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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轮回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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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翾只剩一个头颅。
东归托着鹤翾的头又看了一遍。
可是的确没有看错,鹤翾当真只剩下一个头颅,身子早已不知哪里去了,空留一地羽毛。
东归一愣,手中一松,头颅落在岩石上,发出一声撞击之响。
他忙俯身去捡,却见那霄羽被撞得四散,露出了下面的一片焦黑。
“是无明业火……”
东归只看一眼,便已经心中了然。
无间地狱的蚀骨弱水虽然可怕,但更令人闻风丧胆的则是无明业火。
无明业火烧灭的不止人的身躯,还有人的魂魄,只要被无明业火盯上,便注定要被烧灭一切。
而这一地羽毛,东归心中也有了答案。
想来是鹤翾无法躲避拦路的无明业火,便用身躯将他护住,自己则被业火烧了个干净,只剩头颅。
想到此处,东归抬头向前望去。
这里阳光刺眼,显然是出了无间地狱,周围绿树葱葱,春光窈窈,再也没有蚀骨弱水和无明业火。
他逃离了。
可他心中并无半分逃生的喜悦,也无多少被人舍命相救的感激,而是满捧装载不尽的伤思悲哀。
只是这悲哀并不为鹤翾。
而为天下。
东归叹道:“魔尊死了……”
他反复叹了几遍,这才仰头望向蓝天。
碧空如洗,白云如练,一切都那么宁静美好。
可只有东归一人知道。
要不了多久,这蓝天便会染上血色,地上血流成河,风中血肉成烟。
天下早已成为一盘死局,而这死局中唯一的变数——魔尊,却也在今日身死魂消。
在东归的眼中,他曾无数次看见过未来。
未来仿若蝴蝶的翅膀,在他眼前昙花一现,容他匆匆一瞥,落下些闪亮的晶粉,便又急于奔向下一个未来。
在无数个未来之间,没人知道真正的未来是什么,东归能做的也只有寻着未来的痕迹,在时间与历史的长河里,不动声色地扭转乾坤。
只是这一次他败了。
在他曾经看过的未来里,鹤翾与仙君联手,共治四界,神草则被锁在神塔之内,无人可动,天下安宁,苍生祥和。
但如今,鹤翾正捧在他掌中,成了永远冰凉的尸首。
东归将鹤翾放下,再度叹息一声。
他闭目,右手握拳伸食中二指,作剑指状,接着向自己额间猛然一点。
“哼……”
东归闷哼一声,紧咬银牙,指尖颤抖,随后缓缓睁眼。
淡蓝色的雾气瞬间漫上了他的双眼,瞳仁掩在流动的蓝雾之中,使人看不真切。
在旁人看来,这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开天眼,凡人做了便能暂通阴阳,看见些不该看见的玩意。
可东归的开天眼却完全不同。
它并非看见阴间鬼祟,而是能够看见未来。
未来的蝶从他面颊边轻轻划过,那双半透明的翅翼里闪过无数细碎的光影,让他的神识在一瞬间跨越天地日月,穿过岁月长河,见识无数变幻莫测。
“死局……”
“无解。”
东归睁着无瞳的双目望向天空。他的眼角早已流下承受不住的血泪,可是他的双指却依旧按在自己的额间不肯放松。
“为何,为何不肯给苍生留条活路?当真要亡了苍生吗?这便是天道吗!”
东归双眼涌出大片的血泪,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滴染在衣衫上,绽出一片一片的血花。
他的身躯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抽缩。
他眼中的蓝雾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随着哇的一声,东归再也支撑不住天目的消耗,吐出一大口鲜血,打在地上洁白的羽毛上,又溅起一串破碎的血珠。
无论怎么看,所有的未来都指向一个死局。
一个无力扭转的死局。
东归兀自摇头。
他想不出鹤翾已死,自己还能如何化解之后的大劫。
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东归自言自语道:“我原想化劫,可劫灭劫起,一劫强于一劫,我却逐渐衰微……难道苍生真的躲不过这一劫了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
东归用左残臂托着自己的右臂,双指猛地向自己额间一戳!
“开!”
