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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京城 ...

  •   铁手去到过很多的地方,见到过很多的人,但是他却从来也没有见到过阿雪这样的人。
      阿雪的心智不成熟,可是并不需要他人多么的照顾,他自己就能够自己把身上的一切都打理好。也许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人的缘故,他的话并不多,可是如果铁手找他说话,他也无话不谈,有时候还能说出一些很有意思、让铁手都忍俊不禁的话来。

      赶路到底是一件很无聊的事,阿雪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雪。尚未出冬天,天上偶尔还会下雪。只要一下雪,阿雪就会打开马车的窗户,抬头往上看,雪是冰冷的,可他的目光是有温度的,那种专注的目光甚至含有几分带着虔诚的亲近,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他所熟悉的朋友或者亲人。

      “阿雪,你喜欢雪?”铁手问。

      这么问的时候,他在心里觉得有些有趣,一个以雪为名字的人,会不会喜欢雪呢?

      阿雪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认真地看着铁手。他每次和人交谈之前,都要看着那个说话的人,然后再用一种较为缓慢的速度、较为慎重的口吻来说话。就好像“与人交谈”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不可以轻慢对待的事。

      他说:

      “嗯,喜欢的。”

      说完这句话,阿雪又道:

      “可是阿飞不喜欢雪。”

      铁手问:

      “为什么?”

      阿雪说:

      “因为一下雪,就会冷、饿。”

      他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人从想象拉回残酷的现实。铁手的脸上并没有显示出什么异样神色,只是很自然地说:

      “这,也有道理。”

      他又问道:

      “你的名字是阿飞给你取的?”

      阿雪说: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阿飞说:‘我以后叫你阿雪’,所以,大家都叫我阿雪。”

      他犹豫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猜测道:

      “因为,嗯,他是在雪地里见到我的。”

      在遇到阿飞之间,阿雪是怎么生活的呢?那也许只能算是“生存”,而不是“生活”。他自己虽然也懵里懵懂,却也隐隐地明白是阿飞改变了自己的一切,是他使得自己变成“人”而非一只人样子的野兽。

      虽然距离他们出发时过去得并不久,可是他有些想阿飞了。。

      说着话,阿雪慢慢低下头来,盯着怀里抱着的木盒子,好像要从这价值千金的盒子上盯出一朵花来。

      他默默地看了好一阵,抬头问铁手:

      “铁手捕头,这是我爹给我的吗?”

      铁手认真地说:

      “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

      阿雪想了一回,慢吞吞地说:

      “我只想要钥匙,不是我爹,也行的。”

      铁手失笑,道:

      “你倒是盘算得清楚。”

      阿雪用两只手紧紧地把木盒子抱在怀里,就像是孩童抱着一个大大的礼物盒,期待着里面会有自己心爱的玩具。

      那种带着期盼的童稚神色使得铁手忍不住开口问他:

      “阿雪,你想要一柄怎么样的剑?”

      阿雪这回回答得很快,好像早就在脑子里想过好几个来回。他说:

      “要白的,雪一样白,也要花一样的红色,湖水一样的蓝色,风一样的绿色。”

      他不说这剑要多么得锋利,要多么得称手,只说些蓝的绿的颜色,完全是孩子一样的兴趣,孩子一样的爱好。

      铁手也不笑话他,而是凑近了些,十分感兴趣地继续问道:

      “那么,你要给它取什么名字?”

      阿雪这回愣了一愣,好像在想:剑也要取名字吗?

      他反问铁手:

      “你的武器叫什么名字?”

      铁手往前平平伸出两只手掌,翻转展示了一下,笑道:

      “我的武器就是这两只手,嗯,一只叫右,一只叫左。”

      阿雪歪着脑袋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

      “那我的剑,就叫做‘铁’。”

      铁手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好名字。‘铁’剑,实在没有比这更贴切更好的名字了!”

