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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孩子 ...

  •   这个人究竟是谁?

      在看清这个人的脸的时候,刘二的脸忽然变得铁青;在这个人攀在石崖边上伸出手来把他拽上去的时候,刘二的眼中已充满了泪水。

      一种委屈、愤怒、又恐惧的泪水。

      他的心中,似也已充满着委屈、愤怒、恐惧——以及失望。

      那个救了他一命的人——秋谭,此时已几乎变成了他的仇人;而站在崖边上奋力探出半个身子来接应他们的另一个人——阿飞,也仿佛已变成秋谭的“帮凶”。

      半身污泥的刘二不仅没有感激他们,反而用那双泛着红的眼睛愤怒——迁怒——地瞪了他们一眼。

      秋谭仍是在“笑”,这本是很寻常的,而阿飞竟也并不气恼,只因他很明白一个道理:你永远不能和一个正在流泪的人计较些什么。——这是他的那位兄弟教会他的。刘二,这脸上已有了岁月痕迹的清瘦中年人,倒不比阿雪懂事多少。

      对了,阿雪。

      一想到阿雪,这少年的心中便涌起一股柔软的情绪。他原来绝不是个能够轻易地同情别人、理解别人的人,可是当一个本来孤独的人有了亲人、朋友,那么,他就会改变。

      于是现在,阿飞心里剩下的那一点气也已全消了。

      他甚至伸出手轻轻地理了理刘二已不成样子看不清本色的青衣裳,淡淡道:

      “回去。”

      “回去”这两个字,是一句能够触动人心的奇妙的咒语。这奇妙的咒语一说出口,刘二立马不再咬牙,不再瞪眼,他只是睁着眼睛看着阿飞,只看了一眼,便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来。

      大概有几个呼吸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刘二闷闷地说:

      “之前的话,我并非骗你。”

      阿飞本已柔软下来的手、已柔软下来的心,又猛地攥紧。

      “。。哦。”

      刘二问:

      “哦是什么意思?”

      阿飞道:

      “我在听。”

      刘二道:

      “你现在是不是还想再听些什么?”

      阿飞的眼中忽然充满了一种十分残酷的冷静,一切柔情都在这带着痛苦的冷静中全然消失。

      ——“我想听,你是她的朋友,还是敌人。”

      他冷冷地说。

      刘二似已愣住,他是否想起了那个又柔弱又坚强,又纯洁又残忍的女孩子?

      他好像既是她的朋友,又是她的敌人。

      这复杂世界上的复杂的事情,又怎么能用“朋友”“敌人”这样简单的词语加以简单地分割?

      刘二说:

      “我希望她能够把我当做她的朋友。”

      “希望”。

      这两个字中有多少的美好,又有多少的无奈?

      这其中的曲折,又岂是阿飞能够知晓的?

      阿飞的眼睛似乎睁大了一瞬,这少年的眼中终于泛起些恨意。

      ——亲人和朋友能够带给一个人的当然不止“爱”,当然还有“恨”。

      没有再说一句话,他转头就走。

      刘二给他扔在后头,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人扔在身后,可是这两次里他的表情却完全不同。第一次的时候,他委屈、愤怒;这一次,他的脸上带着真切的忧虑,也许还有些带着怅然的怀念。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秋谭越看他,越觉得有趣。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刘二”似乎是在故意地放大或者隐藏自己性格中的某一面,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去做?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是怎么和阿飞遇上的?“老三”是谁?这两个人和幽灵山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见过这个人,却会觉得他莫名面熟?

      无数个新鲜的问题浮现在秋谭脑海中,他的瞳孔微微睁大了一瞬,饶有兴致地看着刘二的背影。

      他本就是为了追逐一些问题的答案才会来到这里,如今却收获了更多的问题,可是他也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到最后,“老捕头”总是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总是会的。

      。。。

      一个崭新崭新的蓝布白花包袱,包裹虽小,却似乎是沉甸甸的;然后又是一个旧旧的灰包袱,灰扑扑的料子虽然被撑得鼓鼓囊囊,看上去却不重。

      同船的人,去打量那蓝布包袱的比去瞧那灰包袱的多得多,可是他们的目光刚刚一落,又悄悄地收回。只因他们很轻易地看见那背着蓝包袱的青年的黑色腰带里,斜斜地插着个同样蓝布包裹的长条,又像是刀,又像是剑。

      不管是刀,还是剑,总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而那青年本人看上去更不好惹,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端坐,他那长相不知怎么的,虽然英俊,却总透出一股冷冰冰的邪性。

      奇怪的是,他的同伴,那背着轻飘飘灰包袱的,却又是一副挺讨人喜欢的模样,脸上还带着两个巧巧的笑窝。

      船舱里的人们本不愿意和这带着武器的陌生人打交道,却都忍不住和这讨人喜欢的青年交谈起来。

      只因这青年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那些危险霸道的江湖人,他像是那种每个地方都会有的、让人觉得既亲切又无奈的市井小无赖。这些小年轻们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却并不多么惹人厌,又也许会给邻近的人找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挨了骂,就笑嘻嘻地溜走,平常的日子里多他们几个不多,少了他们呢,倒反而觉得有些无趣。

      这样的一个青年,对他们是无害的。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这青年叫作“小红花”,也知道了那冷面孔的,却有个温温柔柔的名字叫作“阿雪”,这两个名字都不像是正经名字,却都很“江湖”,像是传奇故事里的名字。

      船上角落里,坐着一对去探亲的母子。就在小红花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那穿着花布袄子的孩子正躲在妇人的身后,探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两个瞧,然后这大眼睛闪闪发光地亮起。
      这孩子是不是正在想象这奇特名字背后的种种故事?

