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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楔子
      还记得那年冬天一场声势浩大的雪。
      细而密的冰粒在雪白的天光中盈盈的灼亮,随后大雪翩然而至,盖过了滚滚红尘。巨大的雪花翻飞,穿梭于树桠之间,仿如殒蝶。三天三夜,苍白的蝶尸覆盖了北国宫廷的高梁飞檐,掩过了凤卷龙缠的奔腾浩汤,余下的只是绵长的哀愁,以及苒苒将萌的春思。
      我就降生在这样的季节。在来年开春被封作千城公主,承天命许为皇太女。
      一出生便注定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皇。
      没有人知道,掩在那样华丽的衣裙下的,其实是一个男子。

      (1)——相思年复年
      本朝女子的发式不同于南朝的华美,发髻的式样不在于高,而是全向后梳去。贵妇们喜爱在乌丝上或缠或编上流苏,如同缤纷的流云盛开在发端。衣裳也不同于以往的广袖阔裳,藕白的手臂收在较紧的袖口中,带着碧绿深红的镯子,素手凝香。
      窄袖虽美,可人们到底仍是忘不了南国衣袖广广的风华。可在这北国的深宫中,却是禁忌。
      唯一豁免的,只有一个女子。
      我的母亲——梅妃。
      在我对母亲有限的记忆中,她总是不快乐的,如冰雪筑成的疏离,没有人能融化那在绝艳的外表下失温的心。
      母亲喜爱白色的梅花,据说从她第一天来到这个国家,便无可就药的爱上了这种冰冷又脆弱的精灵。于是,几乎在一夜间,北国宫廷的每个角落都开满了这种雪白的花朵。绵延而冷淡的花色在后宫中蔓延着,像一场瘟疫。

      我坐在马车中,车轮缓缓碾动,路一直向前延伸。
      路的尽头是北方高山中的一处山谷。那里春风不度,雨雪徘徊,名曰徊风。每年的三月,父皇总会带着我和母亲前往,去看冬日遗留下的梅花。
      徊风谷深处有一片广阔的白梅林。
      在那片梅林中唯一的一棵红梅树下,父皇曾向我提起他去到南国的经历。他说去过很多地方,知晓许多幼时的我从未听过的见闻。他曾为我讲过南国的柳——那无依的腰肢,柔软的枝条,细长绵滑的叶子,明妍雍容的姿态。
      他说北国美人似山,南国美人如柳。
      只要你见过一次就会明白,只要见过一次一切的思念就已经无可避免。
      “千城”,父皇对我说,“不要遇见他,那是命中的劫数。”

      我从国姓,唤名雪千城。
      北国以女子为尊,帝位也由女子继承。
      父皇是先帝唯一血脉,虽然是男人之身,继承大统却也顺理成章;这一代,在我之前却已经有了两位公主——荷仪与容仪。
      我时常能从她们看我的眼神中得到这样的讯息:若当日梅妃生下来的是个男孩……
      是那样惋惜而羡慕的神色,让我只一笑而过。
      世人只知道当今圣上专宠梅妃,却无几个人知道他近乎疯狂的执着。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朕与梅儿的孩子坐在这皇位上。
      一切也就由他的执念开始。

      半个月的行程悄然而过。
      月夜,我负手立在红梅树下,看着疏疏落落的梅枝。
      今年的白梅开得依旧很盛,一如白头宫女茂盛的思念。
      零散的梅枝掩着我的身影,隐在花间,我看着湖边的父皇和母亲。
      冷月映着皑皑的雪,照着父皇哀伤的神情,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不真的梦。
      我知道,他在担心,他在害怕,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抱有希望。
      我十分熟悉父皇和母亲的过往,因为父皇的故事中总是少不了这些内容。
      父皇说南国美人如玉,每个都如花妖娆、如水多情;而母亲是特别的,在他眼中,母亲是最美。——她有流泉般的长发,拽地的暗红色衣衫,苍白的皮肤,哀伤的眼神——她仿佛一只暗红色的蝴蝶,永远飞舞在父亲关于年轻的记忆中。
      “可她终究不爱你。”听过无数次的故事,我已经知道结局,“如此又是何苦?”
      父皇只摇摇头,“千城,你还小,你还不知道。”
      我不置可否,今年的冬季是我的二十一岁生辰。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恐怕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
      当然,我永远不会如此。

