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六位熊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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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起来的太宰治仿佛一台逻辑精密的仪器，处理事情时毫不拖沓敷衍，一分一秒都精准卡在钟表的刻度上。
第二天清晨你从卧室里出来，正睡眼惺忪的踢啦着拖鞋准备去洗漱的时候，就见他把最后一份文件倒扣在膝盖上。
“早上好啊，姐姐。”
太宰治笑眯眯的与你打招呼，他的姿态很悠闲，双手交叠，一只脚翘在另一条腿上，后背还向后仰靠着沙发。
他应该是之前出去过，黑色的皮鞋尖正对你，晾干的男士衬衣套在身上，袖子难得板正的放下，遮住了缠满绷带的胳膊。
你被他这悠哉悠哉的大老板坐姿惊了一惊，感觉像看到家门口蹲了一只正襟危坐的猫，彻底清醒了。
“……早啊？”
你迟疑的回复。
太宰治矜持的点头，然后向你递出了一只死麻雀……不，一份文件袋做礼物。
你看看袋子又看看他，大脑转了个弯，马上迫不及待的拆开了。
棕色的牛皮纸袋里是一叠资料，有你的身份证件，学历信息，求职名片……当然，肯定都是伪造的。
你也看不出个真假一二三来，随便翻了翻就抽出最底下的一张纸。
这是一份招人广告，要求不高，待遇挺好，每天上班的时间也不算长，周六周日还能去打个零工……总之，是你自己来的话绝对找不到的好工作。
你的眼睛亮了，名为感激和佩服的情绪像气泡似的一串一串往外冒，你忍不住抬头看了太宰治一眼，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是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你看不出一点前辈曾经百般给你灌输过的黑残深蕴意，倒是觉得他笑起来很可爱，仿佛满脸矜持却得意甩着小尾巴尖的猫。
继续往下看，工作的地址在距离这不远的一家学堂，招人的职位是……老师。
你攥着纸的手蓦然收紧了，又慌慌张张松开，绷紧的嘴角下一秒重新上翘。
“怎么了？”但太宰治没有错过你一瞬间的不自然，他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微微歪头看着你“姐姐不喜欢这份工作吗？”
“啊……嗯，”你磕磕绊绊的说“我做这个没什么经验……”
撒谎，你之前一没打过工，二没进过厂，唯独只对教师这一行业有经验……毕竟你就是为了逃避它才跑到这里来的。
太宰治彻底抹去了脸上的笑容，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揭穿你这个粗陋的谎言，只是简简单单的接下去道。
“做没有经验的工作，确实会比较困难……不过姐姐应该也是想试试的吧，毕竟都考取了相关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跟你聊着今天的早餐口味，但你的大脑结结实实空白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太宰治，而是他口中吐出的那个陈述事实般的内容。
你的手指下意识动起来，纸张如片片雪花般交叠着闪过，最终停留在一张学籍资料上。
日本的入学通知书和中国无甚差别，红纸金字上明明白白印着你的名字、学号以及专业。
而你选择了一个师范类专业。
……为什么？
你的指尖碰到了姓名那一栏的日文单词，像在触摸一块烧到滚烫的烙铁。
为什么你用着一个假名字，假身份，生活在一个新环境，新世界里，却偏偏还是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
你紧紧盯着入学通知书，透过【夏天】这个单词，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站在面前，还是有点狡黠的表情，穿着颜色鲜艳的外套和短裤，微微歪过头晃着戴开瓶器的手指，你知道她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恃宠而骄的不得了，心理年龄可能永远停在十五岁，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看透，没看透她写的信，没看透她留下的请求，理所当然也对她选择这个专业的理由一无所知。
……好吧，其实理由根本不重要，说不定她就是想随便找个顺手的专业念念，毕竟她还有富豪男朋友养着，不像你，迄今为止连任务对象都没确定。
是的，你必须承认这份工作最适合你，时长适合，工资适合，连专业都对口，你目前孤立无援，没有任性的资格，应聘它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了，”你吐了一口气“我会去应聘试试的……谢谢你的帮助。”
太宰治抬头望着你，眼神仿佛能透过皮肤和骨骼，直接看穿人类大脑中最深层次的阴影，你被盯的一愣，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
面对你的这种反应，太宰治无意识的眨了下眼睛，下一瞬，他的眼帘下垂，鸦羽色睫毛快速遮住了瞳孔中翻涌的情绪。
于是怪异的感觉再次消失了，那是无关于任何的威慑与恐吓，仅仅是作为一名人类被彻底看穿时所油然而生的一股求生般的寒意。
无害的，乖乖巧巧的，不会让人产生抗拒心理的太宰治重新出现在沙发上，他的表情似乎有一秒的疲惫和无措，面对你时却还是那副乐于助人的明快笑容。
“如果姐姐不喜欢这份工作的话，我还有备用选择——”
“……不用了，”你的思绪重新落回工作上，颇有点心神不宁的攥着文件袋“已经很麻烦你了……我得去准备面试了。”
——
说是要准备面试，可你一点计划也没有。
演讲稿要写吗？是不是得先排练排练？自我介绍怎么说？要不要搞个备课方案？衣服穿什么既正式又不会显得有距离感？
你在卧室内团团转，一会找笔一会拿梳子，一会又比着衣服冲到洗漱室，脑海里的东西直接乱成了毛线团，一路从面试怎么说跳到了如果学生不喜欢外国老师怎么办，嘴绷的越来越紧，动作倒是越来越快，最后膝盖重重撞到床头，一屁股倒进被子里。
你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双手拍着脸，努力想打起精神，一抬头却看见镜子里脑袋毛四处乱翘，还松松垮垮套着廉价衬衣的自己。
“这样肯定不行啊……”
你顿时天旋地转，头疼的不行，仔细回忆以前自己是怎么上课的……嗯，ppt，备课稿，还有提前记在课本上的趣味小知识，或许你可以延续这一传统，学生说不定就能感兴趣你的课了……
“或许我应该先把整堂课要说的从头写一遍……”你喃喃自语“毕竟我讲话又不幽默……”
【放轻松，员工小姐，】前辈出言安慰你【你只要把计划讲的知识点罗列好就可以了，不需要讲话幽默，课堂就算严肃一点也没关系。】
“可是……”
