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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月色流菊枝 ...

  •   这日中秋,一早紫霄宫里倒还宁静,待到下午,过节的气愤就渐渐显露出来,尤其是厨房里最为忙碌。

      晚饭过后,路遥打量着秋燃送来的首饰,也有些动心了。于是翻出那箱子衣裳,挑了件鹅黄色的衫裙换上,头发散开,不再像以前那么随便往后一扎了事,而是随手挽了个最简单的坠香髻,戴上了那套首饰。细看看镜中,只见重重叠叠的素雪香云纹纱裙无风自动飘逸如仙,浮云水袖,纨素腰身,衬出身段清秀美好。菊花藤蔓的发簪斜斜绾着,花心一颗璀璨的黄钻,另一丛碎钻玲珑垂下,叮咚作响。

      路遥看了半晌也有点呆,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打扮了,上一次似乎还是五年前刚到秋翎庄,初初在这异世和秋燃重逢的时候。那时出于好奇才打扮起来,现下看来,她自己也很满意。打扮得漂亮美丽是女孩子的天性,路遥平时实在是懒,万事不愿费心。这样偶尔一打扮,自己也觉得挺新鲜的,于是高高兴兴的打开了院门。

      院门外站的正是被张松溪打发来接路遥去龙池亭赏月的殷梨亭。殷梨亭见到一个黄衫女子身形窈窕,凉风微拂的裙摆如烟如雾轻轻飘动,仿若仙子凌波一般款款而来。长发斜挽,绾发的簪子上不知名的饰物似乎散发着星光,又似乎是如水月色,极是动人,而这光芒却都远不如那双星眸中的光芒来得璀璨动人。待那盈盈笑意浮上,殷梨亭只觉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散了眼前幻境。

      路遥看着殷梨亭的模样,不禁摸了摸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什么,把他吓成这样了。“殷六哥,你还好吧?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

      半晌殷梨亭方道:“路……路遥。你……”

      路遥笑道:“我说过了,我叫路遥,不叫路路遥。怎么,这打扮有问题?”

      殷梨亭连忙摇头,说出一句:“不……很好看,只是没想到是你……”

      路遥佯怒道:“变好看一点了就没想到是我,你是想说我平时很丑?”

      “不是……我是说……呃……路遥。”殷梨亭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

      路遥笑了,决定不为难他,道:“好了,不为难你了,咱们走吧,总不能叫张真人等不是?”

      当两人一并来到龙池亭的时候,武当诸侠皆在亭中,似乎已然坐了一会,而坐在上首一人,正是张三丰。路遥发现自己似乎迟到了,暗暗伸了伸舌头,连忙上去告罪。

      事实上众人见了殷梨亭与路遥打远处并肩而来,只见清朗夜色之下两人宛如身披月光,无不在心中赞叹。一旁宋远桥与张松溪对看两眼,微微含笑。路遥这时候没空注意别人如何,以她的概念来讲,自己是迟到了便是不对,不禁瞪大了眼睛看了殷梨亭一眼:怎么不告诉我迟到了,还一路和我慢慢走过来。

      殷梨亭垂了双眼,全当没看见。

      路遥无奈,连忙上前一步向张三丰行礼,道:“路遥来迟,张真人和诸位莫要见怪。”

      她虽是张三丰请回山来的,但是这些日子的确也没见过这位近百岁的老者几次,每每提及,都听殷梨亭等人说师父常常闭关,很少出来 。

      张三丰此时却是看着路遥笑得极是高兴,“不怪不怪,路姑娘梳洗打扮,我这小徒自是等得。”

      路遥心道冤枉啊冤枉,哪里是我梳洗打扮耽误的时间,分明是您老这徒弟走起路来像蜗牛,这么多年轻功都白学了么……

      路遥自到了亭子里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尤其是张三丰刚才微笑捋须同她讲话的模样。摸了摸鼻子,觉得堂堂武林北斗和武当七侠,也不至于拿她一个小大夫如何,于是赶紧捡了空着的椅子坐了。却听张三丰继续道:“路姑娘兄长却是客气,路姑娘在武当山上为岱岩费心诊治,令兄却还赶着中秋给老道送了不少东西,着实让我武当受宠若惊啊!”

      路遥问眼张大了眼睛:“我兄长?呃,您是说秋燃么?”路遥被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兄长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她和傅秋燃很少兄妹相称。

      宋远桥见路遥一副很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遂解释道:“傅庄主今日一早,派人送了不少礼物上武当山,说是权作拜山,并说路姑娘寄居武当山,托武当妥善照顾。其实本是我武当有求于路姑娘,那里敢说照顾二字。”

      路遥闻言双眉微挑,不明白秋燃是在搞什么名堂,难道想要联络一下关系?秋燃什么时候对江湖感兴趣了?正自琢磨,却听得宋远桥道:“路姑娘,这位你还没见过,这是内子范氏,以及小犬青书。”

      路遥刚才一进亭子,就注意到宋远桥身边坐了名中年女子,三十六七的年纪,微微富态,眉目间看得出年轻之时想必也是清秀女子。而她旁边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端的粉嫩可爱,此时正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路遥。

      范氏起身向路遥敛衽为礼,“路姑娘。”

      路遥忙道:“路遥见过宋夫人。”正想同样还以女子礼,想起秋燃对自己行女子礼的评价,遂而还是长揖为礼。范氏不以为意,一旁莫声谷倒是笑道:“我还以为路姐姐同我们这群江湖人才执男子礼,没想到竟同大嫂也是这般。”

      路遥耸耸肩道:“秋燃当年说我一行女子礼,那动作立时让他胃里难受得紧。所以我才不愿意祸害别人的食欲。怎么,小七想体验一下食不下咽的感觉?”