      徊风谷中的梅林围着一方小小的深潭。
      白石围绕,水色翠绿,碧澄澄不起半点波澜。
      传说曾有得爱不成的痴情女子怀沙沉入其中,久而久之,这漫溢潭中的,不是水波,而是入骨的相思。临水照影,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心中思念的那个人。
      每年初春,父皇总会带母亲来照上一照,自我有记忆起便是如此。徊风谷中听梅香,我却知道,每年父皇带心爱的女子来此,并不是单单为了宠溺这么一个理由。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只需一眼,他已看清了母亲在水中的倒影。
      父亲的脸色是那样苍白,完全不见常日在朝堂上的雍容。他的手颤抖着,直直的指着母亲,母亲却只是淡漠的望着他。
      这个以“梅”为名的女子,又一次让他遭逢了失败。
      我耳边传来传来风的轻声叹息。
      父皇、母亲、爱与不爱,仿佛是魔障,年复一年。
      父皇说我不懂。
      我笑而不答。
      看着父皇痛楚的脸,我想这次离去的日子大约该比往年早吧。父皇的耐心,应该快到尽头了。
      山中的春天快要来到的时候,母亲病逝在徊风谷,父皇黯然退位。

      (2)——玉人

      四月,我即将返回都城。父皇退位,在徊风谷中暂居,由我独自回到都城继位。
      林中梅花将谢,轻风过处,飘落如雪。
      我即将离去,去与父皇告别。
      到时父皇已在等我,他有些担忧的看我。
      我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我已经听他讲得太多。——南国佳人,绝世爱恋。他大概永远记得那些晚上,母亲在远离故土的北国宫殿中夜哭,泪如明珠,却很快的被吹散在干枯的风里。
      求不得就成了执念,他大抵永远记得那些伤心的事,总要反复用在我身上。
      未走之时,父亲召我到书房,殷殷嘱咐,“继位之事早已安排妥当,皇儿不必为此忧心。若遇事抉择不下,可与大臣们商议,切莫刚愎自用。”
      我一边应承着,一边细看父皇的脸色。
      不过三四日光景,他已消瘦得厉害。
      父皇有些犹豫的看着我,似是有话要说。
      我耐心等他开口。
      半晌,父皇道,“千城,你早已成年,却还没有妻妾,这是朕疏忽了。未免落人口实,如今要赶快立妃才是。”
      我吃了一惊。
      父皇抬手止住我要出口的话,径自道,“这便是我为你选的人,他以后就是你的正妃了。至于登基后是否封后,这要看你的意思。”
      未及我回答,身后已经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柳方雪见过公主,公主千岁。”
      转过身,一个少年正低头跪在我脚边,蝶翼一般的眼睫微微的颤动着,在瓷白的脸上画下灰色的阴影。
      父皇的声调不高不低,“柳方雪,抬起头来,让公主好好看看你。”
      少年依言抬头,不卑不亢的直视着我。
      他仿佛十八九岁的年纪,双颊晶莹如玉,唇色薄红如樱,眸中流光若飞。
      姿容无双。
      只是……父皇,你真的要你的儿子娶一个男子?
      柳方雪抬起右臂,白皙的手从湖色的衣袖中伸出来,递在我面前。
      这是一个期望被我扶起的姿势。
      我垂着眼,不为所动。
      他无畏的看着我,双眸明如秋水。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末了,父皇终于出声让我离去,却又在将出门之际把我叫住,轻轻道,“千城,对不住。……以后要自己珍重。”
      我终是什么都没有说,端端正正的行礼离去,未看地上的人一眼。
      没有人能改变父皇决定的事。
      就连母亲也从未成功过。
      缤纷落花中,我坐上来时的车撵,探出手,接住柳方雪伸过来的手。
      他低身进入马车,眉目柔顺的坐在我身旁。
      皇撵在朦朦春色中前行,缓缓驶出徊风谷。
      柳方雪微微挑开掩窗的丝帘,谷外桃红落尽,柳絮正翻飞,春光明媚,映得他眉目间沉静如水。我想起那日他直视住我的明亮眼睛,不觉莞而。
      “公主笑什么?”柳方雪放下手中的帘子,转头看我。
      我轻瞟他一眼,却是不答话。
      他等了一会儿,终是叹一口气,重新端坐在我身边。大约是觉出我的厌恶,于是并不再说一句话。
      不过他的硬气却是在我意料之外。车中我或坐或卧,总是能轻易找到一个令自己舒服的姿势休息,他却始终跪坐着,连在睡梦中也不例外,只偶尔把手支在桌上,似乎为了把所有的空间让给我。
      半月行程下来,只落得眼眶乌黑,面容憔悴。

