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栖息地》什祺

14、14

　　许乔木感到膝盖中上一箭，沉默了几秒。

　　在外面修炼几年修炼得挺有眼力见的修思突然不灵了，抓住间隙又问，“你在哪个学校?说不定咱们离很近。”
　　“……也不太近。”
　　“那……”贝塔还想接着问，但话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莱格拉斯指向校园里的一幢外形怪异的大楼，问她，“那是什么?”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贝塔说，“那是生物系所属大楼，生物系开设时间不长，所以这里人也会比别的地方少一些。”

　　本来就只是随便指一个想岔开话题，没成想误打误撞，许乔木顺势问出自己想问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择物理系?”
　　其实以她过去的兴趣来说，选择生物与物理都不奇怪。
　　她喜欢动物，尤其喜欢章鱼，许乔木曾想过她未来会不会以研究章鱼为工作。而后者，她学生时物理成绩很少不是满分，竞赛也从不空手而归。

　　“也不是，当时申请学校的时候只想过修物理，我爸爸也是学物理的，对这个好感会比其它的更多。”修思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但我好感的东西其实很多，兴趣也蛮广的，这样的话，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至于没有事情做，这么一说，我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只选物理。”

　　许乔木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她是在用自嘲来活跃气氛吗？许乔木想，那她想错了。
　　因为许乔木现在的心情不仅没有变好，反而糟透了。

　　修思永远有很多选择，这个事实在过去的很多年，很多恰当不恰当的时机，都会让许乔木的情绪无端陷入低落。
　　就连心情不好时，她都有很多事可以做。但许乔木难过时，只会不停地揉搓那只章鱼玩偶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也要在心里顾及，动作不能太过火，万一玩偶被揉坏就遭了。
　　他连发泄情绪都要考虑很多，意识到这个事实，许乔木更失落了。

　　贝塔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后，没见身边人跟上，驻步回头。
　　莱格拉斯像霜打的茄子般停在原地，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轮廓，眼睛发呆地盯向一处。
　　这是，掉线了?

　　贝塔走回到他身边，身高差太大，只好蹦跳才能将手举到他眼前挥舞。
　　几下后，莱格拉斯终于回神，将视线凝聚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合成的玻璃瞳孔无法传递情绪，但修思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悲伤。
　　莱格拉斯看了一会儿后淡淡启唇，“刚才有同事发消息来，说工作上出了差错，我得先下了。”
　　难怪了，修思瞄了下时间，早上六点接到加班电话，看来他的工作真的不怎么样。
　　工作的确会让人悲伤。

　　机会多的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工作要紧。修思虽然不太舍得，但善解人意地地冲他挥挥手，“好啊，你先去忙吧。”
　　以往退出游戏，都是一瞬间的事，这次莱格拉斯却停留在原地。
　　悲伤到网都卡了?

　　修思叹了口气，社畜可真不容易。她向前走一步又靠近他一点，踮起脚伸出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梢，“工作顺利。”

　　莱格拉斯嗯声后转身走了，走了半长街道才想起有快捷键，于是人走着走着就没了。
　　修思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消失，惆怅一会儿，也退出了游戏。

　　——
　　粉丝要与偶像保持适度距离。
　　这句话，罗兹恨不得让曾经的自己抄上几千遍。
　　为了彼此的身心健康。

　　公司规定，超过三天的出差结束后会有一天假期休息调整，假期的多少取决于出差时间长短，时间越长，假期相应就越多。

　　一天出差假休完后，罗兹感觉天都变了。
　　晨会时，许乔木坐在长桌一角外，手里是幻灯片的小巧控制器。

　　二十几页的幻灯片罗列着Wonderland英国副本的各项问题。
　　最后一页加粗加大，虽然只有图片，但满屏的红圈圈压迫感极强。

　　罗兹看着屏幕上那些无比熟悉的书名，菊花一紧。

　　“之前开会讨论过，为了适度贴近年轻人的审美取向，整体风格不用太过严肃，可以适当活泼。”许乔木另一只手在桌上轻扣了扣，“但这个，是不是有点……”

　　年近二十六，罗兹成功返老还童，身处小学课堂即将被老师点名的紧迫感真是久违。
　　夹带私货确实不能忍。

　　“我觉得，”许乔木看上去像在做很大的纠结，所以要边思考边输出，也因此，速度变得很慢，“把封面的名字改成英文吧，像现在这么露.骨也不太好。”
　　……

　　许乔木没有纠结这是谁的主意，但罗兹有被狠狠鞭笞到。
　　有时候，太过于表现自己是一把长达四十米的双刃剑，罗兹深以为然。

　　自从出差回来后，许乔木加班的时间变得多，罗兹理了一遍最近的工作，也没发现什么迫在眉睫的。
　　看来领导的前瞻力和他们还是不一样。

　　领导不下班……罗兹就不好意思下班。许乔木很早就提过，手里任务完成，到了下班时间就能走。
　　罗兹最近确实不算忙，是那种加班也没任务可做的清闲。周围同事有在加班，领导有在加班，他回家，会觉得自己有被落下。
　　说到底，还是业余时间安排得不够精彩。

　　这么无意义地消磨了几天后，从许乔木的状态中罗兹发现，其实许乔木不是为了什么前瞻任务，他也只是在消磨时间罢了。

　　一墙之隔外的许乔木听不到罗兹的腹诽。
　　游戏设备被刻意留在家里，晚一点回家就能少一点点进去的冲动。
　　每天回家看一眼对话框，冻住了一样一条消息也没有，总也赶不上对方在线。
　　他也没主动发消息过去。许乔木需要一点时间把自己哄好。

