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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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笔仔
这块土地上，厚厚地堆积着的的泥浆是淡青色的,水洼苦咸。陆地和海在这里鏖战。贫瘠的土地被两股巨大的力量反复地争夺着，渐渐失去了归属于任何一方的理由。海潮一天两次把它覆盖，之后又无可奈何地退却。随风飞来的种子绝少存活，荻叶总是焦黄，盐蒿也不高。
然而有树生长在这里。一片矮矮的敦实的树，根深深掘进浸透海水的土壤，细长的枝避开风势，密密交织在一起，有条不紊地绵延了整片滩涂。他们的名字是红树。也有人叫他们水笔仔。
傍晚，招潮蟹从泥地深处的洞穴爬出，对着大海祈祷般地舞动钳子。然后晚潮便如期而至。满潮的时侯，整片水笔仔都会被淹没，只剩树顶团团漂浮在水面，象浮动的岛屿；天明，潮水退去，又变回一片疏落落的森林。
这儿是被遗忘的时间凹坑般的场所。没有谁会想起他们，除了风，鸟，和如期而至的潮水。
水笔仔睁开眼睛的时候，海已经退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阳光温暖，让他昏昏欲睡。他已经在这儿无动于衷地站了很久很久，思想似乎很久以前就停止了运转，只会在混沌的睡意中接受日光，雨水，飓风，潮汐。不看。不听。思考停止，也不再有回忆。连恐惧的感觉也不大记得了。
他象往常一样向着阳光伸展着身躯，却发觉胸中似有水在流动。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轻轻地轻轻地触碰着他。
但他还是闭着眼继续做他的梦，阴暗混沌空无一物的梦。而梦境在他不知不觉中悄悄变化了。梦里，他看见一个小小的银色的影子，不知疲倦地游移在混沌的中心。
水笔仔发现自己的心里有一个洞。不管清醒还是梦中，他都感觉得到有透明的液体在里面轻轻晃动。还有什么东西，细纱般拂着他的身体，柔和而坚持。
还有那些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的梦。
梦见有白色羽翼的海鸟。他们一生都追逐着季节的尾巴和风的翅膀，决定停留的时候如暴雪般铺天盖地地降落。他们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飓风和雷雨的气息。
梦见暴风雨的前夕。大朵大朵的雨云象压在空中的黑色城堡，风突然死了，无浪的大海刹那变做铁灰色的荒原。万物屏息敛气，战栗着等待沉默后的爆发。
梦见潮满，月升。海浪轻吻着小丘似的树冠，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月影在水面揉碎又弥合，穿透了厚厚的海水，涂抹在纤细的枝叶上。闪着银光的鱼群在树间往来穿梭，象极了偶尔飞落的海鸟。
水笔仔醒了。
什么，什么东西在我心里？
没有回答。那个小小的影子仍不知疲倦地游动，搅起细小的水波摇撼着水笔仔的心。还有那些梦，它们也许是回忆的断片。
苏醒的回忆里有那株槲寄生。呵，已经过了多久了？……她很美，绿到透明，对生的嫩叶如一双双秀眼。一边依着他的枝干随风婆娑而舞，媚眼如丝，一边贪婪地吮吸着他心里的血。
她美丽得出奇，颓败得更快。第一批种籽成熟风流云散之后，柔嫩的枝叶立刻发黑腐败，小事无踪。她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树干上一个颜色浅淡的痕迹。
她留下的东西并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微不足道，毕竟她的根须曾经深入他的心。从那个孔洞，雨和海水日复一日地渗进来，木质不知不觉中腐坏。
回忆里有一次涨潮。沉默的鱼群在他枝叶间翱翔，带起的潜流撞击着他的身体发出空洞的声响。一个闪着银光的影子带着一股冰凉的水流穿过他的身体，进入最深处连他也不知其存在的空洞。
那是一尾小小的鱼儿。
水笔仔重新开始了思考和回忆。他试着对鱼说话，但声音已经离他而去。鱼象水笔仔生命中见过的所有的鱼一样沉默，只有她足鳍柔纱般的触感，坚持地，不间断地摇撼着他让他清醒。
如果鱼一直在，也许他就不用再回到无梦的无意识中去了吧。可自己的心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吃的东西，连水也只有一点点。水笔仔担心，也许那而不是鱼应该居住的地方。
下一次潮水什么时候才来呢？
水笔仔等待着，怀抱着犹豫和期待。
他等待着月亮再一次变圆。潮水最高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