      进入京城时,正是黄昏时分。
      这一路都是秘密往来,并没有设置仪仗,只在进城时唤了几个忠心的老臣接应。我抱着柳方雪踏下马车,他沉沉睡在我怀里,微寒夜风吹过,引得他直往我怀里钻。
      臣下们满目疑惑,我一笑,“只是让他太累了些。”
      当下就有几个面嫩的红了脸孔。
      左相皱了皱眉头,上前道,“殿下,这位公子就先交于臣下们照顾吧,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而后便要立妃,如此……,于礼不合,有损凤仪。”
      我转了个身,微微将手臂上扬,露出柳方雪的面孔。
      果然看到臣子们个个都变了脸色,目光都集中在一直未曾说话的右相身上。
      右相姓柳,世人皆知。
      看着沉睡在我怀中的人,柳相面上却没有现出任何波动,只躬身走到我面前,深深下拜,“小犬能得殿下垂青,是他的福气。”
      我抬眼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如此便你们不会再阻止了吧?”
      我一路抱着柳方雪,走过人影如织的大街,走过一道道的宫门,在内侍们的引导下来到寝宫,把他放在我的龙床上。
      如此,天下人都知道我专宠一人。
      相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父皇耳中。
      我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人。轻轻拉开他腰间的衣结,丝绸的上衫在我手中散落。
      扳过他的肩膀,我果然看到那白皙的上臂上,有一颗殷红的守宫砂,是被献给皇族的贞洁证明。
      女皇的后妃全在美貌的贵族子孙中挑选。
      被选中的孩子要在四五岁左右就点上守宫砂,自幼修习琴棋书画,不能像其他的男孩女孩一样考取功名,进入仕途。成年后若没有被女皇选中也不能自行婚配,只能一人孤独终老。
      父皇这一代,无男子入宫,这成例却还是没有被废除,一直保留到如今。
      掏出一直放在袖中的小瓶,打开瓶口,清冽的香气涌出。拿着轻轻在他鼻下晃动,不销片刻,柳方雪醒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开始只是怔怔的看着我,然后才发觉衣衫已经被我拉开,一下子坐了起来。
      “公主……?”他拉拢了衣襟,却又在我的注视下慢慢松手,“您是要……”
      “不错,我要……”我微微笑,转身坐在梳妆台前,“你离开我的床。”
      他立即下了床站起来,却因为吸了太多的迷迭香有些站立不稳,又跌坐在床上。
      我背对着他,拔下束发的钗钿。
      因为身份特殊,我从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做这些事情。原来那些服侍过我的人,无一例外都被父皇灭口,如今除了父皇,已经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我正解着一边发辫,却觉得手上的梳子被人接了过去。
      柳方雪立在我身后,从镜中看着我,“公主,还是让我来吧。”
      他熟练的拿下我头上剩下的几根金钗,解开发髻,将长发放下来,再用牙梳细细梳理,动作十分轻柔,做起来毫无不协之感。
      我看着他纤长洁白的手,“你似乎做过很多次?”
      “这些是从小便学起的。”柳方雪的手顿了顿,又拿过一旁轻薄的单衣,服侍我换下厚重的外衣,又将床榻展开,扶我过去躺下。
      他正要离去,却被我捉住手腕,“你要去哪里?”
      “……”柳方雪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公主不是不想我在这里……”
      “你可知道我把你抱进来是什么意思?”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
      “你要是出了这个门,便是告诉宫里所有的人,我今晚并没有宠幸你。你是要父皇和柳相与我为难?”我松开他的手腕,“你好自为之。”
      自己睡下,再不管他。
      ……
      一早醒来,睁眼向窗外望去。
      东方透白,高空无云。
      视线一转,果然看见那人趴在殿内的书几上睡着了。
      我拥被坐起,声音虽轻,却还是惊动了他。眼眶淡淡的发黑,看来完全是没有睡好的样子。我招手让他过来,柳方雪顺从的走过来。
      我拉过他的手,把他压倒在床上,“你在这儿休息吧。”
      他惊讶的看我,最后还是慢慢的合上眼睛,放松身体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确定他已经睡着,我匆匆披上一件外衫来到寝宫后的来到藏书阁,转动机关,走入书橱后的密室。
      这里是皇家密地。
      只被历代帝王知晓,在出徊风谷的前一天,父亲才把这个秘密告知与我,嘱咐我在登基前务必来看。
      密室中的布置十分简单。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香炉,前面的几案上供着十几个牌位。室内四角全都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映得室内华光流照。
      我走上前去细看,离我最近的最后一个牌位上,赫然写着“第十七世南国嫡女吾生至爱谢梅”。
      分明是父皇的字迹。
      心中蓦地的一惊。
      我依次看过去。牌位上面的所有人都标注着第几世南国嫡系子孙,又在题头上用小字注着“吾生至爱。”其上的字体与北国历代皇帝的手书一一对应。
      难道……
      我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香炉。因我这一撞之力,沉重的香炉竟滴溜溜的旋转起来,那些牌位的上方也旋出了原来藏在墙背后的一副画。
      抬首看去,我愣在当场。

