的扫地员,同时读书,同为帝国大学教授,但克里学问不够,为了教授考核,剽窃了修林写了草稿的书籍偷偷发表成自己著作,修林发现与他决斗失手杀死他的妻子,修林被大学开除,但大学也为修林主持了公道,收回克里的著作,重新印刷。”
堂长墨说的才是假的?
“那克里呢?”
“死了。”
女帝吃惊,“怎么死的?”
“他被帝国大学开除后,宣传歪理邪说,被圣教以红瞳妖邪为由绞死了。”
“什么样的歪理邪说?”
“陛下,那些异教徒都是帝都猎杀多年的存在,那些言论不听也罢。”
“他们是无圣教,宣传废除贵族领主制和奴隶制,要求自由民拥有自主入朝为仕的资格,废除非贵族举荐不得入朝为官的条例。”宋蔚朝一笑,作为女帝,受过完整的帝皇教育,对于帝国涌动的各层矛盾自然也是知道的,“三十年,明皇发动了一场对无圣教的大规模围剿,处死上万人等,无圣教消亡。以你所说,克里是被谋以无圣教徒名义被处死的,对不对?是修林举报的吗?”
哈林点头,“陛下所言不差,是老臣孤拐了,还当陛下是公主时,不敢让您知道帝国的难处。”
修林和克里的故事听上去完整无缺,但堂长墨为何笃定克里没死,还要寻找他呢?
“克里的妻子是何人?”夏壁突然出声。
女帝点头,夏壁问的问题可能会与堂长墨的母亲有关。
哈林道:“一位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圣教幸福院里长大。”
该问的都问完了。
“陛下,若您真对修林有兴趣,我知道他最近回了帝都,在元广区一处圣教院挂单,日常教些附近穷人孩子读书。”
华严都不知道修林去了哪里,哈林居然知道?
女帝来了兴趣,点头道:“若他真如你所说,是写出《知行论》这样跨历史性的哲学书籍的人,倒可请入宫为我解惑。”
“好,臣下尽力而为,会请他入宫为陛下解惑。”
哈林慢慢退了出去,并不高大的身影更苍老了。
女帝想着政事。
夏壁悄悄地从侧殿转到后门也溜了出去,待女帝想找他时,他已经追上哈林,往宫外而去。
夏壁勾着哈林,没个形象,“首臣大人,你这故事讲的不错,堪比教科书了,跟帝国大学实录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哈林打哈哈,“昨日听闻阁下受了长尾妖兽攻击,身体抱恙,还要多加休息。”
夏壁松开哈林,拍了脑门,懊丧道:“若非首臣大人提醒我都忘了这茬事。”
哈林:“阁下年纪轻轻便得陛下重用,日理万机,偶尔忘些许小事不打紧,这忘了身体大事可不行,还要保重身体啊!”
夏壁嘻嘻一笑,“说起身体,我还真觉得头疼得很,那妖兽的幻术太厉害了,所以脑子就不大清楚。不如首臣大人,四十年前的事记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一个错字都没有。”
哈林警觉,暗悔自己回答的太过流利,跟帝国实录记载的史实一样,就像时时刻刻都记着这事,这引起了夏壁怀疑。
夏壁揣着袖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哈林脸色,慢悠悠道:“不知大人可否先行引荐我见下那位修林老师?”
哈林道:“我也不知道他今在哪个圣教院,也需要打听,待我有了消息,自当先行告知阁下。”
夏壁与他告别,看着他出了宫,吩咐侍从,“我去文书馆,若陛下找,告诉便是。”
他掉头向东永巷穿行北去,文书馆是建在夏宫东北处奉圣殿院中一座皇家藏书楼,收藏着历代帝皇一生记事、手本、御批书折等,以及帝皇收藏的各种书籍,并不对外开放。文元想查阅钺皇平生文书,只有这里最齐全,所以她才想法调入这里任职,统领撰写帝皇本纪。夏宫西北有门直通太庙,宫内穿行永巷距离最近。
夏壁脚程快,等女帝想起喊他时候已走过长运宫,进入永巷了。
夏壁昨日从圣斗场被抱出来,衣衫都破烂,进了宫就一直忙碌,趁点功夫找了件以前衣衫换上,手脚都有些短,昨夜被女帝生气给关在东廊庑的牢间里,女帝早上又闹他一场,他都没披大氅。
这样跑了一天,此时冬季,北风肆虐,在永巷里如刀般翻滚,他有些冷,缩肩勾背小跑着去了。
姜依萱被安置住的流光苑便是夏宫东北靠近后御花园边,她担心母亲的病,刚从延寿宫出来,想去南医所寻找御医看看母亲之前用的药房子,再去一趟尚丝局,也低着头往前,与匆忙的夏壁兜头差点撞上。
好在都及时止步。
姜依萱见夏壁如此模样,忍不住提醒,“公爷,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夏壁道:“无妨,我马上就进入文学馆去了,也不冷的。”说着不冷,一股寒风卷来,他身体抖了下。
姜依萱手里抱着件黑青色的氅衣,她道:“公爷,这是我的一件中款氅衣,勾了丝线我本想送给尚丝局缝补,您若不嫌弃就先用一用吧!”
夏壁跟她在风口站了这一会儿,确实感觉冷了,他本就是个不拘礼节的人,看了天色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想着一会儿还要家去,便点头道:“多谢姜小姐了,有衣服穿就好,我哪里还会嫌弃?”
姜依萱将氅衣递给他,他披上,如她说款式中性,若不细看也不知是件女衣,他们道别,一个往北一个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