      阿雪也笑起来,狭长眼睫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显得这张本来看上去危险而冷漠的脸忽然就变得带着点可爱了。

      “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铁手忽然说。

      阿雪说:

      “谁?”

      铁手说:

      “那是我的师弟,冷血。我想你们一定能合得来的。”

      阿雪说:

      “‘师弟’是什么意思?”

      铁手说:

      “就是同一个‘师父’,但是入门比我晚,哦,我师父就是诸葛先生,我还有一个师兄,他。。。”

      。。。

      京城,还是那么繁华的京城,往街上随便扔一块砖头下去,都能砸到三个皇亲国戚或者朝廷大员的京城。

      江湖和朝廷里的那些风云诡谲,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街道上的人们的生活。街道两旁挂着令人目不暇接的店铺牌匾,宾客盈门,街道行人,香车宝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阿雪从车窗里往外看,眼瞳中倒映着许多新鲜热闹的事物,心中涌起一阵又一阵新鲜的雀跃,就连之前对于阿飞的那种略带惆怅的思念也被他短暂地扔到脑后去了。

      马车非常缓慢地行驶过几条街,又转过几个弯,铁手忽然说:

      “到了。”

      阿雪抱着木盒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他站在地面上,抬头展目望向面前的府邸。

      这府邸既不显得金碧辉煌,也并不如何庄严气派,只有几个看上去十分精神、气势不凡的家丁立在门侧。门牌匾上上书三个笔力不俗的大字。

      ——“神侯府。”

      白玉一般的精致厅堂之内,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这老人历尽风霜的脸上已有了许多许多的皱纹,可却仍然具有一张孩子般俊朗的脸容。*

      他只是站在那,就好像是一幅高古的名画。

      “世叔。”

      铁手上前,语气恭敬又不失亲近地称呼他。

      阿雪也把手中的木盒子放在地上,拱手作揖,口称“诸葛先生”。

      诸葛神侯和蔼地一笑,对铁手微微示意,又对阿雪说:

      “好孩子。你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这些日子,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下,不必拘谨。”

      只打了一个照面,听诸葛先生说了一句话,可是阿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位慈祥的老者。

      铁手遗憾道:

      “世叔,冷血不在吗?”

      诸葛正我了然笑道:

      “除了你以外,他们都还在外边办案,不过正巧冷血过几天就会回来,他速来独来独往,有个同龄人陪伴也好。”

      铁手露出个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说:

      “我正是这个意思。”

      诸葛正我笑道:

      “时候不早了,先回房歇息吧。”

      。。。夜已深了。

      虽然睡在柔软的床榻、崭新的被褥上,也许是因为到了新环境的缘故,阿雪久久不能入睡。

      阿飞在干什么呢?

      李寻欢在干什么呢?

      白日里一切新奇的都已经过去了,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他安静地想着,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看向头顶的床幕。

      忽然,阿雪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在他的余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发着光。

      这光芒由浅到强,一开始似有似无,让人疑心只是自己的幻想,后来渐渐强烈,甚至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让人再也无法忽视。

      阿雪从床上无声利落地坐起来,转过头望向自己放在床边小几上的木盒子。

      他没有看错,一路上都毫无动静的木盒子此时竟然正在发出一种奇特的光芒!
      这荧惑的浅绿色光芒来自于盒子的上表面,看上去就如同在黑夜中燃起了一片莹莹的鬼火。

      阿雪没有做声。
      他并不害怕,而是兴致盎然地观察着这个正在散发着微光的盒子。细看时,他发现这光芒并不是毫无规律的,而是在盒子的木质表面上勾画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文字:

      ——“钥。,银钩。坊。”

      有两个字,阿雪还不认识,好在他的记忆力相当不错,于是他盯着那片荧光,仔细地记下了那两个字的笔画形状,预备着以后再从脑子里把这几个字描摹下来。

      那荧光自己持续了一会儿,就又慢慢暗了下去,消失不见了。这个不大的房间重新回到朦胧月色的笼罩之下,什么自己会发光的箱子,荒谬得就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阿雪又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见它真的没有任何反应了,又默默地躺了下来。

      黑夜中,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月光在地板上静静地流淌。

      过了半晌,他翻了个身,面向木盒而卧。

      ——“铁手捕头,有纸笔吗?”