      (3)——画中仙
      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画中人腰肢如柳,身姿优美,双颊晶莹如玉,唇色粉润,盼顾间光彩照人。面貌竟然像极了柳方雪!
      那画像旁写着字——第十七世南国嫡子,谢殷之。
      谢殷之,这分明是当今南朝皇帝的名讳。
      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觉一切混乱已极。
      为何谢殷之的画像会在这密室中?
      为何柳方雪的相貌与谢殷之这般相似?
      这些牌位又是什么意思?
      父皇清瘦沉默的面容后面,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他要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的手指簌簌发抖,勉强摸索着找到机关,让香炉恢复原位。
      我匆匆而去,却不能忘记那惊心动魄的画纸。
      初见,画中人那神仙般的模样,温存如水波的目光,似乎清柔地浸透了我的心,带来一片脉脉之情。
      不久就是我的登基大典了,这个奇怪的秘密,扰乱了我的心。
      我不明白父皇的意思,径直去找他,屏退左右。
      父皇已经病了一段时日,他的面目隐在重重纱幕之后,并不清晰,让我忽然觉得格外遥远迷茫。静静听罢我的疑问,父皇叹息一声:“是的,这是一个诅咒,北国帝王被诅咒的爱情。”
      我虽有所预料,还是吃了一惊,低声问:“父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淡淡叹息:“中原原本是一个大国,后来国王却被心爱的人背叛,半壁江山毁灭。而那个背叛爱情的小人便是北国的祖先,当年南朝先祖临死之时,剜心立誓,诅咒北国子孙永远爱上北国后人却不能被爱。我与你的母亲也是如此,虽然借由和亲留下了她的人,却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重重纬帐,轻纱飘舞,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格外干涩。
      父皇还在静静述说着:“我恨她的无情,却又无法责怪,谁让我……先爱上了她……”
      我不忍听他颤抖痛苦的声音,忙问:“可是,我还是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我去看那张画?”
      父皇道:“我给你看了谢殷之的画像,那——便是你的命定之人。你的皇后是柳方雪,但你会恋上南国的当朝皇帝,对你而言,只怕不是缘而是劫。所以,千城,我为你找到了与谢殷之如此相似的人,你多喜欢柳方雪一些吧。越爱惜你的皇后,谢殷之对你的诱惑越小。”
      我被父皇诅咒般的一番言语震动了,发呆良久,才缓缓告退。
      漫无目的在长长的回廊中疾行,我想着画中那双流波解语的眼睛,便记起相似的一双明眸。
      南朝那个神秘的皇帝,真的是我命中的劫难么?
      我决定去看看柳方雪,我的皇后。
      即使命运是一种诅咒,我也要直面这个沉重的未来。
      他还在床上沉沉睡着,梦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皱,玉色清淡,越发动人心意。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轻轻抚平他眉心那一点皱褶。
