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季》Raphael

3、冬

　　封冻

　　天鹅们离开的那个早晨，圆湖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无风，湖面笼罩着温暖的烟雾。雪粒稀稀疏疏地落下，离湖面还有好远就氤氲成朦胧的一片。

　　天鹅黑色的足鳍踏着水面，雾气托着它们宽大的翅膀，滑翔，轻盈地离开水面。它们只是在此歇脚。要前往的是离太阳更近的温暖国度。它们日夜兼程。

　　一群长着美丽的枝形犄角的麋鹿在湖边停下了脚步。它们不久前从山腰下到这个人字型的谷地来躲避漫长的冬天。每隔几天的清晨，它们会到湖边喝水，其余的时间则悄悄隐在树林深处。

　　初雪的早晨，麋鹿们看见天鹅。它们一只只升上天空，盘旋着确认方向然后优雅地飞走。但，有一只天鹅还滞留在湖面。它没有起飞。它犹豫不决地划着弧线，不时拍打翅膀，终究还是没有起飞。当麋鹿在水边俯下脑袋时，它羞怯地向湖心游去。麋鹿们饮水之后便三三两两地离开圆湖。只剩孤零零的天鹅浮在湖面。身影单薄得象一捧雪。

　　第一场雪还没化尽，第二场雪就纷纷扬扬地飘洒起来。落到地上的雪不再融化。树林里的麋鹿用脚刨开厚厚的积雪寻找枯草和苔藓。它们又去过湖边，打算破冰取水时，发现岸边有一片未冻的水域，上面浮着天鹅。它到底没有飞走，有一边翅膀不自然地垂着。也许不是不想离开。它不能再飞了。

　　天一天比一天冷得厉害。大部分湖水结了冰，过不了多久，整个圆湖都会封冻。为了保住那片活水，天鹅整日整夜地游着。麋鹿有时走到离它很近的地方，它只游开一点点，眼睛温和忧郁地望着它们，一边翅膀松松地垂着。它衰弱得很快。雪落到它身体上已经不怎么化了。

　　天鹅踩着水，头沉重地低垂在胸前。它想着鹳鸟讲给它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南方的国度有位被幽禁的公主，很美丽。她的房间只有一扇面向大海的窗，每个夜晚她都从这个窗口向着大海唱歌。一头海豚听着姑娘的歌声，爱上了她。一天夜里，它背着公主逃离了宫殿，把她带到海中央的一个小岛上。但海豚的爱情没有持续太久。有一天，海豚消失在水底再也没有出现。公主被孤零零地抛在小岛上，失望的呼喊传得很远很远。

　　飞渡海峡时，天鹅曾见过那个岛屿。很小很小，简直就是一块礁石。墨黑的海浪凶猛摔在上面，发出雷打般的咆哮，碎成雪白的泡沫。谁听得到一个姑娘的叹息呢。

　　夜了。湿气从泥土里升上来，还来不及消散就冻成纤细透明的霜针，一簇簇俯伏在地面上。

　　一直踩着水双脚已经毫无知觉。冷。听得到湖水结冰的声音。天鹅很想展开双翅轻盈地飞起来，飞到一个暖和明亮点的地方。它用了用力，颤巍巍抬起一只翅膀。几片冻硬的积雪落了下来。风从翅下掠过的记忆还在，力气已经从它身体里消失。它闭上眼。硕大的雪片仍一刻不停地落着。

　　天鹅突然抬起了头。一朵柔软的东西掠过它的眼帘。不是雪，却象是一支温暖的羽毛。它急切地望向天空。黑漆漆的天幕里似乎有白色飘逸的影子，一个，两个，……还有嘹亮有力的叫声，远远地传来。熟悉的叫声，是同伴们呼唤它的声音？是它们回来了么？它曾悲伤地望着它们飞走战栗着期盼它们回来。它们真的回来了。它们没有把它遗弃在这里。它们回头来找它了。它又有了希望。它还能飞，飞起来，和伙伴们一起飞到南方去。无数的雪白羽毛从天鹅们的翅膀飘落。它的身体被它们温暖地簇拥着，覆盖着。一声嘹亮欣喜的叹息从它胸中迸发。它已经不冷了。

　　天亮，雪停了。麋鹿照例向圆湖走去，硕大的蹄子碰断霜针，发出玻璃钟般悦耳的响声。走到湖边，它们发现那面一直没有结冰的湖水消失了。湖面一色洁白。只有靠近湖面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黑点。

　　是天鹅的眼睛。它的头颈轻轻搁在冰上，身体几乎完全被积雪掩埋。打开的双翅伸展到极限，仿佛在拥抱一个奇迹。

　　麋鹿们没有把冰碾碎，而是静静伫立在湖边，良久。

　　雪又急急地下起来了。无数银白色的结晶，仿佛天空本身裂作万千碎片，向大地狂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