　　而且，切，他临走时人家不也没和他约下次见面的时间吗？以前每次都会约的。
　　许乔木觉得自己活像等待被皇上翻牌子的贵人，不，贵妃。

　　许乔木狠揉了一把蓝色章鱼，揉完意识到力气大了，又满脸不情愿地给人家吹吹气摸摸头。

　　“呼~~~”修思轻轻朝伤口上吹吹气，又用卡子把小于的刘海卡到一边。

　　修思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镜子递给她，“这咋在自家楼下走个路能把自己磕成这样?”
　　伤口在额角，磕上去的时候劲儿应该是挺大的，渗血渗得不少。
　　修思从超市回来正好看见她蹲在道边，就把人带了上来。

　　“去医院打个针吧，不是磕在了招牌上吗，打个针保险一点。”
　　小于本来就被气得不轻，现在更委屈，“没钱了……”
　　修思害了一声，“我有，算借的，先把针打了再说。”

　　修思陪着小于上楼把需要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两人叫了辆车奔医院。
　　忙忙活活，一下午就算搭进去了，晚上修思也没让她直接上楼，把人领到自己家吃晚饭。

　　修思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小于在边上偶尔打打下手，更多的是一直在吐槽自己下午遇见的奇葩。
　　说起来很简单，被一个小孩智商歧视了。

　　“说自己十岁上的少年班，在国内啊，享受的资源都是最好的，装模作样问我，姐姐你多大啦?”小于学人有一套，欠揍又贱兮兮的模样被她学得惟妙惟肖，“我都没说完，一听见‘二’开头，那边就开始了。哎哟姐姐，怎么能把大好年华全都花在基础教育上呢，那么高精尖的课题等着我们去攻克，跳级也是很简单的吧，怎么没跳呢，是不想吗……”

　　小于越学越气不打一处来，气得自己扶住了额角的纱布，“我可去他的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一肚子洋墨水，国家给那么好的资源他跑国外来不打算回去，这群鳖孙……”

　　修思放一杯新榨出来的雪梨汁在她面前，“消消气，喝点水。因为这个魂不守舍把自己撞成这样，医药费都得自己出。”
　　“是可忍，”小于瘪嘴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孰——不可忍——”
　　“淡定啊亲！”

　　“学姐，你上的是少年班吗？”
　　修思将虾仁和玉米和在一起，加调料试了试味道，有点淡，又去拿盐，回她，“不是啊，普通中学。”
　　“那你是上学早吗？”小于自顾自猜测，“你那个时候年龄抓的还没有卡得那么严。”
　　“也不是，不要年龄攻击，”修思顺时针搅馅，两边的碎发搭了下来，只好用手腕内侧去拨，“我跳了两级。”
　　“啊？为什么啊?因为觉得学的东西太简单了？”这是今天那个人的原话。
　　修思笑了，“那倒不是。”

　　那是八岁那年，修思在一项全国规模的物理竞赛中拿到不错的名次，帝都一所大学的少年班老师闻声找上门来。
　　修思不太想去，但修父修母提议先去上一段时间感受一下环境，再来对比哪边更适合自己。

　　修思想了想，同意了。
　　不到一周，就又回来了。

　　的确适应不来那边班级的氛围，个个都以天才自居，没有一点生活气。解得开高阶方程，却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
　　修思怕自己呆傻了。

　　闹了这么一遭，虽说修思自己坚持说不去少年班，但修父修母在心里难免犯嘀咕。
　　修思比他们想象得要更聪明，他们也起了一些更好发展的心思。

　　修思对此不置可否，给出自己的建议，“那干脆跳级吧。”
　　跳几级呢?修思也有自己的想法。
　　两级最佳。课程难度既有提升，又不会怕因为年纪和周围同学差太多而被孤立。

　　全家人难得统一意见，这事很快就办成了。再开学时，修思成为了许乔木的同班同学。

　　想起这些，修思心情好了很多。
　　“拒绝读书当然是一种愚蠢，但是因为读书滋生出骄傲与傲慢是一种更大的愚蠢。”

　　小于满眼崇拜，“有道理！”
　　“这不是我说的，人家老师说的有道理而已。”
　　“老师说得对啊！”
　　“下次可以怼回去，如果不想怼，就跟自己说，这人都蠢成这样了，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嗯哼。”

　　修思擀个剂子递给她，“会包锅贴吗？”
　　“不会。”
　　“过来，教你。”
　　“好！”

　　晚上收拾完匆匆洗了澡，修思边擦头发边拿过眼镜，进入游戏，唯一好友仍然显示未在线。
　　修思又悻悻然退出来。
　　从那天告别后已经五天了，他一直没上线。

　　人这种生物，是经不起由奢入简的。之前那么些年没面可见，靠想着也就过去了。
　　但一旦见过，就想再见，再再见，一直见。

　　很后悔那天怕耽误他工作，没约定好下次再见的时间，他一直没在线，发消息可能都没得回。

　　修思简单吹了头发躺到柔软的被褥里，又失眠了。

　　和过去五百八十二个因为想他而失眠的夜晚一样。

　　拒绝读书当然是一种愚蠢，但是因为读书滋生出骄傲与傲慢是一种更大的愚蠢 ——罗翔