      他被我惊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就如一对茫然的蝴蝶。
      然后我又看到了他的眼波,温存如水波,朦胧着明转着,脉脉地看着我,带着一点渴慕和凄惶的神气,却又现出一个无邪的笑容:“呵,你来看我么?我好欢喜呢。”
      我深深叹息,抽回自己的手。
      这样一个人,竟注定是要被牺牲的。
      他立刻清醒过来,又是不动声色的恭谨,微微垂下眼,起身大礼拜见:“臣妾恭迎皇上。”
      我扶他起来,淡淡微笑:“起来吧。你既然是我的正妃,咱们不必如此拘礼。”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哑然的看着我的笑容,却只不做声。
      我收起笑容,不再理会他,看他柔顺异常,心中反而掠过极残忍的念头。想着画上那人的面貌和父皇的叮嘱,越发心乱,忽然一把拉起他,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欲拒还迎的样子,反而引人心动。这个——你也是故意练习过,是么?”
      他似乎预感到我要作什么,明亮的眼中泛过隐约的哀伤,却没有做声,反而静静笑一笑,十分柔顺地迎了上来。
      (4)——定情
      芬芳甜蜜的滋味,如醇酒一般醉人。他的眼中,波光粼粼,千万种光彩变幻不定,似乎是痛极,又带着隐隐的春□□惑,让我恨不得把他揉碎了吞下去。
      他对我是男人的事情,似乎并不惊讶,只是一昧辗转迎合,十分柔弱可人。
      我看着他的手臂上一点嫣红慢慢褪色,终于隐没在一片玉雪颜色之中,心里居然有些莫名的快意。
      有时候他痛得狠了,也不讨饶,只是静静看着我,那双温存如秋水的眼睛,竟抚平了我心中的火,心头颤动,便低声问:“痛么?痛了就说。我缓一些。”
      他面色苍白,汗水涔涔,却还是安静地微笑,无力的手抱紧了我,只勉强凑到我嘴边,亲了亲我的唇角:“没什么。只有你……可以如此对我。”
      我几乎醉倒在这一句的温柔蜜意里面,咬紧牙,越发用力了,看着他头发披散,汗珠盈盈,神情有点恍惚,只有嘴角那点笑意一直不灭。
      那让我知道,他是倾心相对的,是真心欢喜的。
      心中最坚硬的一角仿佛融化了。
      这样一个全心爱我的人,愿为我如此委屈的人,此生此世,我是否能寻得第二个?
      他静静抚摸着我的脸,带着一点凄凉和渴慕的意思,彷徨不已。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种神情,可他的温柔令我心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累极,倒在他身上,含含糊糊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还是微笑:“我得嫁给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嗯”了一声,实在太累,朦胧睡去。
      听到他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真像……”
      然后,柔润的嘴唇辗转亲吻着我的身体,就像蝴蝶掠过青草一般柔和,我很想作出反应,可实在太累,还是睡着了。
      梦中都是甜蜜。