      他不知道,一个人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这件事情也许意味着神奇的故事,却更可能意味着悲剧。——童年的悲剧。

      小红花正有些无聊,注意到了这小少年,便向他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小少年红着一张圆圆的小脸,躲到他母亲背后去了。——说是少年,其实这不过只是个还很年幼的男孩子,男孩子们当然也是会害羞脸红的(有些男孩子长大了依然如此)。

      那妇人,脸看着还很年轻,穿着和做派却已带着完全成熟的母性,露出慈爱的笑意,点了点头,便扭过头去,一只带着金镯子的手绕到身后去,轻轻地拉起那男孩子的手腕。

      男孩子似乎不好意思,便挣脱了。崭新臃肿的花布袄子弓作一团,小老鼠一般地窜到了船舱靠外侧。

      妇人便急忙忙地要去追赶,小红花的手却已伸出,上臂一拦,把这小老鼠拽到了身边。那妇人便也感激地回以微笑,重新坐在原位,只是上半身免不了靠外些,方便她时刻注意着孩子。

      那男孩子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他母亲的身上,他幼小的身体半靠在小红花的膝盖边上,眼里只顾瞧着小红花乱糟糟灰扑扑的一身衣裳,盯着那鲜红鲜红的三寸宽布,这红布在他的眼睛里、想象里,已变得多么的威风!

      他竟然就乖起来。

      “我,我可不可以叫你红叔叔?”

      小孩子,小孩子们坏起来的时候,谁也受不了他们,可是他们乖起来的时候,却实在是可爱。

      小红花笑嘻嘻地说:

      “你就叫我小红花好了。”

      男孩子的脸更红了,他们总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大人的平等对待。

      “你是不是会飞?”

      他正式问的第一句话,问得就很巧。

      小红花说:

      “会一点,飞不远。”

      “你是不是会拳?”

      这男孩子当然很聪明,他看见小红花身上并没有武器,所以才会这样问。

      “不会。”

      男孩子愣了一下。

      “那你会什么?”

      小红花诚实地说:

      “我只会飞,飞一点点。”

      男孩子相信了他的诚实,脸上的兴奋之色肉眼可见地减少,却很体贴地说:

      “那也很厉害了。”

      他虽然又体贴又懂事,却也体贴得有限,只因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灵活的眼睛已从小红花身上移开,落到了一旁的阿雪的身上。

      等到阿雪默默地回看过来,他又慌慌地扭转身子躲开,像刚才躲在他母亲身后那样躲在小红花背后,看得小红花想笑。

      男孩子躲着时,又故技重施,探出半个脸头来,盯着阿雪的腰间瞧个不停。

      他的心里是不是在猜测,那蓝布里边裹着的,究竟是刀,还是剑?还是棍,或者是种奇特的、他从来很没有想象过的武器?

      在这猜测之中,这小男孩似乎也已满足,他并不奢求真正的答案,因为他脑海中无尽的想象就足以令他露出笑容。

      但是,他却马上就知道了这问题的答案。

      。。。

      银色、红色,在这小小的船上晃动。

      银色的一点寒光,虽然冷,冷得叫人迷醉。他看见这光在青天般的蓝布下一闪,余光处,三寸红布起了一阵轻缓柔和的抖动,或者舞动。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然后动又变成静!

      。。。

      男孩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被自己的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妇人的脸上残留着惊恐,却没有一滴泪——母亲总是坚强的。而男孩子原本红润的圆脸也已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血色。

      那个传说故事一样的“江湖”,似乎和他所想象的并不一样,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可是。。。

      “咚、咚。“

      男孩子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头死死地埋在妇人温暖干燥的怀抱里,所以他绝没有看见,有几具尸体——水贼的尸体——已被几个大人合力扔到了水中,如同死硬的石块一般地沉了下去。

      这男孩子的哭声很快就低下去,消失在妇人轻柔、怜惜地拍抚之中。

      等他这一觉再醒来的时候,他是否还会记得今天的事,今天的向往?

      在淡淡的波浪之中,在带着众人讶异的沉默中,阿雪遥遥地看着那妇人,似已出了神。——他想起的是自己心中那一块模糊已远去的圣地,那里是绝对的安全、温暖、舒适,却其实至始至终就没有存在过。

      阿雪忽然感到了种不寻常的东西,这是他已经熟悉的,一股恨意。这恨意比那天晚上他所感受到的更熹微、更绵长、更压抑。

      他按耐住。

      因为他还没有完全地明白,也因为这情绪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他下了船之后,就要到那一片森林里去,去找他的兄弟。他那同样心怀着仇恨的兄弟。

      。。。这世界上为什么总是会有心怀仇恨的孩子?大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把仇恨带给这些本来崭新纯洁的生命?

      。。。谁知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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