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心》别出声

15、夸父逐日

　　突破那些守在出镇路口的县衙官兵们，倒是并未花费多少精力。

　　秦昭的马术正如他自己所说，就如同他的武术造诣一般十分高明。只单靠那柄长而锋利的软剑，就纵马不停，随意几点砍刺，很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人群中找到了某个防守薄弱的角落破口而出。

　　棕色的骏马在他的操控下一跃飞起，如天外飞星倏然划过半空，转瞬便将身后围堵他们的众人甩出很远，几个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泉阳镇离衡垣县虽非很是遥远，但仍有一定的路程距离。若是徒步而来，走得快些也需得花费上一二个时辰。

　　阿筝出来时留心看了沿路四周，并未见到官兵们来时使用的马匹。她想是管家在城门刚开时便去报了官，没敢大肆声张，便一路悄然徒步摸来，想要暗中抓捕。但也可能为了掩人耳目，显眼的马匹都被放在了其他地方，只她这一路一时没见到罢了。

　　她因常年累月过的都是非人的日子，总习惯凡事做最坏打算。思及此处，便一路引着秦昭骑马弃了官道于小路中来回穿梭，中间并不敢有任何迟缓停顿。也是因着她过于熟悉这片地方，倒真叫她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遥遥见到了衡垣县城那巍峨高耸的城门。

　　“就在这里先停下罢。”就在离着城门还有不小一段距离的地方，阿筝叫住了秦昭，“让这匹马自己走回去，我们下马过城。”

　　“好，就听你的。”秦昭也没去细问，只听阿筝说了这话，便直接笑着应下。他勒马走到官道旁一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后抬长腿翻身下马，伸手去牵住阿筝的手，又将她稳稳地托下马来。

　　阿筝原地静了静神，顾不上去顺一顺已经被颠到几无知觉的双腿，只一瘸一拐地走到棕马身前，摸了摸它厚实的鬃毛。

　　“好马儿，快回家去罢！”她柔声说道，又抬手拍了拍马的后臀，“多谢你载我们这一路，救我们一命啦！”

　　那马儿似是真的听明白了阿筝所说的话，只喷了个响鼻，微微嘶鸣了一声，偏头蹭了蹭少女那对它来说小小的掌心。接着，便转过头去，迈开修长的四条腿，昂首挺胸地向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回去。

　　阿筝见棕马身影远去，稍稍舒了口气，抓紧时间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件金色的披风和一块轻薄但密实的白纱来。

　　秦昭看了一眼那件披风，笑得很是开怀：“这不是我在庙里给你那件衣裳？我还以为那时兵荒马乱的，你已经丢掉了呢！”

　　阿筝却懒得去搭理他，只默默地将披风穿好，掩盖住自己那身破旧的衣衫，又将那白纱像面纱一般牢牢系在面上，挡住了面上的伤疤。做完这些，她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抬头看向秦昭。

　　少女面上只露出白净光洁的饱满额头，一双弯弯的柳叶细眉，黑亮惊人的宛如星辰般的两只眼眸。眸中盈光摇曳，深不见底，只抬眸的一瞬便镇住了秦昭的心神，叫他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阿筝没顾上去注意男子的情态，只一边擦过秦昭肩头，强忍着腿间不适向城门口快速走去，一边用那满是烟火气息的嗓音沉着说道：“以这些官兵来时的情况看，想来城中还并未对我之事进行大肆宣扬，城门守军应还不知我的情况。现在我随你入城，应无阻碍。若遇到查问，要是你不介意，也可说我是你的妹妹，想必也还可混得过去。”

　　秦昭跟在阿筝身后，似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嗓子，又开始插科打诨地笑道：“妹妹算得什么，便是说是我的夫人，那也没什么……”

　　阿筝脚下一顿，平静地从披风下举起飞刀对着秦昭充满杀意地晃了晃，成功地叫那说话没把门的男子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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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城的时候比预想之中的情况还要顺利些。

　　这也多亏得私宅老管家并不敢将事情闹大到让洛府正宅知道，只捡漏报告了阿筝杀了两名乞丐的事情，带领官兵前去暗中抓捕，使得衡垣城内现在还并未对阿筝进行公布画像之类的大肆搜捕，因而城内其余人并不知道有这么个法外狂徒正在城内外四处走动。他们也更加不会想到，这耗费不少兵力去抓的狂徒，竟会是个才刚及笄，面部受伤，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秦昭那一身华贵的服饰甫一在城门口出现，城门守军的态度看起来就很是温和。他们瞥眼见了阿筝那露出来的秀美眉眼，更是并未多问，直接就将二人放了行。因着太过顺利，阿筝直到进入城内许久，还在思索是否哪里有什么未曾注意到的陷阱。