      次日醒来,看到他正在窗下梳理着一头流泉般的长发,墨色的发丝中,隐约漏出一截玉色的脖颈,细滑的肌肤带着芳香,姿态诱惑。
      我忍不住笑了笑,挨过去轻轻啃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微微缩起颈子,边轻轻舔平。
      他侧转头,对我一笑。
      我抚着他脸颊说:“你很好。”
      他还是平静温和地微笑:“谢谢。”仰头望我,“……我既很好,你喜欢我么?”寂寞清淡的神情一点不变。
      他年岁随比我小,神情却十分温柔淡定。
      我松开搂住他的手,垂下双目,问道:“你可知道徊风谷的传说?”
      他微微一颤,反问:“嗯?”
      我的声音里竟夹着一丝颤动:“那里有个小潭,名照影,可照出心爱之人的影子。柳方雪,我带你去看那潭水,你便明白我了。”
      他低垂着眼睛,想了一会,一抬眼,竟是寒星般明亮。
      “可是,皇上,你不久就要登基了,以后去看吧。”
      我笑着摇头:“我宫中有一匹千城马,我们去徊风谷只需要来回三天。就是我们两个,柳方雪!”
      他终于浅浅一笑:“皇上有命,臣妾自无不从。”

      (5)——劫火

      我把柳方雪揽在怀中,照夜狮子马带着我们,追风逐电般一路狂奔,后半程我有些累了,他便说:“换我来吧。”
      于是我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搂着骑马的滋味,想不到他的手臂出乎意料的有力,骑术也很好。只是少年的年级,身形仍有些单薄,发丝吹在风中,十分撩人。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徊风谷。
      我让马儿自己歇息吃草,带着柳方雪到了潭边。
      凝碧沉沉,流波淡淡,一切有如当日。
      我说:“柳方雪,我对着潭水,你看那影子,那就是我的心。”
      他美丽的眼中泛过淡淡星光,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幽潭照影,里面果然是柳方雪,一身重甲,神姿高迈,意态出群,令我不禁微微一愣。他这等意兴飞扬的模样,竟是我从未见过的。
      清风一过,水波离合,人影越发神秘莫测。
      这七尺潭水,果然能让我们看透命运的玄机么?那么,潭中英姿霸气的柳方雪,又意味着什么?
      我忽然有些心乱,隐隐不安起来,便对他说:“柳方雪,你也站过来。我看看你心中有我么?”
      他楞了楞,随即笑笑说好,果然依言地走到我身边。
      于是潭中俪影成双,我看到了柳方雪的投影。
      苍白的皮肤,眉目如画,那自然是我,只是那哀伤的眼神,却实在不像我所有。
      他的意中人自然该是我。
      我明知道是如此,却不知为何,竟长吁了一声。
      却又隐隐忧虑起来。
      如果潭中意味着我和他的未来,那么……我无法理解命运的暗示。
      摇摇头,我抹去不安的思绪,低声道:“柳方雪,以后你就是我的皇后。”
      他恭敬地谢恩,笑容仍是淡淡的,却并没有特别惊喜的神情。
      我喜欢他的温柔淡定,却又觉得他未免清淡得太过头。
      心中有隐约的不安,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风乍起,吹皱一潭照影。
      那一夜,我们就在潭边夜话,直到我累极睡去。
      他笑意盈盈,目中星光点点,虽是顺着我的话说,却也显出谈吐不凡,胸罗万象。
      更深露重,似乎是柳方雪抱我回房。
      我隐隐听到他的叹息:“这么像,可惜不是……也罢……”
      可我实在太累,无法思考他的意思。
      梦中我朦朦胧胧看到了父皇。他对我微笑,可是带着忧伤。“千城,小心,小心。”他这么说。他眼神哀伤的看我,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却只远远望着,转身离去。
      朦胧中,他的身形消失在那株红梅下。
      只余一声悠悠的叹息,“这都是命里的劫数……”