      第二天一大早,阿雪就逮住了刚刚晨练完的铁手。

      铁手擦汗的动作一顿,问:

      “怎么,你要写字?”

      阿雪坦然应道:

      “嗯。”

      ——事实证明,阿雪完全不会写字。

      他一上手握笔,就给人看出了端倪:就算是刚刚启蒙的小孩子,也不会用他这样外道的握法,那种握笔如握剑的手法。

      铁手没有上前指导,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要写些什么。

      阿雪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昨天晚上他看见的文字誊写了下来,不过那种无视笔画,顺序颠倒的写法,倒更像是在“画图”而非“写字”。

      “字”虽然画得有那么一点歪歪扭扭,仍然是清晰可辩的,原来是:

      “钥匙,银钩赌坊。”

      银钩赌坊算是一家大赌坊了,在各地都开有分号,京城自然也有。那么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要找钥匙,要去京城内的银钩赌坊吗?

      铁手说:

      “哎,可惜追命不在,他是最熟悉这种地方的。”

      阿雪问:

      “什么地方?”

      铁手说:

      “小孩子不能去的地方。”

      阿雪说:

      “还好。”

      铁手问:

      “还好什么?”

      阿雪说:

      “还好,我长得高。”

      铁手简直要笑出声来,却忍住了,说:

      “你今年几岁?”

      阿雪说:

      “三岁。”

      嘴里说着旁人听起来觉得离谱可笑的话,他的神情却那么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铁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

      “你是三年前遇见阿飞的?”

      阿雪点头。

      啊,铁手明白了,也许“三岁”也不算错,因为阿雪成“人”至今,也不过只三年而已。

      铁手顺着他的话说:

      “好吧,你长得高,那你可以去。”

      “你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去?”

      阿雪摇摇头。

      面对他的拒绝,铁手并不惊讶,也并不劝阻,只交代道:

      “那阿雪,我再嘱咐你两点,一:少说话,二: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就回来,不要杀人。”

      这两点,阿雪都记下了。他抬起步子,欲要往外走。

      “哎,等等。”

      铁手忽然微笑着指了指阿雪的脑袋。

      阿雪不明所以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头上一摸。原来他出来得太急,随便绑了一下头发,此时马尾的绳结不知不觉松了,头发正摇摇欲‘坠’。

      阿雪用手指勾住马尾底端的麻绳,想把绳子拆下来重新绑,谁想到那麻绳他也用了许久,小小地“蹦”了一声,断了。

      阿雪的头发也都乱蓬蓬地散下来,垂在他脸旁。乱发下,他低头注视着握在手里的半截麻绳,眼帘低垂。

      ——找了好久才找到的铁片“剑”,阿飞亲手给他做的麻绳发带,他能够拥有的东西本就很少,每一样都很珍贵,如今却在一样一样地减少。

      阿雪感到有些失落,就连得到新线索的兴奋感也降低了好些。

      铁手伸手在他的头顶乱糟糟糊了一把,笑道:

      “我有多的,先用我的。”

      阿雪闷闷地说:

      “我不欠别人东西。”

      铁手说:

      “‘朋友’不算‘别人’。”

      阿雪抬起头来看他,眼瞳里好像含着一颗星子,他说:

      “你也是我的‘朋友’?”

      铁手说:

      “是!”

      阿雪问:

      “朋友就能欠东西?”

      铁手说:

      “朋友间不说‘欠’,而说‘帮助’。我们互相帮助。”

      阿雪点点头,说:

      “我也会‘帮’你。”

      铁手的嘴角含着一抹亲切的微笑,说:

      “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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