他牙关紧咬,两眉颤皱,这一戳竟是直接半戳进了额骨之中,一滴鲜红顺着指尖流了下来,一直蜿蜒到手腕。
可是东归的双眼却比何时更加清明。他眼中不再是淡蓝色的浓雾,而是澄澈如水的蓝眸。
未来之蝶从他眼前划过。
他甚至能够看见那翅翼上细微的纹路,嗅见那淡淡的不可言说的香气。
蝶扇动着翅,引领着他,在无尽的星空之间,在无数的未来碎片之中,找到了更为隐秘的存在。
东归双目涌起淡蓝色的雾气,唇角微微提起,柔声道:“原是如此,我已知晓。”
蝴蝶在瞬间消散,一切天地化为乌有,东归的神识又归为原处。
他缓缓睁眼,依旧是那双盲目,只是眼中却多了几丝悦喜。
东归从怀中掏出一八卦盘放在地上,坐直身体,双目一闭,一手在胸前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指身前鹤翾头颅道:
“以魂换魂,以命抵命,生死退避,万夫莫敌,起!”
一缕残魂从中抽离出来,向着东归而去。
东归又将手指向自己额间,道:
“魂飞魄散,自堕无间,生死轮回,逆天改命,散!”
“嘭!”
话音刚落,东归一头青丝从发梢开始,宛若褪色一般变白,直至变成满头白发。
随后,他便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脑勺落地,一动不动,竟是已经死了。
而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东归的魂魄却慢慢脱离身体而起,向着空中飞去,化作几道向着天地间散去。
从此世间,再无东归。
与此同时,远在仙界的云来仙卷阁中。
这里藏着不属于这个位面的奇书,上面记录着每一个人的生死,既是记载,也是宣判。
在写有东归名字的奇书上,缓缓出现几字:
“神君东归已死,死于魂飞魄散。”
而在写着鹤翾名字的书上,也缓缓出现了几字:
“魔尊鹤翾已死,死于业火烧身。”
但是这几字还未写完,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抹去。这力量不仅抹去了这些,甚至将上面所有的文字都抹了个干净。
那奇书似乎要与这股力量对抗,可是却俱败下风。最后,写着鹤翾名字的那本书,彻彻底底成为了一本空白。
生不知何时,死不知何时。
天上地下,查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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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断鹤崖。
赤鹫在断鹤崖上坐了三天三夜。
赤鹫起身,想要捡起地上的仙骨剑,可是却被一股柔水弹了开去。
“哼,死了也要做怪?我烧了你!”
赤鹫一挑眉,一把凶火烧上去。
可是仙骨剑依旧莹润如故,洁白如初。
赤鹫又将肩上的重刃拔出,猛地向着仙骨砍去。
直听嗡的一声争鸣,赤鹫手中的重刃被远远弹至一边。
赤鹫不再鲁莽。
他看了会地上的仙骨剑,忽然笑道:“不让我碰?可以啊。我想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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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冬都。
不知过了多久,鹤翾的睫毛微颤。
背后很冰,但也很软。
他整个人平躺在地上,指尖触碰到柔软又冰凉的东西,同时不断有凉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
是鹤翾未曾见过的雪。
鹤翾睁开眼打量四周,只见天地茫茫,尽是一片白色,将天与地连成一片。
“鹤翾,你终于醒了。”
有人在说话,是在叫他吗?
鹤翾疑惑地站起身来,只见面前有个仙风道骨的男子,一身白衣,飘飘欲仙。
“你是谁?”
听闻鹤翾这样说,男子并不意外。
他一头白发冠在银白钗中,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好似湖水美玉一般净澈,浑身不然半点烟尘。
“这不重要。”
男子微微一笑,却只与他论道,说要渡化他。
鹤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男子便欣慰地一笑,化作淡淡蓝光消散不见。
“你去哪?”
鹤翾迷茫地向前追了几步,可是那人却半点影子都没有给他留下,永远地消散在了空中,徒留鹤翾一人立在这苍茫雪地间。
那男子临消散前,曾留给他一句话,道:“鹤翾,我已为你牵下一丝机缘,请你务必寻到那个人,否则百年后……”
“找谁?怎么找?找了之后做什么?”
“时机到了,你自然知道……”
话音缥缈,男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鹤翾漫无目的地在雪中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这么陌生。
头顶耀眼的阳光,脚下绵白的积雪,一切都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他在雪中行走,也不知该走向何处。
这时他敏锐的耳朵里听见呼救声,还有猛兽咆哮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头巨大的棕熊正向着几个弱小的人扑去。
那跑在最前面的是个老者。
他的脸干枯得像是树皮一样,上面布满隆丘沟壑,朝鹤翾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鹤翾依旧站在原地。
这是在向自己求救吗?
棕熊扑向了跑在最后的一个老者,大口一张,恶涎欲滴,眼瞅着就要将那老者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