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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朝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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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明殿大朝会,女帝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瞰臣下们。
他们熟稔地做着做很多年的动作,跪拜,口呼万岁,起身,然后就开始按他们定好的顺序念着自己上奏之事。
打头的两个草草说完,就是热个场子,女帝戴着半面金圣花面具,像个塑料娃娃一样,他们也不需要她说话,只需要她的内官应一声,“喏。”
站在首位的哈林首臣站了出来,朝堂静可闻针,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大餐来了。
哈林念了长篇大论,无非是新帝登基,天下大同,朝廷上下一心,共图新章等,然后取出一份名单,拟着帝国最重要的政务阁新阁员名录,以及新上任的六院大臣及署僚名字。
政务阁成员少则十几人,多则数十人,但能与帝皇参赞政务称呼为阁臣的多不过五六个,其他阁员都是一些文书记录传话之类工作,这份名单不仅有普通阁员的变动,也换了三位阁臣。
女帝紧抿着唇,面具的掩饰了她的情绪,她看着他们表演。
长长的名单念完了,每一个名字女帝都早记住了,甚至详细查过他们的背景资料,以及与前世记忆做了对比,该重用的,该收服的,该铲除的,总得一个个排着来。
七大家族是随帝族一起登临元洲大陆,打败原住民,成为这个大陆的主人,他们共同推举宋氏为首。
朝堂更迭,人口变迁,贵族力量有衰落有强盛,但七大家族始终都顽强地站在帝国历史舞台上。
就连破落到被发配到最艰苦的南元洲靠近极地风暴中心的图兰城姜氏,都安插了人手进了朝堂。
哈林在念到堂丹林出任军务院大臣时,声音短暂停顿。
堂族带兵驻守西疆,常年与外族征战,全族都带着一股冷肃的杀伐之气,但被帝都贵族嘲笑是“怨气”。
今任的堂族家主堂丹顿,领军的本事稀松平常,但在为官之道上却比先祖都强,他世事通达,年少当家后,就让亲弟弟堂丹林不学军务,不学武术,将他送进文教院学习。
堂丹林狼哭鬼嚎逃学数年,但架不住凶悍的兄长鞭子棒子伺候,艰难在文教院毕业,得了个庶士称号,因为没得到学士学位,他还被兄长挂在门楣示众了三天。
堂丹林就这样被兄长逼着弃武从文,他不擅长文事,但也磕磕绊绊在帝国为官,六大院堂都做过官,甚至还去过监察署当过一年监察官,但其堂族武将脑袋确实不适合文官的弯弯绕绕,最高官职也不过做了几天三品郎官。
乐氏支持让酒囊饭袋的堂丹林当上军务院二品大臣,哈林同意,是因为乐氏和堂族答应打压下底层小贵族和监察署言官们对太后摄政的呼声。
不仅小贵族和监察署,在政务阁内,受过先皇恩惠的一些年轻阁员,也支持太后摄政,认为这样更符合帝族利益。政务阁本就不是朝堂编制,是帝皇外朝的政务参赞,被钺皇提拔压在六院之上。钺皇薨逝,控制着六院的大贵族们便借机反抗,政务阁渐渐弹压不住。若政务阁抽身回内廷,得到帝族支持,会更容易维持权利,而太后虽是乐氏出身,终归是帝皇遗孀,明面上只能代表帝族。
但哈林有自己的私心。他出身自由民,有幸读书考取帝国大学学位,后又在帝国大学教学三十年,从政十年,争到两鬓发白,不过是想得到一个身份。
钺皇打压贵族,重用之人多出身卑微,以他的政务方针,是不会提拔这些人为贵族的,他想要的是让贵族平民化。
但哈林的梦想是贵族,那是他做了四十年的梦,他想给自己素白的袖口绣上一朵象征贵族身份的族花。
哈林喜欢蔷薇。他查过历史,蔷薇家族在三百年前获罪,被流放黑森林,如今帝族已无蔷薇家族任何痕迹,是时候蔷薇别枝了。
乐氏是大贵族代表,是愿意给他们罗素家族这样一个荣耀机会的。女帝和太后会懂他的梦想吗?他们是帝族,谁知道是不是跟钺皇一样,孤寡独断,总想挑战自己赖以支撑帝国的大贵族们的权威?
堂丹林的名字被念出,殿内难得有点声息,哈林咳嗽一声,声音渐熄,他继续念出户财院大臣乐在渊名字。
所有名单都念完,哈林照例拜问女帝,“陛下可有意见?”
内官看女帝没有回答的意思,便高声唱道,“喏!”
哈林松口气,他还真怕年少冲动的女帝当堂给他提点问题,虽然不会造成困扰,但也会惹出笑话,会让他威信降低,那更压制不住政务阁那些年轻阁员了。
哈林示意,内官举步往前,打算唱喝朝会结束。
“臣有意见。”
在武将列臣里传出一个声音,朝臣们强忍着回头去看的冲动,大部分都在思索,这是哪位年轻朝臣,家里大人没教好规矩就敢放到朝堂列位?