      ————————————————————————————————
      我冷汗涔涔,一惊而醒。

      “爱妃作恶梦了?”原来是在柳方雪的身边,他温柔镇定的眼睛正关注地看着我。
      我喃喃道:“我梦到了父皇,他要我小心。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随即不动声色地又问:“父皇?”
      我叹了口气:“是啊。”
      他眼中陡然掠过一道锋利的光,缓缓道:“你的父皇?北国皇帝?”
      他的模样瞬间冷酷起来,眉宇间的神气竟是我完全陌生的。
      莫名的,我心中一寒 “方雪,你怎么了?”
      柳方雪微笑:“爱妃,你又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你又为何叫我爱妃?”我抬头四望,竟是在躺在一辆马车中,窗外杨柳依依,竟完全不是北国的景致。
      “你便是朕的云妃啊。”柳方雪朝自己的头冠一指,“我们如今是在去祭天的路上。你怕连北国已灭都已忘了吧。你忘了吗?那日你带我去照影潭,我便趁机劫了你去南国。”
      我掌心中冰凉的一片,竟依稀忆起来。

      —————————————————————————————————
      梦中仿佛被业火灼烧,身体内部也仿佛被烘烤着,我从梦里醒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
      我竟然倒在一个宽大的车厢中,全身无力,柳方雪就坐在我身边。他一身轻甲,气色很好,对着我微笑。
      我隐隐知道事情不对,吃力地说:“柳方雪——”
      他温柔地帮我抬起身子,再撩开一角窗帘,好让我看到外头的景象。
      原来我是在一辆马车上,但见外面烈焰冲天,半个天幕都转作赤红,那是徊风谷方向。
      万树梅花一起烈烈燃烧着,飞雪般的落花在火焰中沸腾起来。万木萧杀,苍天变色。山顶白雪中燃烈火,流金照应着赤红,就像一场妖异华丽的大梦。

      我似乎能听到父皇的灵魂在呻吟叹息,冷汗一下子流出,忍不住喝道:“柳方雪!你做了什么?”
      他温柔明亮的眼睛映着天际烈火,转作一片妖艳冷酷,还是对我静静微笑:“我不喜欢你心里有别人,你的父亲也行,你啊,只能看着我一个。”
      我号叫起来:“可那我的父亲——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
      “父亲又怎么样?”他森森的只是笑,放下窗帘,并不理会我。
      我手脚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挣扎半天,只能怒道:“柳方雪,你对我做了手脚?父皇找到我们,一定会杀了你!”
      他还是笑,一如当初的美丽温存,却带出隐约的冷酷霸气:似笑非笑道,“叫我谢殷之。我更喜欢听你喊出我本来的名字。”
      我心头一寒,忽然想到了什么!