      一句“食不下咽”让莫声谷想起了当初俞岱岩房中那顿生不如死的早餐,连忙摇手,“不不,路姐姐这礼行的好看,这样最好,潇洒豪爽不同俗流,千万莫要换、莫要换。”同样知情的俞岱岩不禁笑出了声。

      这时宋青书也学着大人模样冲路遥抱拳道:“青书见过路姐姐。”张松溪笑:“青书,你须得叫路姑姑。”

      路遥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做过姑姑,正想说没关系,还是路姐姐好听,却忽然想起莫声谷也管自己叫路姐姐,总不能让人家错了辈分,她是不在乎,可是武当从上到下恪守礼仪,怕是辈分看得重,于是摸摸鼻子,随他去了。

      谁知小青书却跑了过来,细声细气的道:“路姑姑你好漂亮,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路遥好笑,心道这小家伙好生会讨女孩子欢心,将来长大怕不是个风流种才好。于是弯腰把他抱在腿上,逗他道:“路姑姑哪里漂亮?”

      小青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哪都漂亮。眼睛最漂亮!”

      路遥笑得更开,继续问道:“那路姑姑和你娘谁比较漂亮?”

      这问题对于小青书来说委实有点难,看着亭中众人都在看他,于是道:“路姑姑和娘一样漂亮。”这话让众人无不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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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这些年在外奔波,年年中秋都会回秋翎庄同傅秋燃同过。今年却因为给俞岱岩疗伤而归不得,心下多少有些遗憾。不过想想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年,继而释然。更何况秋燃非但没有表现出不乐意,反而似乎上赶着让她留在武当山,这让她怀疑秋燃是不是另有什么图谋。不过能体验一下武当这种灵秀之地的中秋月圆,她倒也觉得新鲜。尤其是她以前行医,虽然多少救治过一些江湖人物,却对所谓的江湖没什么完整的了解;懂得些武艺不过是用来防身而已,几乎就没有动用过。这次倒是得张松溪给她细细讲了江湖门派掌故名人轶事,听得颇是津津有味。路遥一开始还以为张三丰加上这六个徒弟聚在一起,总会讨论些拳脚剑法轻功内力这些东西,自己一个连内力只够支撑三五里地的家伙坐在这里岂不会无聊。谁知张三丰师徒这一聚,只是或天南海北或家长里短的闲聊,就连一向沉默严谨,喜怒不形于色的俞莲舟谈锋也是很健,全然不若平日里只是点头摇头,开口均是授艺之时的模样。

      傅秋燃的见面礼到让武当诸侠很是好奇路遥与秋翎庄的关系,见俞岱岩与张松溪询问,而一旁几人也都看着她,路遥耸耸肩笑道:“我和秋燃不是亲兄妹,不过比亲兄妹关系更好吧。”

      “义兄妹?”莫声谷好奇。

      路遥摇摇头,淡淡道:“我从小懂事起,就和秋燃是玩伴。那个时侯,我们两家住得近,再加上若长,三个小孩子经常打打闹闹,过得自在。七岁那年,一场天灾发生在我家乡,一夜之间死伤无数。我的父母双双故去,那个时侯秋燃和若长的父母也在灾祸中去世。从那以后,天下之大,却唯得我们三人相识相知,于是三人便一直相依为命形影不离。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世上生存下去不易,但是生活艰苦多舛之中却生出无比的恩情。所以说我们算是亲人吧,虽然没有血缘,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情分远胜亲生兄妹。后来我们更是同门学艺,从不曾分离。许多年来人世变迁,已经无法详说,不过终究还有我与秋燃同处为伴。直到这两年,秋燃一心经营秋翎庄,而我一心行医游历,倒是聚少离多。”

      在座除了张三丰活了近百年可谓阅尽世事以外,众人闻言无不悄然。一直以来见路遥行止气度颇是不凡,而略一打听便知秋翎庄在江南一带商界的累累盛名,几人一直以为路遥若不是秋翎庄的大小姐,至少也是世家名门。却没想到不仅路遥,连秋翎庄庄主傅秋燃也都是孤儿。

      张松溪从殷梨亭那里约略听说了一些傅秋燃与路遥之事,却不知道后面竟有这么多往事,良久道:“小路,对不住,中秋之夜却让你说起这些伤心之事 。”