堂长墨跨列而出,他身着夏宫侍卫长的大红莽服,长身玉立,他面色沉静,蓝色的眼眸如沉寂的深潭,无一丝情绪外露。
他朗声道:“臣对军务院和户财院大臣任命有异议。”
宋蔚朝坐直了身子,粉嫩的唇瓣与金色面具辉映,玉泽莹润,明亮的眼熠熠生辉,堂长墨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
“家父来信,说是突然得到一笔从户财院拨付给青城军的军饷,军务院接收人只有首院大臣私印却无官戳,他感到疑惑让臣去军务院核实是否是官中所出。臣去军务院找了经手军饷拨付的郎员核实,军务院并无此笔账目。臣又到户财院查探,户财院却道此笔经费是户财大臣私库拨付,不过是过了户财院公账,并未入库,直接发往黑青城的。”
堂长墨声线偏厚,说话不急不缓,他掏出手册,“请陛下过目,这有家父私信,以及臣的查证文书。臣有一事且问首臣大人,前户财大臣和前军务大臣都随帝皇逝于明兰湖风暴中,这一月中,两院并无首院大臣当值,为何堂丹林会用私戳代表军务院行事?为何乐在渊会用私财公用,不入户财库直接拨付军饷?”
哈林首臣指着堂长墨,良久才道:“你、你不是堂族的人吗?堂丹林可是你叔叔!”
“正因如此,我堂族一向堂堂正正为人,不愿落人话柄。敢问首臣大人,这件事是不是违规操作?”
哈林映着头皮回道:“帝国庞大,事务众多,不能一日无君,各院部也不能一日无首院大臣,军务大臣和户财大臣之位,早定了堂大人和乐大人当任,他们提前忙于院务,精神可嘉,于朝堂有益。”
“原来是早定了的职位,敢问大人,谁定的任命?堂院二品首院大臣,未经政务阁阁议,未经帝皇御笔朱批用印,谁敢无印登堂发号施令?谁改的律条,如此藐视帝国权威,藐视女帝权威?”
堂长墨一声比一声高,喝问之下,哈林不敢回答,这样不守规矩的为官之道他还没经历过!
堂族的人都是神经病啊,帝国千年,贵族们分羹官职,不都是这样操作的吗?谁还规规矩矩严格按帝国律法行事啊?特别现在是帝皇权势微弱,大臣们权利最盛的时候,什么朱批红章不都是个表面流程?
但这事堂堂正正在大朝会上质问出来,谁也不敢反驳堂长墨说错了啊!那就不是藐视女帝了,简直就是打女帝的脸,女帝再无权也不可能允许这样事情发生!
哈林看向乐在渊,示意他自己的锅自己背。
乐在渊板着脸,刚抬起步子。
堂长墨又向女帝高声禀道:“下臣质疑阁臣和堂院大臣不尊帝国律条,私授官职!今日朝会任命涉嫌授官程序不公正,肯请陛下驳回政务阁阁议。再请太后出朝,主持新官选拔任命!”
安静的朝堂,在堂长墨一轮轮轰/炸下,终于炸开了锅,议论声变大,嗡嗡如菜市。
“这确实不合规矩!”
“我立马就回去写奏本,要弹劾首臣弄权!”
“吏务院呢?是不是他们私放了官印?”
“没经授官便坐堂办公,这是藐视帝皇权威啊!”
……
哈林和乐在渊等频繁交换眼神商量对策,堂丹林不顾身份从前排跑到堂长墨跟前,拉着他的胳膊往朝堂外拽,“你无法无天了!给我滚回家,等我替你父亲给你家法!”
堂长墨稍微用力便弹开他并无力气的胳膊,吩咐佩刀侍卫,“朝堂奔走,扰乱秩序,无视宫规,拖出去,杖二十!”
堂丹林指着堂长墨,“你说什么?”
等侍卫将他按住拖了就走他才反应过来,喊道:“堂长墨,我是你二叔!你敢杖责我?”
“不是我要杖责你,是我身为夏宫宫廷侍卫长代陛下刑罚。”堂长墨的声音不高,但声声入耳,重重压制住所有躁杂的声音。
哈林指着堂长墨跺脚,叹息一声。
殿堂礼仪本就归宫廷侍卫长管辖,平日朝臣吵架,动手抓胡子扯头发也有过,一般帝皇不说话,侍卫们怎会主动去得罪贵族臣僚们呢?别说打板子,躲都来不及!
堂长墨借题发挥,但谁也挑不出错。
大殿静可闻针,只余殿外堂丹林的哀嚎声。
只听一声传呼,“太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