      谢殷之,南国的皇帝,对我国威胁最大的男人。
      也就是——父亲曾经警告过我的,他是我命中的劫难!
      竟是他……
      柳方雪么?
      我心思混乱,用力咬住舌尖,激痛让我迅速清醒下来,于是问:“真的柳方雪呢?”
      他淡淡一笑,毫不在意:“自然是杀了。”
      我咬紧牙,又问:“你不惜干冒奇险亲自潜入北国,到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我微笑,容色一如美玉生晕:“自然是为了你,有了你作人质,北国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我心头一阵寒气冒上来,隐约明白了一切:“我提议来徊风谷,正好称了你心意?”
      他点点头:“是啊。何况,我也想看看你心里到底装了谁。”
      说着笑盈盈亲了亲我的脸。
      我想着潭中那个穿着战甲的倒影,心里绞成一团,嘶声道:“原来如此!”我向他敞开心思,毫无防备,他却如此相待。
      一代一代,难道注定我们的真情就要被这样对待。
      屈辱和痛苦一起涌上,我颤声道:“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忽然狠狠一咬牙,就想咬舌自尽。
      他的反应远比我更快,一下子捏住我的下巴,抖得脱臼,于是我只能无力地微张着嘴,狠狠瞪着他。
      谢殷之看着我,忽然又笑了:“你这么张着嘴,不是存心害我动心么?”凑过来刻意撩拨我。
      我很想狠狠咬他一口,却无能为力。他的唇舌辗转掠夺着我口内每一个角落,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他意犹未尽,笑眯眯地说:“不要生气,宝贝。虽然我要灭了北国,但是我会留下你。”说着,他又静静抚摸着我的脸,还是那种带着凄凉和渴慕的神情,不曾稍变似乎彷徨不已。
      想到他将我劫出来的目的,我的心已经冷了,我笑道:“留下我?没了我北国再立一个新主也不难,你的计划注定白费。”
      又想起那潭中忧伤苍白的人影。
      原来那就是我今日的模样。
      他爱的是不是我,也并不重要,我只是一个棋子,却交出了心,交出了一切!
      我忽然很想笑,可他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忽然扳过我的脸,喃喃道:“千城,这也是你逼我。继续这么留在北国,难道你让我做你众多妃子中的一个?日日夜夜等着受你的召唤宠幸?”
      我被他压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却只管狂乱地亲吻着我的脸,神情一会热情如沸,一会哀绝如狂,不住地说“不要恨我”。
      我的伤心慢慢淡去,看着这个如痴如醉的人,忽然心头一阵好笑。
      万梅山上,烈火熊熊,野风掠过,几瓣竟被带入车内,映着谢殷之疯狂的容颜。
      原来,他的心不是作假,但一切的开始源于欺骗,我又怎能轻易原谅。
      何况,其中更牵涉到了我的父皇。
      他禁锢了我,可我也不要他心满意足。
      谢殷之,为了困住我,你不惜让我变成一个没有记忆的白痴,是么?
      那么,我就要一直想起来,一直、一直想起来活下去,就算其间偶尔因你喂食的药物忘记自己是谁。
      我无法动弹,眼中讥笑之意却越发浓重,淡淡看着他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他也不急,伏下身体吻住我,将一颗药丸顶入我口中。
      “我知道你不会安心的做我的人,服了这药,你就会忘了该忘的,乖乖的做我的人……”
      柔和的声音,让我的意识慢慢模糊。

      —————————————————————————————————
      马车外是南国的风物,眼前是柳方雪柔情似水的脸。
      “千城,又想起来了啊。”他眼中也似乎有哀愁,“怎么又想起了,怎么总是忘不掉呢?”
      我心头一阵刀割似的痛,却笑着看他。
      他眼中慢慢狂乱起来,带着地狱的烈火,凄凉、狂暴、热情、残忍混在一起烈烈燃烧着,似乎要腐蚀我的骨髓和灵魂,令我灰飞烟灭。
      我却只是镇定地看着他,笑意丝毫不改。
      无论几次,我决不做你的林逐云。
      你要的东西,你永远得不到。
      如果这是我们之间的战争,如果这就是我的劫难和命运……

      他忽然一笑,又是春风般的明媚。
      “痴儿啊……我们都是呢……”
      他低低的说着,辗转的碾着我的唇,慢慢送进一颗药丸,是我这些年来熟悉的味道。
      “如此也好,我们……至死方休吧。”

      夕阳残照,晚风低徊。
      从前我并不知道,春日竟也有如此的景致,这样一片如火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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