      路遥摇摇头笑道:“这不算是伤心之事,虽然父母不在了,但是能得秋燃和若长这样的情分,一辈子相互扶持灵犀相通,怎么算得上是伤心之事?如今想来当时年幼之事,有爱无恨。张四哥无需介怀。”

      张三丰呵呵一笑,“有爱无恨,路姑娘这话好。松溪,这世事本就难料,祸福之间难说得很。所谓祸福相倚,其实并非仅指祸福总在一同,而是有时同一件事,有人看到的是祸,但是转眼看看,或若是福也说不定。你们师兄弟莫要拘泥了。”这话一语双关,明里再说路遥,至于或有什么另指,各人心中却都有一番不同滋味。

      张三丰的话,却让路遥看向了俞岱岩。想起那日殷梨亭告诉自己俞岱岩因屠龙刀而伤,张翠山因俞岱岩而不知所踪。这几年武当两件大不幸之事皆尽于此,却不知道若是自己医好了俞岱岩,于他是祸是福?于武当又是祸是福?忽然便觉得医者这个角色越发有趣,却也越发难做。

      此时不知是谁提起了几人儿时的趣事。当年宋远桥、俞莲舟与俞岱岩入门甚早,如今年长几位师弟不少,无从考究。至于张松溪往下,年不过二十有余,均是四五岁模样便被张三丰带回了武当山,彼时年幼,自然各类好笑之事无数。于是一晚上,路遥颇听到不少武当派的内部辛密。诸如张松溪张翠山两人从后山抓了只狗养在紫霄宫里到最后发现其实是只狼差点被抓花脸;殷梨亭与莫声谷随手拿了个玉盆装捡来的乌龟结果那玉盆正好是峨嵋派送给张三丰做寿礼的羊脂白玉承尘净水坛;张翠山带着两个师弟在后山生火烤野兔结果差一点一把火烧了玉女峰;后山上的一窝野豹被殷梨亭几人扰得不胜其烦日日鸡犬不宁最后脾气比打磨的猫还好。俞岱岩闻言淡淡笑道了一句六弟那窝野豹是不是在天柱峰呀,多年未见也不知如今怎样……于是乎路遥终于发现,这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武当七侠其实小时候比起自己和秋燃几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都是人嫌狗厌的主儿。不禁更加敬仰的看向张三丰,心中暗道您老人家果然是高人呀高人,换谁也扛不住这么七个主儿连续二三十年的折腾,您老人家居然扛住了还能教成这样子,真是奇迹呀奇迹。

      路遥看看如今武当七侠已然个个是名满江湖的七尺男儿,这些招猫逗狗的本事怕是不会再玩,却也不知道山后那窝野豹会不会在消停安生几年后开始大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之类感叹。她眼珠一转,看向了坐在自己腿上的小青书,随即暗自点点头,八九岁的年纪,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想来山后的野豹怕是没有时间抱怨了。

      众人聊了足足半宿,直到尽兴,已是子时将过。路遥浮云水袖一挥,一句俞三哥需要早早休息以养精力,众人先是送走了张三丰,随即送了俞岱岩回房,道了声安好,各自散了。

      殷梨亭送了路遥回了院子,站在院门口,有些犹豫。路遥见殷梨亭模样,问道:“殷六哥有事要说?”

      殷梨亭抬起头,迟疑的道:“路遥……那日、那日……呃,给三哥治疗所需之物可都准备好了?”

      路遥听了奇怪,自然点点头:“都好了。剩下的只需当天凌晨用药物熏蒸一下治疗时所用的房间就行。”

      殷梨亭还是不走,脸上红得几欲滴血,隔了好一会儿,又道:“其实,我是说……这、我是说你今天的衣裳……很漂亮……”

      路遥更是奇怪的挑了眉,笑道:“谢谢,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殷梨亭没反应,却把头越压越低:“……路遥……其实我想说……那日的事情我想了好些天……本来前日便想……告诉你……我,不是,我是说在下,呃……”

      “哪日的事情?想什么想好些天?”路遥不解的眨眨眼,“殷六哥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我前日就来了,结果你……你不……不在。我是说……那日的事情我愿意……愿意……”殷梨亭怎么也说不下去后半句话,微一抬头,看着路遥满脸奇怪的看着自己,柔润的红唇有些疑惑的半张,如水月色柔柔的洒在她的耳边额间,映得发簪上流苏的碎光晶莹闪烁。一股极淡的药香幽幽的飘散在殷梨亭周身,让他立时想起那天夜里,路遥靠在自己怀中熟睡时,自己所闻到的药草清香。在脸轰地红起来之前,殷梨亭脚下猛一用力,十成功力加上武当特有的追月步,眨眼之间,人就在路遥面前消失了。路遥莫名其妙的眨眨眼睛,再摸摸鼻子,心中暗想:“这是怎么了?我打扮得女孩子一些,居然把他吓成这样……难道他怕女人?”

      随即好笑的摇摇头,关了院子的门,进了屋子。院中月色清朗朗的映澈夜晚的武当山,却不知今年八月十五,是人赏月还是月赏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 月色流菊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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