可是你希望学生能喜欢你啊。
你愣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终又重复了一遍那个结论。
“我果然不喜欢当老师。”
是不喜欢，也是不擅长。
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结论的呢，记忆中好像也不算很久。
那是你临近毕业的一年，你到家乡附近的中学去实习，缺老师的学校直接甩给你两个班带，你毫无经验，忙忙碌碌磕磕绊绊的奔波在第一线，整日埋首在备课录课中。
下着大雨的晚上，你刚刚看完闹哄哄的自习课，抱着一摞没批的作文回家，精疲力尽的同时还要应付手机那头抱怨孩子考试成绩的家长。
现在想想，如果那天下雨你记得带伞或者打上了车，如果晚自习学生们没当堂吵架而是乖乖写作业，如果打那通电话的家长语气能再客气点，或许你都不会产生想要逃跑的念头，只是继续这么浑浑噩噩的干下去。
可事实就是所有糟心事都纠缠在了一起，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你想你真是受够了这种上课念错音惹人发笑，学生把你们的话当耳旁风，还得二十四小时向家长陪笑聊天的日子。
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你却越想越委屈，嘴巴抿高了，眼泪也开始打转，终于忍不住站在迎你进家门的父母面前，小声说了句我不想当老师了。
而一直为你能找到这样一份稳定职业自豪的父母惊讶的看着你，反问“那你能干什么呢？”
这不是一句质疑，也不是一句歧视，只是有着漫长人生经验的父母面对不懂事子女的一种无奈，一种知道你肯定会妥协，肯定会为了更好更稳定的生活而选择这份职业的长辈式打趣。
他们是为你好，你知道，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会干，你也知道。
你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你的父母很爱你，早就为你铺好了一条一眼能看到尽头的通天大道，你只需要按照这条道路老老实实走下去，上个不错的大学，找份好工作，和一位老实人结婚，生几个小孩，一辈子平平安安走到终点。
这就是他们为你规划好的人生，没有挫折，过程平坦，结局可见，或许得放弃一点微不足道的未来理想……可你连自己真正想要的未来是什么都不知道，按照这条路走有什么不好？
于是你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夹着作文纸进了房间。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你的反抗是微弱而任性的，或许十几年后在年夜饭桌上你还能提起来聊一聊，为当初的无理取闹心理笑上一笑。
然而在你熬夜批作文准备睡觉的时候，一张纸摇摇晃晃的从你包里飘出来。
那是一张你随手从街边拿的，准备用来垫试卷的招聘广告纸，刊登着一家游戏公司的招人信息，上面的字体红红绿绿，天花乱坠的夸着公司的规模多么多么大，待遇多么多么好，分红多么多么大方……你却一点没在意这些信息，只牢牢盯着最下面的一行字。
它问你【想不想体验一段崭新的人生？想不想变成一个理想的自己？】
【想不想知道在脱离了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你的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
你的答案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站在这。
在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你离开了温暖舒适的家，从围着层层蕾丝帷幔的巨大公主床上一跃而起，顺飘窗翻进了楼下的花园，踩着满地泥巴走向广告上的地址。
临近午夜，公司大楼的灯还亮着，你打了车但依然浑身湿透，前台员工热情迎接了你，给你端热水递毛巾，和其余几个应聘者安排在一起。
看到还有其他人竞争岗位，你的信心啪一声破了，只能颤颤巍巍跟着流程走，连保密条款都没细看就签了字。
成为员工的前提是通过入职测试，你躺进次元仓，眼睛一睁一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前台姐姐的脸出现在你面前。
她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你，表情非常佩服的宣布你通过了测试，不仅如此，还成功跳过实习期，成为了一级员工。
你到现在还能记起她说话的语气。
她说“你简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你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而在你这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中，你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如此诚恳的夸赞过你。
于是你差点就要直接在员工协约上签好大名，落笔的那一刻才总算想起自己的目的。
你问她所谓的崭新人生到底体现在哪里。
而她不意外的点点头，把你领到角落的镜子前，摊开手让你看。
“你知道的吧，”她这样说“只要穿过了世界壁垒，不论是谁记忆都会被回收，身体也会重置状态……但总有些东西会留下的，你看。”
你迷惑的眨眨眼，抬头往前看，而镜子中的自己也眨眨眼。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连头发长度都一分不差，不同的是镜中人的衣服换了，穿着素色的和服，发尾好好绑着，脖子上系着鲜艳的平安扣，她的腿并拢，背挺得很直，像是经过特别培训般优雅的站着，双手还轻轻交叠在身前。
“啊，这个情况会持续一段时间，”前台姐姐解释“不用担心，大部分身体习惯都会慢慢恢复正常，只是可能会留下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癖好。”
你微微睁圆眼，手抬起来去触摸镜面，视线却无意识下移，落到掌心的布料上。
你的身体在此刻似乎才知道自己紧紧抓着它，于是攥到发白的指尖慢慢张开，那布料晃晃悠悠的掉到地上，长度不短，颜色很鲜艳，是一条翩然坠落的红围巾。
而你看到这条围巾，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的一块悄悄塌陷下去，很短暂，像一片掉下树枝的叶子，除了微微晃动的树梢外什么都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第80章 六位熊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