　　秦昭又跟着默然不语的阿筝绕了几条巷子，终于发现自己若是不出声，那前面低头沉思却脚下不停的少女定是不会对他进行什么解释，便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咱们这是去哪里，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阿筝听了问话，依然头也不回地继续快步穿梭在街巷里：“马匹没了，但我们需要另外买个其他的，我正巧知道前面有个买卖马车的地方。我先直接出城去外面等你，你到时买了马车，将你这身华服换一套朴素些的衣衫，抹一抹你的脸，再驾着马车出城来寻我。之后就靠你带路去找你师兄，如果途中有需要另外采买的东西，我们可以到下一个小镇去买。”

　　说话间，二人正好走出小巷，迎面路口拐角处正对上一家很大的马匹店铺。

　　“这马铺前面不远就有一家成衣铺，喏，就是挂着金字招牌那家。”阿筝给秦昭指了指前方不远的一个房舍角落，“你去罢，我也先走了。”

　　语毕，她转身欲走，却意料之外地被秦昭抓住了手。

　　阿筝回头看来，清雅的眉目间透着些微的疑惑：“怎么了？”

　　秦昭一时也说不清自己现下是怎么了，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问道：“你真的会在城外等我么？”

　　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没听明白男子的话语。

　　直过了半晌，她才叹了口气，黑深的眼眸里无波无痕，开口反问道：“你又真的会按我所说的，前来寻我么？”

　　秦昭被反将一军，有些愣愣地放开了手。

　　“这一次，就算是我们都给彼此一次机会，让自己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有空把这些事情都想想清楚。”

　　阿筝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只留秦昭仍站在原地，凝视着她金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夸父逐日，也许不过如此。

　　他也不知脑子里为何忽然想到这个传说，只觉得此刻似乎能够体会那个众人说痴的巨人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做出了那样一个出人意表的决定。

　　也许只是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想要把这一点世人所不能求的温暖光芒紧紧抓到自己手中，仅此而已。

　　呆立半晌，秦昭终是笑着摇摇头，抬脚走进了马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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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秦昭穿着一袭不起眼的朴素灰袍，驾着一辆红木单骑马车缓缓沿街而过时，那群姗姗来迟的官兵们终于声势浩大地搜进了城里。

　　在这群官兵之中，真正对秦昭那张脸有印象的，只有那个被捆起来反复羞辱的首领，其他人其实并未对他的面容有什么细致的印象。他们只记得那个青年意气风发，浑身金光闪亮，下手砍人时却像个地狱修罗道的恶鬼般快而狠绝，不留任何余地。

　　他们在大路上拦住秦昭的马车，前后细细搜寻了一遍，只见得马车内空无一人，并没有那个脸有伤疤的女子。而驾车之人，又是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灰头土脸的小白脸，与那个传闻中的杀神差得并不是一星半点。

　　如此这般，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工夫，秦昭便面带笑意，慢悠悠地驾着新买的马车，堂而皇之地于搜查官兵中穿过，顺利地出城而去。

　　秋日的日头总是会落得早些。此时方才申时近酉，四下已是近夜般的浓重昏黄。周围很是安静，并未有何行人在走，只能听到扑面而过的风声，和马车不疾不徐行路的车轮碾压之声。

　　秦昭悠然坐在马车上，只猜到阿筝不会离得县城太近，但他却摸不准阿筝会跑出多远，躲到哪个角落。马车比起马匹来说到底过于大些，也不能随意地穿到小路上去，只能沿着大路，维持着一个不至于被官兵追上来，又不至于让阿筝追不上的速度前行。

　　离开衡垣县城后，他驾车走出了很长很长一段距离，却都没有看到那个说会等他的娇小身影。

　　“过黄渭，饮大泽，那我需要跨越多少山河，才能……”

　　“只是去你师兄那里，需要走这么远的路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秦昭一愣，这才发现他脑中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喃喃出声。而随着话语，一种难以言说的更大喜悦，让他的心情瞬间膨胀起来。他如今双十年华，于江湖中声名鹊起，备受尊敬，从未想过会因为这样简单一句话，让自己的心情如此反复难平，缱绻难安。

　　秦昭立刻拉住马车，抬头看着蹲坐在前方一棵高树上的金色身影。

　　那是秦昭自己的衣裳，他熟悉了很多年，却从没觉得那衣裳曾几何时像如今这般好看过。

　　秦昭于马车上站起身，对着树上那个双眸在昏黄夜色中仍明亮如星的小姑娘笑着伸出手去。

　　“是啊，要走很远，你可要跟紧我，千万别跑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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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之后开始日更或隔日更，每天的具体时间不一定，有事会提前请假~
感谢各位的陪伴，今后也请多多指教！（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